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白鹤之约（完） ...
-
乘云啪嗒一声落地。
折断。
在石板上砰咚砰咚回响。
白光彻底笼罩……
王琨看见，他辛辛苦苦练了那么久的仙气，居然没有一只白鹤多，那是一只妖，还是他的“狗”。
一只“狗”的仙气怎么能比他多？
从某个夜晚开始，心里就开始有个声音都在告诉他：杀了他，炼丹，夺取他的仙气，一个仙气裹绕的妖丹，是不曾有过的。
开始是一个，后来是无数个，像针一样，一针一针地扎。
……
“啊，你说我主人啊……”
那只白鹤妖还在外人面前想议论他是非。
“哈哈哈哈……他对我特别好。他打心底认可我。”
这是什么，傻瓜么。
“呵。”
声音冷沉，不屑。如重石砸下。
王琨沉默着，不一会却认同了。他甚至笑了，对，就是这样。
“真的！你别不信！”
傻瓜，还笑得出来么。
“别听主人对我凶巴巴的，但那就是嘴上，平时对我可好了。”
“主人会带我去他朋友那玩，每次都会第一个给他吃各种新奇的好东西，每次遇到危险他都能第一个喊我。”
那是炫耀，是试毒，是牺牲。
可小白鹤记得每一次。
每一次的好。
……
丹药很美味吧。
父亲，我成不了仙，因为你亲手喂给我所谓的“仙丹”已经葬送了我成仙的路了。
之前他总觉得，他父亲对他很失望，他父亲喂了他许多有名的丹药，现在却没有看见什么成效。他不想让自己失望，更不想让他父亲失望。
所以他每天很努力地练习，练到半夜他会看见月亮在他头顶，他看了几眼，就想起娘说过，他在地上跑，就像一个动起来的小月亮……他就这样一边想着这句话一边继续在屋顶学仙人吐纳天地日月精华。
可父亲依旧对他很失望，父亲大概要一个新的孩子了。
其实从那一次，很早的那一次他就知道了，他在骗自己，骗自己说父亲还爱他，他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父亲还会爱他娘，爱他们这个家。
他还是加倍努力。
其实他父亲是那么可恨的一个人，卧病在床比母亲还重时，他就不该管他，可是他叫他的名字，叫他娘亲的名字。
他的父亲，他的亲生父亲，他们流着一样的血，他给了他一次生命。
没想到最后那颗仙气裹绕的妖丹真的被他得手了，生剖的妖丹认主——真正获得妖丹的所有力量，还需要妖丹主人同意。
当他获得一个前所未有巨大的力量时，他知道，那妖丹，从一开始就是想给他的。
所以小白鹤最后一句是，你，好好，活着。
活着……
是啊，活了这么久，也够了。
他取'风'，为什么。
因为啊，他喜欢那自由的风。
那么最后一次，他想追风。
山顶的风充满了格外自由的气息，纵身跃下时，所有的一切都在放松。
他突然想起来，当时他偷看禁书，那本禁书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得者，失者。”
这四个字，他花了一生去解读。
得者，亦为失者。
一个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必须拿自身或至亲等价物品来换。
父亲拿娘的身体。
他呢？
说实话，这世上有他有许多对不起的人，但真正的，他想说对不起的，只有一个。
但现在那一个都不愿意见到他了吧。
“我把话说给风听，风会传到主人的耳朵里吗？”小白鹤曾经那么傻里傻气地问他。
这次，他不想反驳一句白痴。
“如果会就好了。”
算来，他已经活了几千年了。
这些年，他会经历所有正常人拥有生老病死，不一样的是，他不会真的死，不会投胎，会带着过去的记忆，继续生活，等所有尘埃落定，他又会出现，以乘云剑断时的那个样貌，开始年轻的新生活。
这是对他的恩赐，也是对他的惩罚，他会带着这份愧疚，永远永远活下去。
