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
-
# Chapter1
一个平常的上午。
“——嘀！——嘀！”
躺在床头柜的手机发出刺耳的震动声。
一只手从床铺中伸出来，往床头柜的方向扑了几回，终于命中手机。
“谁打电话啊？”
手的主人顺势翻了个身，慢吞吞地支楞起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出被子。
用另一只手拔掉电线，程一眯着眼睛点中接听键。
“你怎么又搞事！”
是乐队经纪人龙冬。
“啊？我做了什么吗？”
程一下意识的回话，同时将手机拿的更远了些，翻身坐了起来。
“你还问我？！看看网上的照片，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乐队的门面，啊？！回答我！听到没有？！”
程一一手拿起手机，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揉了揉头，同时又从床底下捞出两只小熊拖鞋穿上。
“我没拍照啊。”
“被人拍了都不知道！！”
电话对面龙冬还在持续输出。
“再不注意人设你就完蛋了！！”
这一顿骂吃下来，程一睡意醒了大半。
“我知道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个，要他说，做音乐的在乎什么日常形象，音乐好听不就好了？但没办法，签了合同的，谁给工资谁是老大，再不愿意也要干，不是吗。
程一边刷着牙边回想。
他想起来是谁拍的了。
不过心情倒是因此更差了呢。
…
10月15日，夜晚。
演出结束后，暮影乐队众人回到休息室稍做休息。整个休息室香水味与汗水味混在一起，刺激着众人的鼻腔，但没人说话，只顾着瘫在各自的椅子上。
“光子（light），你要去哪？我们要出发了。”经纪人龙冬喊他，龙冬是典型的ABC（American born Chinese），英语流利，汉语输出流畅但总带着一丝别扭。由于队内人种成分较复杂，乐队内大家一般都用英语交流。
“Light”是的艺名，他的真名为约翰·莫里斯，美籍白人，金发碧眼，是队内的鼓手，年纪最小，20岁，有烟瘾。
“好闷，我要抽烟，我可以自己回去。”对方不耐地挠了挠头，转身大步走出休息室，没等经纪人拦住他。
“啧，这么晚，这种偏僻地方可打不到车，他迟早要把脑子抽坏。”龙冬忍不住用汉语吐槽，他明显有些不耐烦，左手食指和拇指隐秘地摩擦着，这是他烦躁时常有的习惯。
此时休息室内除了龙冬，只剩程一和千影，另一个乐队成员青狼刚刚急着去上厕所。
千影沉默着没说话，他从结束演出回到休息室那一刻，就一直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
“…我去盯着光子，你们先回去。”盯着龙冬的手部动作，沉默半响，程一说话了，想逃离这种压抑的气氛。
为了打破这种情形，他情愿在他人不情愿地做出抉择时作出让步。
“好，那等青狼上完厕所回来我们就先走。”龙冬难得庆幸今天黑猫开车过来。没错，黑猫是程一的艺名。青狼也同理，是队内贝斯手兼副唱的艺名，他的真名为柴晴亮（Alvin艾尔文），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家庭富有，自初中就在美国留学，被当地星探看中开启音乐生涯。
队内第一个自发形成的规则就是在交流时互相以对方的艺名相称，但大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真名，除了一个例外——黑猫。除了“黑猫”这个艺名，他们只知道他驾照上的名字——西奥多，连姓氏都是一个谜团！由于他的娃娃脸东方面孔，大家一致认为这并不是他的真名，他肯定有一个东方名字。不过包括经纪人，谁也不知道黑猫的真名（大家都默认了他肯定有一个其他的名字，尽管这并没有得到当事人的亲口承认），这永远是队里的未解之谜之一。
为此，队里其他三人还开了一个赌局，看谁能从他的口中撬出他的真名，赌资为青□□情提供的赤霞珠一瓶，如今正放在乐队工作室的架子上。
