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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疑云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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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中场休息时间到了。
自从江寒公开维护叶予声,陈墨再也没有点过她的名字。即使她演奏出错,陈墨也不会提出她的问题——就好像在刻意忽视她一般。
叶予声独自拿着水壶走进水房时,无意间听见旁边的女厕所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声线:
“……叶予声到底是什么来头?云音本硕放到现在也不算特别优秀的学历了吧。”
“我也好奇。她拉得是没什么毛病。但张老师、沈老师他们这些前辈音色都比她好啊,经验还比她丰富,为什么江指要选她呢?而且黎姐姐还老是特别关照她。”
“说是她会看总谱、会思考什么的……要我说,研究总谱本来就是指挥的事情。一个拉小提琴的去干这个,恐怕只是想出风头吧。”
“嗨呀,谁知道人家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呢?”
叶予声默默叹了口气,拧开饮水机的水龙头,将水杯凑上去。
这代理副首席的位置才坐了没几天,谣言都听得耳朵起茧了。自己当初接下这个职位时,也不是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但旁边紧接着传来的声音,又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说,辛勉是空降的新首席,怎么好像和她也很熟的样子?怎么感觉谁都能给她蹭上?”
“就是啊!而且他建的四重奏,偏偏请了叶予声来拉二提……也不看看其他人都是什么履历,她配吗?”
又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加入了对话:“上次排练的时候好像有人说,之前看见过她拿着琴从辛勉家里走出来。”
“哦——那这就有好几种可能了。要不就是专门给高价上课来保住自己的位子,要不就是已经睡到人家被窝里去了。”
“哎哟,瞧你说的,人家是自由恋爱不行吗?”
叶予声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真没想到,光是排一次重奏都能让这群碎嘴的再传出更离谱的谣言。
紧接着的对话把叶予声的心吊到了更高的悬崖上:
“也是,哈哈。不过我听说,辛勉他在去美国留学之前其实有结过婚的——不保真啊!也别到处说!”
“那如果他现在不是单身,叶予声岂不是……”
“那不会,现在应该大概率是真的单身。上周乐天姐抓我去帮她整理资料,我看见职工公寓登记信息里写着他是一个人住的。不过,我也有听说,他好像是为了和他前妻复婚才回国发展的!”
叶予声心里一沉,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水杯。
“之前都在传,他拒绝了中国爱乐的offer,跑去观阳交响乐团待了一年,然后又马上跑来我们这了。观阳可是文化荒漠,也不是他老家。他这么优秀的人一回国就跑那里去,肯定是有什么私人理由。”
“那就是说,他应该是复婚失败了,所以现在才一个人待在云港?”
正听到关键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妹啊,你发什么呆呢?水壶里的水都满了。”
话音刚落,滚烫的水珠已经溅到了手背上。
叶予声倒吸一口凉气,才发现自己接的热水马上就要漫到自己的手上,赶紧把水龙头拧紧。
来者竟是李姗姗。她从容不迫地旋开水瓶盖:“哦?原来是在听八卦呀。”
“姗姗姐,你就别嘲笑我了……”叶予声哭笑不得,“才排了没几天,他们故事里的我已经和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李姗姗微微一笑:“不过,他们说的辛勉的事情,应该大部分都是真的。”
“啊?”叶予声惊讶地抬头,视线直直撞进李姗姗漾着笑意的眼里,“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想知道的。”
“走吧,我们去草坪上聊,隔墙有耳。”李姗姗轻轻拉起叶予声的手。
二人穿过长廊来到大楼门口的草坪,在台阶上席地而坐。
初秋的风迎面而来,裹挟着潮湿的热气和青草苦涩清新的气味。
“姗姗姐,快来交流一下我们辛首席的感情史。”叶予声有些迫不及待。
“哎呀,你就这么想知道他的事?”李姗姗调侃道,“不过,我也只知道一点。是之前我们在美国一起参加音乐节乐团时,他在酒会上喝多了才讲出来的。”
李姗姗望着翘首以待的叶予声:“当时他好像心情不好,一个人在靠窗的角落买醉。我就过去看了看。他说,他很想念一个人,但是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叶予声眼睛都瞪大了:“他还会说这种话啊!我的印象里,他好像从来不会对音乐以外的事情有任何强烈的情绪。”
“当时他醉得有点厉害,还说了很多胡话。我也不知道那句话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李姗姗补充道。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他和那个人结婚了呀。”
李姗姗点头:“是有结婚的,酒会上我特意看了一下,他那时还戴着婚戒呢。不过既然他说他们不可能了,现在好像也没戴婚戒了,应该是离婚了吧?”
“那他们离婚,其实很有可能是因为辛勉去追音乐梦了?”
“是吧!你也知道,他第一个本科是经济学专业的。我猜,他老婆应该受不了他放下企业里高薪的工作直接跑出国去一读就是好几年。”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回国吗?”叶予声又问到了关键处。
“很遗憾,这个我不知道,也没去打听。毕竟,这是人家没透露的私事,而且还可能是伤心事……我不会跟厕所里那群人一样,像瓜田里的猹上蹿下跳地打听这些有的没的。”李姗姗提到“瓜田里猹”时翻了翻白眼,言辞间透露着几分轻蔑。
“嗯,我懂的。”叶予声点点头,有些出神。
“怎么打听起这些八卦来了,你……对他有想法?”李姗姗望向眼前的年轻女子,但对方却在一瞬间局促地移开了视线。
“啊哈哈……我对他只有偷学右手技巧的想法!现在被人‘蛐蛐’多了,我也想八卦一下别人。”叶予声干笑一声。
“嘿嘿,开玩笑啦。那些人说你就让他们说去吧,陈指排练的时候对着你一通骂,不也没影响你的位置吗?”李姗姗淡然道,“很多人看不得年轻的女性取得比自己更好的成就。在他们看来,女性待遇高要不就是靠脸,要不就是靠关系,从来不会相信女性也有很强的能力……更可怕的是,很多女人自己也这样认为。我相信,江指刚毕业回国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这样说过她。但你看,现在团里有谁不服她?”