现在，他累了，他不想重复了，一个人永生，藏着，掖着，带着所有记忆，太痛苦了……
山崖上，周围人还是在拍照，只是像是换了一个季节，秋天的萧瑟转为了春天的浪漫。
他睁眼。
风还是原来的风。
这是第多少世了？
起身走了几步，他突然看见山巅之上有一棵果树，“长得真高啊，摘一个吧。”
他轻轻惊呼一声，那颗树长在悬崖边。
他远离人群，向上攀。
再看，那不是什么果树，只是一棵枯树。
他突然想起来，已经预感到体内的妖丹的力量已经几乎要消耗殆尽了，这大概是他带着记忆的最后一世。
终于，要进入人真正的轮回，忘掉所有的悲伤与悔恨的过去。
他有些控制不住了，一如控制不住向上攀。七八十多岁的老翁攀上了摇摇欲坠的陡峭山巅。
他爱干净，一上去就习惯性拍抖灰尘，细看，却擦不干净。是血，血擦不干净。
他脑中萦绕着那个场景，闭眼，长长叹气，又看向那棵枯树，树上那个，是他看错了，那果子是一个鸟窝，在风中，和他的身子，一样摇摇欲坠。
“！”
有鸟蛋！
鸟妈妈没回，鸟蛋不稳，他晃动着，小心翼翼探过去，腿脚不稳。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他手脚轻快爬树爬楼，练个轻功，那是顺手拈来。
那时，仙树有些长在人间，只是不常见。
那时小白鹤化成人形，和他在那颗路途中发现的仙树上比试轻功——上树。
他对上树早就轻车熟路，抓蹬着枝干，蹭蹭向上。
结果小白鹤看他太快，想追上来，一下居然化出翅膀，当时他真是又气又慌，大声喊骂着。结果轻功也一块不稳，然后摔了下去，摔到一片羽毛中——小白鹤在他摔下来时就化为妖身，迅速接住了他。
眼看越来越向上飞，小白鹤要带他到树顶，他觉得小白鹤是想夺得果子，赢得这场比赛，他当即脚下用力一蹬，借力跃上树顶，摘得顶处仙果。
赢了。
他一手抓着枝丫，一手举着果子向身后炫耀，但身后空无一物。
下面，萦绕云雾，什么看不清。
他喊了许多声。但一直没有回应。
他突然有些慌了。不会吧，就这么一下。
下来时才看见小白鹤在地上要飞起。
“妖怪，妖怪，傻鸟，小白鹤！追风！”
小白鹤这才停，一脸茫然看着他。
“你刚刚干嘛不回我？让你接受批评，你还特别不愿意是吧？”
“主人，我回了啊……”
小白鹤说他回了，可能是声音有些小他没听见。
但他那时就是倔，他说以后喊小白鹤，小白鹤就要用力应，用力飞过去，以最快的速度回应他。
他喊，是一定要得到大声回应的。
小白鹤点头答应了。
他怕不够，又问刚刚小白鹤为什么没有好好回应，反正摔下去又没事，何必等他喊，直接飞到他面前不是更好么。
小白鹤答：“啊，我刚刚去救一个小孩了。”
他这才注意到，小白鹤头上挂着几根破烂树枝和蜘蛛网，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羽衣也划破了些。
突然，上面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天空飞来两只燕雀，在小白鹤头上盘旋好几圈才离去。
他看着不远处的鸟窝，里面探出了几只小脑袋。
感情是这样，真是害他白担心！那家伙还没良心地笑。
“开心成这样，是觉得自己又离成仙更进一步了？”
“……啊？”
“跟我还装呢，你不就是为了积德成仙吗？还想骗我担心你，真是太高明了。”
小白鹤在那小声抓脑袋：“……什么高明不高明的？”
他最听不惯那些小声音，当即回应：“说你呢，高明的很。”
“高明？这个词是夸我吗？”
“……”
他本是要打压一下他的自信心，只是还没开始说，小白鹤就高兴地蹦跳起来。
“主人，你夸我了！”
“…………”
