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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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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的鎏金铜漏刚过三更,紫宸殿的烛火却依旧亮得透彻。
新帝萧彻拢着玄色常服的袖口,指尖在铺开的漕运图上轻点。案上的银灯映着他刚褪去青涩的侧脸,登基不过半月,眉宇间已凝起与年龄不符的沉敛。“江南水患刚平,漕船却迟迟过不了淮水,你怎么看?”
站在案侧的沈青辞微微躬身,一身月白锦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她垂眸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回陛下,淮水段漕运梗阻,根子不在水患。”
萧彻抬眼看向她,眼底掠过一丝熟稔的笑意。自总角之年起,无论他是东宫太子还是如今的天子,沈青辞永远是第一个能跟上他思路的人。当年父皇为了让他有个能说上话的伴,特意将好友 ——丞相沈砚之的 “长子” 接入东宫伴读,这一读,便是十余年。
“哦?那根子在哪?” 他索性放下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青辞上前一步,指尖落在图上标注着 “淮阴仓” 的位置:“在粮仓。淮阴仓是南北漕运的中转站,往年储粮三百万石,今年却只报了一百二十万石。漕船到了淮阴,要么等空仓腾出来,要么绕远路走陆路,自然慢了。”
“粮仓为何会空?” 萧彻追问。
“户部说是去年水患耗了存粮,” 沈青辞的眉峰微蹙,“但臣派人查过,去年江南水患虽重,朝廷拨的赈灾粮是从湖广调的,并未动淮阴仓的存粮。”
萧彻的眼神沉了下来。他指尖在案上敲了敲,发出规律的轻响:“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淮阴仓动手脚?”
“是。” 沈青辞的语气肯定,“臣查到淮阴仓监是户部侍郎张启年的表侄。张启年上月刚递了奏折,说淮阴仓需要大修,求拨二十万两银子。”
“大修?” 萧彻冷笑一声,“怕是想借着修仓的名义,把亏空的粮食补回来吧。”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涌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张启年是两朝元老,又是母后的远房表亲,动他,怕是会惊动不少人。”
沈青辞跟到窗边,月光落在她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柔和却不失英气的轮廓。这些年她跟着萧彻见惯了朝堂风云,早已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气度:“陛下登基未稳,确实不宜大动干戈。但漕运是国之命脉,淮阴仓若一直梗阻,南粮北调跟不上,入冬后京畿一带怕是要闹粮荒。”
萧彻回头看她,忽然发现沈青辞似乎又长开了些。以前总觉得她是少年人的清瘦,如今肩背愈发宽了,可脖颈线条却比寻常男子柔和些,月光落在她耳后,竟能看到极淡的绒毛。他晃了晃头,把这莫名的念头抛开 —— 许是自己最近太累,看花了眼。
“依你之见,该如何做?” 他问。
“先不惊动张启年。” 沈青辞的目光落在远处宫墙上的角楼,“可派一个信得过的人,以巡查漕运的名义去淮阴仓。不用查账,只查粮仓的实际存粮。查清楚了,拿到证据,再让张启年自己来说清楚。”
“派谁去合适?” 萧彻沉吟。
“羽林卫指挥使陆峥。” 沈青辞立刻答道,“陆将军是陛下潜邸旧人,性子刚直,且懂军务,带一队羽林卫去,既能镇住场面,又不会让张启年起疑。”
萧彻点了点头。陆峥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他看着沈青辞,忽然想起昨日母后提起的事,便随口问道:“对了,昨日太后说,想为你指一门亲事。吏部尚书家的三小姐,听说知书达理,你觉得如何?”
沈青辞的动作猛地一顿。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袍角,指尖泛白。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以男子身份示人,可每次听到 “亲事” 二字,心还是会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似的发紧。
“陛下,” 她定了定神,声音依旧平稳,“如今朝局未稳,臣无心婚事。”
萧彻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有些有趣。以前在东宫时,他也打趣过沈青辞该娶个媳妇了,每次她都是这副模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笑着摆摆手:“罢了,不逼你。只是你我都已成年,总不能一直像在东宫时那样,整日只知谈这些家国大事。”
沈青辞松了口气,刚想接话,却见萧彻忽然凑近一步,目光落在她的发间。“你这发带……” 他伸手想去碰,又觉得不妥,收回手道,“还是去年朕送你的那条?”
那是一条月白色的锦带,上面绣着暗纹流云。沈青辞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低声道:“臣觉得好用。”
萧彻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沈青辞比他矮半个头,总爱跟在他身后,练剑时剑穗甩到脸上,会委屈地皱起鼻子;讨论策论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如今她已与自己一般高,身形挺拔,可偶尔流露出的细微神情,还是像当年那个小小的少年。
只是……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眉眼似乎长开了些,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锐利,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润。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上挑,竟让他莫名想起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
“明日让尚衣局给你送几匹新料子,” 萧彻收回目光,转身坐回案后,“总穿这一件,倒像是朕亏待了功臣。”
沈青辞躬身应是,目光重新落回漕运图上,只是耳尖的红,却久久未褪。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铜漏滴答作响,将紫宸殿的夜衬得愈发静谧。烛火跳动间,新帝与他最信任的臣子依旧低声讨论着家国天下,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那份纯粹的君臣知己之情里,已悄然埋下了一丝连当事人都未曾察觉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