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叩玉京》半日笛

3、欲问剑

　　三长老传令后日开山门纳徒，离往年惯例的日子早了七八日，但神剑宗上下并不慌乱，四年一次的大事，自是从许久之前就开始准备，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点了谢惜尘作问剑的擂主，所谓“问剑”，即是欲要以剑入道，用剑修身份加入神剑宗之人，须得与擂主过招，打斗过程中神剑会测出此人资质，修为如何，若是在擂主手下撑不过三招，则没有资格参加剩下的大选。但若是得胜，便可直接进入内门。

　　按理讲，这擂主一般是由外门修为较高的弟子担任，毕竟只是第一轮验资质，大部分修者都能通过，可谢惜尘何许人也，神剑宗掌门孤鸿剑尊座下大弟子，十六岁时就已经是金丹大成，如今或许只是半步元婴，那些刚筑基的修者或是未曾修炼过的凡人，有几个能在他手下过上三招的？

　　神剑宗也有其他修者，如医修，符修，体修，甚至音修，但数量太少，和剑修比起来，简直寥寥无几，这也就是为什么剑修弟子时常得帮着采药打铁的缘故，若是不修剑，便不用参与问剑，只需去剑柱验了资质即可。

　　消息如一缕光束霎时传遍蜀地，宋怜青与拥挤的人群一同站在街口看完了那告条，后日午时，是个阳气盛的好时辰。幸亏她来的早，开山门的日子只持续两日，有些还在赶路的修者，已经错过此次大选了。

　　是夜，宋怜青盘腿在榻上打坐，引灵气进识海，阿宣躺在她对面，手里抛着一颗果子，“你就以符修之名去参选呗，反正你又不会用剑，干嘛这么执着，十八年来你就没把我拔出来过，明天就要上山了，你临时抱佛脚也没用。”说罢也不见宋怜青理她，气呼呼的又咬了一口果子。

　　宋怜青闭着眼，脑海里只有那一方小小的后院，高大的桂花树，树下垂着秋千，穿着桃粉色罗裙的小姑娘被一群仆妇和小太监簇拥着，她脸上还肉乎乎的，却倔强的咬着唇，用力握着剑柄的手指都泛了白。

　　“郡主加油！郡主加油！”

　　小太监们握着剑的另一端，小姑娘用力拔剑，却纹丝不动，过了许久，她已力竭了，脱开了手，一把夺过那碧青的宝剑，愤恨地摔在地上，泪珠子从眼眶里大颗大颗滚落，“为什么谁都可以拔剑，唯独我不行？”

　　妇人们面面相觑，郡主逐渐长大，那些话已经骗不到她，可她们也不是修道者，对于这些事同样一无所知，偏偏小郡主的热泪滚烫，她们不忍与她说谎，只得垂了眼，不置一词。

　　“都下去吧，青儿，到娘这边来。”
　　一身劲装的女子大步跨进院中，她面露英武之气，一把将小姑娘揽入怀中，抱着她在秋千上坐下。“让我看看，哎呦喂，哭成小花猫了。”女子手中有厚茧，她也是剑修。

　　小小的宋怜青昂起脸，“娘，我也想学剑，浮玉坏，不让我拔。”

　　女子哈哈大笑，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学剑多累啊，还会受很多伤，你的符咒不是也画的很好吗，干嘛非要学剑。”

　　宋怜青一把推开母亲，从她怀里跳出来，她没有去捡那把浮玉剑，也不曾回头看母亲眼中的难过，她只拿了自己的桃花木剑，一遍一遍练那些母亲曾用过的剑招。

　　青莲散人宋仪真在女儿十岁那年因病仙逝，宋怜青想不明白，她母亲那么厉害，什么妖魔鬼怪都伤不了她，到底是什么病，竟然可以要了她的命，她抱着浮玉剑在玉棺旁不吃不喝，额头紧紧贴着那冰凉的棺，浮玉是母亲最爱用的一把剑，也是宋怜青无论如何都用不了的一把剑，从那以后，她不再让任何人教她剑法，专心修起了符咒，她的灵力依旧低微，依旧不能拔剑。

　　宋怜青睁开眼，伸手握住剑柄，将浑身灵力汇聚到一处，用力拔剑，浮玉剑依旧散发出幽幽的剑光，阿宣只瞥了她一眼，又懒懒地啃起果子。她还是拔不出这剑，但现在的宋怜青已经不会再哭了，她起身拿起桌上的储物袋准备把身上这套汗湿的衣服换下来，宋怜青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曾和我说过什么？”

　　阿宣不理她，嘴巴嚼嚼嚼。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来，都好几年前的事情她怎么会记得，不过这死丫头从小就聪明又狡猾，万一真让她发现些什么可怎么办。