至于另外一个成员，千影，真名为维克多·卡梅伦，英国人。他一向是队里最沉默寡言的那一个，沉默不语并非他不想说话，而是他自认为不会说话，纯粹是嘴笨，在回答别人的话前，总要斟酌许久，设想他人在听到各种回答之后的反应。但乐队如果失去了这个才华横溢的、同时精于吉他、键盘等室内常见乐器的全能选手，就没有了实现主唱及队内曲目的主要制作人，也就是黑猫的乐音遐思的能力。
大部分队内的曲目创作始于黑猫先作曲，然后进行相关的编曲尝试，然后两人在此基础上进行修改，相关乐器的部分会参考队内其他人的经验；不过有时千影也进行作曲，制作顺序也大致一样。
不过，他的意见始终带有一种说不明的工业感，匠气过浓，像磨炼很久才总结出的一套物理公式，圆满不会出错，但隐隐有一种遗憾，但正好有时能与黑猫的天马行空互补。
看着大家开始各忙各的，不复之前的压抑，千影在笔记本上补上今天最后一笔，暗暗松了口气。
…
程一披着与里面的哥特系演出服毫无关联的夹棉军绿外套，精心设计的发型早就被他自己蹂躏了一遍，脸上艳色的妆容也糊掉不少，摘下隐形眼镜戴上粗框眼镜的他就像一个误入表演现场的流浪汉。
他现在真的很烦躁。
靠在厕所门口附近的走廊墙壁上，程一手上拿着一支点燃的香烟，没吸，只是盯着它一闪一灭地跳动。
他在等光子。
刚才花了好些时间才在某处看台上找到光子，好不容易看着他抽完一支烟拉着他走，他却突然尿急要上厕所，于是两个人便顺着指示牌拐到这里。
试想关系较好的同事在超负荷工作后要占用你的时间，给早已戒烟很久的你递烟、点烟，你还要听他发牢骚…无话可说。
看着细小的烟雾从香烟的燃处上升，再上升，他心里只幻想着自己瘫在公寓的床不起来的场景。
一阵水声过去。
程一打起精神，望向厕所的出口。
「怎么不是光子。」
看见是个少女，他转头继续发着呆，懒懒的，有点驼着背，像粘在墙上似的。虽仍穿着华丽的演出服，但他表现出来的气质与在乐队营业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侧倚在墙上，他自然也没注意到少女转过身露出来的痛包。
看到黑猫的侧影，爱丽丝简直不敢相信，第一反应就是拿出手机打开相机。
「好像又有点不像，拍几张我之后在网上问一问。」
咔咔拍了几张，她想起来，人就在前面，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思绪至此，她出声问道：
“…黑猫？”
程一瞬间以一种极快的反应速度将烟头抛到脚下，碾碎，同时将眼镜摘下藏在演出服里，露出一双画着浓彩的眼睛，违心地扯出一个精致的笑，就像在乐队营业时表现出的那样，骄傲又闪耀。
“是我。”黑猫认真的注视着她。已经很晚了，要不是因为光子，他甚至已经能够躺在床上与周公相会，没想到还有粉丝在这里没有走。预料之外的营业总是让他难受，“黑猫”与他，总好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今天绝对是她的幸运日！」
爱丽丝在心里欢呼，连因腹泻带来的虚弱感都被她下意识忽略掉了。
“…！真的是你！！请等等，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爱丽丝震惊半晌，开始在包里疯狂的翻找起来，她在找今天刚在市中心音像店买的专辑CD。
所幸放在了很显眼的位置，爱丽丝很快就找到了。
“能给我签个名吗，猫猫。真的很感谢。”凉子鞠出了她人生最有诚意的一个躬。
“当然可以，要我写一句寄语吗，亲爱的影子小姐。”影子是乐队粉丝们的名称。
黑猫保持着营业式的微笑，顾客至上，同理粉丝至上，无论为了什么，他现在就是黑猫。
“嗯…不用啦，要不还是写一句：‘猫猫最棒！’”爱丽丝犹豫了一下，看着偶像的脸，忽然福至心灵。
“OK，你看这样可以吗？”黑猫拿起笔，很快解决了小粉丝的愿望。他要拿的很近才能勉强看清专辑的图案，确保他没有签到不该签的位置。
「看来近视又加重了」他心想。
爱丽丝像捧起珍宝一样双手捧着CD，看到CD上的签名，爱丽丝的心好像被装满似的。她一向很容易被满足，只是这次本就已经超出她的预期了。
“谢谢，真的谢谢。”爱丽丝现在脑子里的处理系统已经宕机了，被喜悦感填满了，呆呆地看向对面。
“好了，记得保密哦，再见影子小姐。”黑猫翘起嘴角，做了个wink——一个程一只有黑猫才会做出的动作。
爱丽丝连连点头，挥手匆匆离开，她去厕所之前已经拜托哥哥开车来接她了，刚刚手机上已经传来来电的提示。