“哈哈哈哈，主人夸我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白鹤拢嘴向空中喊蹦跳，甚至又要展开翅膀飞一飞才好。
“喂喂喂，笨鸟，别张开翅膀！！”
迟了一步。
羽衣被撑破开，刚刚刮破的地方，加上翅膀的力量背后，直接露出一道淤红的血印。
“追风……”
“什么？”
“你说这仙果该怎么办？”
“嗯……送给大主人吃。”
“错。”
“嗯？之前不都是……唔……”
“嘘！”他手动让小白鹤闭嘴。
“唔？”
“嘘……”
他神神秘秘地跟小白鹤说，“这次的就给我们吃了，不要说出去。”
“？”小白鹤看着他手中那颗漂亮的大仙果，“这么好的一个……唔……”
“嘘！！”
小白鹤闭嘴了。
他用内力劈开，一人一半。
“我向来不喜欢亏欠，这次有你的一半功劳。”
小白鹤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黑眼睛泪汪汪看着他。
这家伙……
他不耐烦了，直接把整个果子塞到小白鹤口中，命令道，“吃了就闭嘴。”
小白鹤手捧着，极其珍惜的模样。
小白鹤又担心地问了好多。
“放心，我爹从来不会怪我，他就我一个儿子，你想什么，他要是把我骂跑了，他就没儿了，哈哈哈……”
妖丹力量即将耗尽，那些埋藏在妖丹，仙气和灵石中的记忆潺潺萦绕。
记忆中，小白鹤那些给他的仙果都是到处找的，每次找到一颗就都拿给他了，小白鹤之前好像还吃过，后来认他为主后，好像从来就再也没吃过了。
那仙灵应该发现了，就引导小白鹤去有两颗成熟仙果的仙树。
小白鹤还是只摘一个。
果然，那位仙灵问了。
仙灵那次出现，还故作不知道，说这树上有两颗，怎么只摘一颗。
“我们族长说了，仙果这个东西不可贪得，一次摘一个就够了。”
“信他还是信我？我保你吃多了没坏处。”仙灵有理有据。
“哈哈哈信你信你。但是谢谢，真的不用，我可以靠自己成仙的。”
“你之前不是还让我上天给你求情吗。”
“啊这你还记得呢，那是我以前瞎说说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我长大了，可厉害了，相信我。”
“……随便。”
醒来时，是一片暖阳。
“爷爷，终于找到你了！”一个戴着虎头小脑袋蹦蹦跳跳过来，他一时间恍然了，蹦蹦跳跳，虎牙，天真灿烂的笑脸……
还未缓过来，小孙孙就已经凑到他肚子下，抱着，仰望着。
“给我讲小白鹤的故事吧。”
“小白鹤啊……”他暂停一下，算是打了个转，果不其然，吊着小孙孙胃口了。
小孙孙急切抱着他，撒娇喊着，弄得他身痒，心也痒。喉咙笑出来，是苍老而悠长的声音。
他知道，不久的将来，他将死去，所有的一切再次在脑中经历，萦绕不去，再醒来，小孙孙会不记得他，如果有缘的话，可能会像以前他看小孙孙一样慈祥看他，可能招呼他过去，拉着他讲小时候他给小孙孙讲过的故事……
“那小白鹤最后原谅他的主人了吗？”
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个答案，他纠结半天，摸着小孙孙的虎头脑袋，笑了笑，“不知道啊……”
灿烂愚蠢的笑又在脑中浮现。
“我们白鹤一族一生只能一个主人。”
“所以我会保护你，至死方休。”
“这个承诺，永远生效。”
“主人，你叫我，我一定会应你的。”
还有什么，不能……
他不知道多少次儿孙满堂，每次他又会离去，经历一次又一次带着记忆的重生——
终于，记忆连接成线。
“大概……原谅了吧。”他说。
不远处，鹤起。
第一卷：白鹤之约完结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白鹤之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