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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静水流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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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眠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不能慌。
她反复告诉自己。越是慌乱,越容易露出破绽。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声音尽量平稳:“陛下说笑了。兄长的院子素来简洁,臣女的院子……不过是些女儿家的玩意儿,怎敢与兄长相比。”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温婉,与方才的惊慌判若两人。
萧彻看着她低垂的发顶,那截白皙的脖颈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极了记忆中沈青辞束发时露出的模样。只是此刻,多了几分女子的细腻。
他眼底的探究更深了些,却没有再追问,转而对沈砚之道:“沈相,朕听闻你近日在整理青辞的旧物?”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是,一些无用的旧物,正打算清理掉,免得看着伤心。”
“哦?”萧彻挑眉,“可否让朕看看?也算……留个念想。”
这话正中沈砚之下怀,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彻底“销毁”那些可能暴露的物件,连忙应道:“陛下有此心,是青辞的福气。老臣这就带你去。”
沈清眠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往“沈青辞”的旧院走去,手心沁出的冷汗濡湿了帕子。
那里有太多痕迹。刻着名字的木剑,他送的砚台,甚至还有几件她没来得及换下的男装……父亲说会处理,可真的都处理干净了吗?
她不敢想,只能死死攥着帕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小姐,风大,咱们回屋吧。”侍女轻声劝道。
沈清眠摇摇头,目光紧紧盯着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她要看着,要确保万无一失。
萧彻跟着沈砚之走进“沈青辞”的旧院。院子确实如沈清眠所说,布置简洁,只有几株翠竹,一方石桌,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只是……太过干净了。
干净得像刻意打扫过,连石桌上的纹路里,都看不到一丝灰尘。
“青辞这孩子,素来爱干净。”沈砚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笑着解释,“就是走了,老臣也想让他的院子干净些。”
萧彻没有说话,目光扫过屋内。书架上的书少了大半,案上的笔墨也换成了新的,连墙上挂着的那幅《秋猎图》——那是沈青辞亲手画的,上面还有他的题字——都不见了踪影。
“画呢?”他沉声问。
“那画……”沈砚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染了时疫,怕晦气,老臣让人烧了。”
又是烧了。
萧彻的目光冷了几分。沈青辞最珍视的就是这幅画,曾说要留着当传家宝,沈砚之怎会舍得烧?
他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那些空荡荡的格子,仿佛还能看到沈青辞从前在这里看书的样子——“他”总是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发顶,睫毛忽闪忽闪,像只安静的小兽。
“这里……少了很多书。”他淡淡道。
“都是些兵书策论,青辞走了,留着也没用,便捐给了国子监。”沈砚之的解释滴水不漏。
萧彻没有再问,只是转身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沈清眠的院子望去。
那道月白色的身影还站在庭院里,像一株临风的玉兰,安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清眠没有再躲闪。
她迎着他的目光,眼底虽还有残留的慌乱,却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镇定。像在告诉他:我没有隐瞒,也没有害怕。
萧彻的心头莫名一动,移开目光,对沈砚之道:“沈相留步吧。”
“恭送陛下。”
看着玄色身影消失在巷口,沈清眠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方才那一眼,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小姐,您没事吧?”侍女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沈清眠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发颤,“父亲呢?”
“老爷去后院了,说要亲自盯着清理旧物。”
沈清眠的心安定了些。父亲做事向来稳妥,既然敢让陛下去旧院,想必已做足了准备。
只是……萧彻的疑心,显然没有打消。
回到房里,沈清眠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她拿起眉笔,细细描摹着眉形。从前扮作男子时,她总画得英气些,如今却要画得温婉柔和,尽量与“沈青辞”的眉眼拉开差距。
她开始学着穿更繁复的襦裙,用更艳丽的珠钗,甚至刻意模仿其他大家闺秀的步态,让自己看起来更柔弱,更符合“沈清眠”的身份。
她不再偷偷练剑,将那支木剑锁进了妆匣最深处。每日只是看书、练字、做些针线活,活脱脱一副深闺淑女的模样。
几日后,她再次入宫给太后请安。
慈安宫内,太后看着她愈发温婉的模样,笑着道:“清眠这几日,似乎沉稳了许多。”
沈清眠屈膝行礼:“谢太后教诲,臣女只是觉得,从前太过浮躁了。”
“沉稳些是好,”太后拉着她的手,目光温和,“只是也不必太过拘谨,做自己就好。”
做自己?
沈清眠的心头微微一颤。她的“自己”,究竟是沈清眠,还是沈青辞?
正说着,萧彻走了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笑着招手,“刚说你呢,就来了。清眠今日带来了她亲手做的点心,你也尝尝。”
沈清眠连忙将食盒递上前,低着头,不敢看他。
萧彻接过食盒,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今日穿了件桃粉色襦裙,比往日艳丽了些,发间也多了几支珍珠钗,眉眼画得更柔和,确实与那日在丞相府见到的样子又不同了些。
少了几分相似,多了几分陌生。
他的心头竟莫名有些失落。
“沈小姐有心了。”他拿起一块梅花糕,尝了一口,味道清甜,却不如记忆中沈青辞做的那般带着点焦香——“他”总掌握不好火候。
“陛下喜欢就好。”沈清眠的声音很轻。
三人坐在暖阁里,太后说着家常,萧彻偶尔应和几句,沈清眠则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太后和陛下添茶,动作轻柔,举止得体,挑不出半点错处。
萧彻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她为了避开他的目光而刻意转向太后,看着她捧着茶盏的纤细手指……心头的疑窦依旧在,却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样的沈清眠,温顺,乖巧,像一幅精心绘制的仕女图,美,却没有灵魂。
不像沈青辞,鲜活,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剑,总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弦。
可偏偏,这两幅截然不同的模样,却有着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让他心动的瞬间。
“对了,”太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下个月的上巳节,城外的流杯池有曲水流觞的活动,不如让清眠也去凑个热闹?总闷在府里也不好。”
沈清眠愣了愣,看向萧彻。
他是天子,自然不会去那种民间活动。
却听见萧彻说:“也好。母后若是想去,儿臣陪您去。”
沈清眠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眸里。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意。
他也要去?
太后笑着拍手:“好啊,正好也让彻儿松松心。”
暖阁里的檀香依旧袅袅,沈清眠的心跳却再次乱了节奏。
她不知道萧彻是故意的,还是随口应下。可她知道,上巳节的流杯池,定会有更多人,更多目光,也……更多暴露的风险。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做点心时沾上的面粉。
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扮演沈清眠了,很努力地想让他相信,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与沈青辞有些相似的女子。
可他的目光,他的试探,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始终笼罩着她。
静水流深。
表面上的平静之下,是她越来越深的伪装,和他越来越重的疑云。
这场以秘密为开端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