“喂，我在…”爱丽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飘远。
程一从衣服里摸出眼镜带上，又想要瘫在墙上了。
「这回应该是真的下班了，不过现在倒是久违地想抽烟了」程一心想，刚才那支烟是光子硬塞给他的，他点了那支烟，但一直没吸，只当陪客。
他之前也有烟瘾，在成为乐队主唱后就戒了。这时候他却难得想起之前刻意遗忘的时刻，那烟雾在口中梭巡的轻盈感，那隐去生活的一切苦痛飞上云端的日子。
又是一阵水声，这回是熟悉的人出现在洗手台镜子的对面。
“走吧。”
程一的肩头被光子一把揽过，他贪婪而隐秘地嗅闻着他身上的烟味，终究没勇气向旁边的人讨要一支廉价的香烟。
…
爱丽丝回到家中，冲进房间，猛地扑到床上，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现在的她只想找个人分享她的喜悦。
她打开IG，找到自己在高中新认识的闺蜜伊芙，开始疯狂输出。
她们两都是暮影的乐迷。
【猜猜我遇到谁了。（爱心）（爱心）】
紧随着这句话是被爱丽丝甩出来的CD签名照片。
【我的天呐宝贝儿，你去了今天的路演宣传！！！！！】
【那票巨难抢，告诉我你怎么抢到的！！！！！】
【还有这个签名，你见到了黑猫本人？！】
【快否定我，不然我真的要羡慕死你这个小婊子了！！（生气）（生气）】
【周一上学我要见到这张CD！！！！！】
看了一会屏幕上不断弹出的信息，爱丽丝心中的得意感藏不住，她如果有尾巴的话估计能翘到天上去。
【是真的签名哦！！】
两人正聊的火热，伊芙就顺势激她。
【我还是不信，你把黑猫照片发出来，我看看是不是他本人！！】
【我就不信你跟他没有合照！】
【合照没有，我忘记拍了，但我有这个！】
说到兴头，爱丽丝从相册里翻出偷拍的照片发出来。
【嗷我的天呐，这是黑猫？！这个粗框眼镜、这个头发？！是怎么回事？！】
【我起初还不信呢，过去一问才发现的！！】
爱丽丝在手机屏幕前得意地翘起嘴角。
【你可别告诉别人，也就你是我的好闺蜜我才告诉你。】
【那当然！】
第二天，这张照片就在网上小小地火了一波。
有些粉丝觉得新奇，但更多的粉丝包括网络键侠则是开始评判起黑猫的形象：指责他不修边幅，不打理形象，没有一个明星应该有的时尚品味……也有质疑这个并不是黑猫的网友，这些大多是黑猫人设的忠实粉丝，他们不相信这张照片里的人与一向在公众面前穿着时尚而精致的黑猫是同一个人。
程一在之后上班的时候因此挨了经纪人和公关经理不小的埋怨。
…
结束宣传路演回到美国的第二天。
站在便利店门口，程一有些烦躁。
他现在很饿，但他从没有过吃夜宵的习惯。程一对他的肚子发誓，他现在正在努力克服自己的罪恶感。
“老兄，不买东西就不要堵住门口。”后面想要进来的人不善地拍了拍他的肩。
程一没说话，只是一昧地让出空间。
终于，在后面陆续想要进来的人的奇怪的眼神下，他迈步走进了这家便利店。
回到公寓后，程一第一时间就进去洗手间结结实实地洗了个澡，回来时浑身上下油得难受，他实在是无法忍受。现在的程一其实与营业状态有着很大差别，身上是随意选的衬衫加上舒适的家居裤和很久没洗的针织外套，更别说他鼻梁上的那个粗框眼镜了。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脸上带了一个口罩，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他的左耳还插着耳机，这样子就可以在不想听见的时候假装听不见了。
这一身下来，偷感极重。
便利店很小，程一围着货架转了几圈，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确定了他想要的商品——一个素饭团。将饭团攥在手上，他走几步，接上排队的队伍。
直到收银台前，程一正好又围着货架绕了一圈，忍不住又拿了一瓶热乎乎的豆奶。
“一共5美金，先生。”收银员出声提醒，他前面的中年人打着哈欠，从口袋里拿出信用卡，慢吞吞的。
收银员的声音清亮，意外有些耳熟，但程一想不起在哪里听见过。
他闲不住又开始观察起她。姜黄色的头发堪堪及肩，尾部微微翘起，面部却是一张带有古韵的芙蓉面，浅蓝色的眼，像两颗毫无杂质的绿松石，眼角上扬，似天生带笑。
「典型的混血儿。」