“姗姗姐,你说得太对了!”叶予声听得满心感激,“我还是练好我的琴最重要。”
“是啊,实绩从不会说谎。”李姗姗赞许地微笑,“感觉你现在也比我们四重奏第一次排练的时候成长很多了!”
“哎呀,别提了。那时候主要是不太会拉重奏……”叶予声现在还是不愿意回忆当时的窘迫,“当时我还有点怕你呢。”
“我有这么可怕吗?”李姗姗大笑,“好啦,我其实只是在音乐方面要求比较严格。当时我确实不理解为什么辛勉选了你来拉二提,毕竟你经验不太够嘛。”
“是啊,其实我当时也很紧张。因为你们都很厉害,直接把我威慑到了。结果就是预习过的内容也忘了,到我自己的旋律了也不敢拉,太逊啦!”叶予声自嘲。
“不过,后来你的表现可以说进步飞快。虽然辛勉有教你一些东西,但最主要的还是你本来就养成了读总谱的思维,还会自己努力练琴。我来云交之后乐团也排练好几次了,我目前看到的是,很多比你资深的同事都没有这种读总谱的习惯。”李姗姗赞许道。
“其实我看总谱是因为我很喜欢拉乐团。”叶予声淡淡地笑了,“但我不是享受很多人一起拉琴,而是喜欢从指挥的视角去听作品。”
“嗯,这就是你好习惯的来源。”李姗姗点点头,“我知道,江指会选你来当代理副首席,就是这个原因。”
叶予声还是有点底气不足:“道理我懂。但其实我拉得没那么好,还是比不上声部里那几个前辈……我觉得我可能还是配不上这个位置。”
“哎呀,不要想那么多。职位都接下了,有空在这纠结谁拉得比你好,还不如赶紧把自己的技术练好呢。”李姗姗拍拍叶予声的肩膀。
“嗯嗯,那肯定!”叶予声由衷地感激眼前这位虽然相识不久但心直口快、性格爽利的前辈,“姗姗姐,跟你聊天真开心!”
“以后遇到什么事,欢迎来找我聊。中提琴永远是你们小提琴的可靠伙伴,就好像在乐团里一样!”李姗姗明媚一笑,阳光正好落在她浅棕色的长发上。
“姗姗姐真是人美心善,人善才能拉中提。”叶予声最终还是没憋住把刚想到的中提琴笑话说了出来(原文是“马善被人骑,人善拉中提”)。
“你个小崽子!”李姗姗佯装愤怒,抬手就要敲叶予声的脑袋。
欢乐的笑声伴随排练厅传来的悠远琴声,融化在初秋清甜的空气里。
很快又要到排练时间了。
李姗姗起身时,白色的裙摆被沾着水汽的疾风掀起一角。
叶予声抬头望去,阳光灿烂的天空已被铅灰色的云翳覆盖。
叶予声回到座位时,竟看见辛勉拿着她的弓在仔仔细细地上松香:“哎哎哎,怎么回事,这可是我的弓哦?”
“我知道啊。”辛勉扬了扬手里那把弓,微微一笑道,“你都多久没涂松香了?这弓毛都发黄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小心下次单抽的时候弓毛打滑。”
“谢谢。”叶予声接过他手里的弓,手却不经意间蹭到了他温热的指尖。
“你刚刚和姗姗在聊什么呢?回来的时候笑那么开心。”
“噢,在说你坏话呢——聊你在美国的时候喝酒了说胡话。”叶予声插科打诨。但她又一次移开了视线,不自觉地省略了对话中的关键信息。
“什么啊,原来你们是在看我笑话呢。”辛勉的耳尖微微发红。
“辛勉——”叶予声忽然转过头望着他,这个问题在心头转了好几圈才终于被问了出来,“你又是为什么选择来云交呢?”
叶予声问出这个问题时,门外忽然炸开一声惊雷。
辛勉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但他错愕的表情很快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平时镇定自若的神情:“离职之前我把国内这几个知名交响乐团的视频都研究了一遍,云交的选曲和演出呈现的效果是我最喜欢的。当然,更重要的原因……”
辛勉看着叶予声的眼睛,继续说下去:“我觉得这个乐团的二提声部会需要我。”
毫不意外,又是只和音乐有关的理由。
叶予声没敢再问,怕触及更深的往事触痛辛勉,也怕逾越了本该有的距离。
她依旧很难把当初那个在酒会上独自买醉的伤心人和眼前这个替她仔细擦松香的演奏家联系起来。
他作出选择的时候,真的只考虑了音乐的问题吗?
下半场的排练就要开始了。
叶予声看着谱子上他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思绪已经游离到九霄云外——像水一样温柔的辛勉,究竟还有什么谜团,藏在他不见底的深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