如果有人跟程一打赌对方的血统，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猜测她的父母有一方肯定来自中国。
「很特别，像一抹骄阳。」
程一的灵感莫名开始迸发，他的思绪逐渐集中于抓住那一缕赤金色的灵感：将金色的液滴拉成细线筑起乐谱的高墙，再将剩余部分曲成旋律的线，织上缪斯女神纯白的衣摆…
中年男人意外利落地提走属于他的啤酒，此时应该轮到程一结账了。
“…先生，轮到你结账了。”隋易青在收银台后等了一小会，实在忍不住了。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明亮的琥珀坠进蓝绿调的湖水中。
隋易青好像听见了火苗亮起的声音。
程一挠了挠头，将商品放到对方面前：“抱歉。”他瞥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数字，手指利落地从口袋里夹出几张零钞。此时走神耽误别人的羞愧全面占领了他的大脑，让他忽略了其他事物。
“要加热吗？”隋易青看向他的方向，拣起桌上的零钞，第二次重复这个问题。
“Yes.”程一不自觉地又挠了挠头，走到一边等他的饭团。看起来好似低头刷着手机，实则在脑子里早就乱作一团了。
快速解决完排在收银台前的长队，微波炉正好发出声响：“叮——”
隋易青转身从微波炉里取出饭团，发现对方又在发呆，脖子缩着，脑袋垂着，整个高挑的人硬是驼成一团，也不觉得难受。表面上好像是在刷手机，实际上思绪应该不知道飘到哪里了，这可瞒不过她。
「好像老家的那只奶牛猫。」她不由得心想。
“小卷毛，你的饭团好了。”隋易青示意程一过来拿。
这次对方反应倒很快，藏在镜后的眼睛微微张大，显示出主人的讶异。
“不要叫我小卷毛。”在隋易青对面，猫猫用力瞪了对方一眼，努力做出他的反抗。
隋易青笑眯眯的，丝毫没有把威胁放在心上。
“再见小卷毛。”程一是那条队里的最后一个顾客，现在便利店内只有他们俩，她从收银台探出来，挥了挥手。
对方瞪了她一眼，终究是没有说什么，走了。
隋易青回到收银台，坐下，打开电脑，准备完成单主要求的稿子。
为了生计，她既可以在便利店的夜班打工，也甘心做一个出卖文笔的写手。作为知名作家狮子青皮下的人，她在文字上有令人艳羡的天赋才华。
从探讨大学校园现实生活的《橙与绿》到二战谍战题材的《第53个日与夜》，这两本书凝结了隋易青四年的心血。两本题材跨度极大的作品展现出了不同的魅力，迅速吸引了一大批读者。
但随着隋易青本人走出大学步入社会，她的灵感走向枯竭。在这个值得铭记的人生时间节点上，凭借着爆火的两部作品赚来的金钱，她无疑已经领先同龄人太多。
空前的自信与骄傲背后是无尽的焦虑。
为寻找新的灵感，她肆意挥霍卖出作品版权获得的金钱，踏遍自己感兴趣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书籍构造的精神世界的还是现实层面上的美景。
但放飞自我的一年时光没能带来灵感火花的乍现。
没有新鲜的作品产出，狮子青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成为社会潮流中转瞬即逝的一朵浪花。灵感大王狮子青已死，漂流到北美大陆——她旅行的终点、半个血缘的家乡，现实中已身无分文的隋易青现在的目标是活着。
活着才有复活狮子青的可能。
她手上没闲着，移动光标打开word文档，里面有写了一半的文字，她滚动鼠标，粗略看了一下前两天写的文字，捉了捉虫，估计着凌晨3点就能完工。她酝酿着行文的思绪，脑海中却止不住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只猫猫。
在今天之前，她从没能想到野性和随和两个极端在一个人身上实现完美的融合。
还有那双掩藏在眼镜后面的琥珀色双眼。
实在无法集中注意力继续手上的稿子，打不出来一个字，她停顿许久，转而打开另一个加密文件夹，在里面新建了一个新的文件夹：“狮子青2022-待定”，继续新建文档，埋头就飞快地码了起来，如同喝水般流畅和自然。
外头开始下起小雨，在玻璃上留下细密的水痕。对面的公寓楼始终有零星几户还在顽强的亮着灯，隐隐约约。
对许多人来说，今夜注定无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