　　雾气氤氲的净房里，宋怜青靠在浴桶边沿，双手紧紧攥着一方帕子。

　　初见阿宣时，她过十一岁生辰，母亲第一次无法为她庆生，偏偏看见浮玉，又令人触景生情，她明明已经好久不曾握剑，也明知自己拔不出它，但还是执拗地拿起剑，在后院的桂花树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挥出母亲的剑招，直到磨破了手掌，鲜血淋漓，顺着剑柄把碧清的剑染成红色。

　　阿宣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沉睡了很久，见到宋怜青的第一句话就是：“宋仪真怎么把你留给我了，离十八岁不是还早着吗，这么早把我唤醒干嘛。”

　　从那以后，即使她无法拔剑，但她有了阿宣，似母，似姐，似友，宋怜青不再孤单。她不知道十八岁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她要上山，要进入神剑宗，她会有拿得起剑的一天，会有拔出浮玉的那一天，她要去问剑，就算握着不出鞘的剑，她也要打败一切阻碍，她要修剑，就像母亲一样。

　　宋怜青睁开眼，埋头钻进水下。

　　开山的日子如期而至，柳镇人声鼎沸，通往蜀南山山口的路更是水泄不通。主持此次开山大典的是剑阁长老，他一把长髯随风飘扬，墨色的衣袍翻飞，此等仙风道骨让人格外尊敬，只见他一抬手，巨大的两块山石就这样向两边挪开，露出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阶。
　　“此阶名为青云梯，共三千五百阶，日落之前，我在山顶静候诸君。”声响飘荡在山间 ，一重又一重。

　　人头攒动间，已经有人往上爬了十几阶 。宋怜青虽然灵力低微，但体力还可以，握紧了剑准备往上爬，只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向小园哭着张脸低声抱怨，“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太白诚不欺我……”

　　向小园也看见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跟了上来，熟练挽上宋怜青胳膊。

　　“好巧啊小宋，我俩一起爬吧。”宋怜青也回了她一个笑，二人并肩往上走。

　　宋怜青敛起笑容，手背在一旁，默默往向小园身上贴了张追踪符，才不巧，我在等你呢。

　　向小园看向宋怜青腰间的宝剑，指尖轻绕一个咒法，不巧，我专门来找你的。

　　一开始人还很多，行走间都还有些拥挤，但渐渐的，越往上走，人越少，有人坐下休息，有人已经喘不上气，准备下山。按理讲修行之人，有灵脉，体力和五感各方面都强于普通人，只是爬梯子应该不至于累成这样，所以宋怜青推测，沿途还有阵法的加持，她感受着喉咙传来的丝丝铁锈味，不动声色地吞咽。倒是身边的向小园走两步就要歇一会，嘴里还要不停念叨。

　　“艾玛我跑八百都没这么累……海拔这么高我该不会高反了吧呜呜呜……话说这边有红景天吗……”

　　宋怜青听不真切，偏头看去，向小园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她赶紧扶着人到一边坐下。

　　“喂！我说让你背本少爷上去，你耳聋吗？”穿着金丝缕衣的男子死死攥住另一人的衣袍，与之相反的是，那人衣衫可以称得上是破旧，布衣上还打了几个补丁，只见他向那小公子作揖，“恕在下难能从命，修行之事，向来只能靠个人，我若今日帮了你，便是害了你。”

　　“姓向的，你别忘了你不过是我家武馆的一个小小武夫子而已，能让你陪我来此次遴选，已经是我林家的大恩大德了，你不要不知好歹。”咬牙切齿的语气，手握着衣角的动作更卖力了些，向弘不语，只是并未将林修德的手扯开，“主家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只是……”

　　向小园凑到宋怜青耳边：“那个是林家的小少爷，林家的武馆遍布蜀地，神剑宗有许多弟子都是林家的人，算的上家大业大了。”

　　宋怜青点头，“你歇好了吗，好了咱们继续走吧。”话毕就起了身，向小园却不动，甚至有些欲言又止的盯着她，宋怜青歪了歪头，用眼神示意她为何不走。另一边的僵持还在继续，向弘根本无法挣脱林修德，也忍不下心用灵力，怕伤了他。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事，不若你去帮帮那位向公子？”向小园小心翼翼的开口了，这回换宋怜青不解：“为何，与我有什么干系，莫非他是你什么亲戚，这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毕竟两人都姓向。

　　“不不不，这倒不是，不过善良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差，说不定咱俩帮了他，等会儿就能有好运呢。”向小园笑得十分勉强，宋怜青看了眼天色，要在日落前登顶，她越来越吃力，时间不多了。"我先走了，你要帮的话，自己去吧。"

　　向小园盯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高高的马尾甩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咬咬牙也跟着爬了起来，看着这么单纯一个萌妹子咋就这么难骗！气死！

　　不能登顶的人要么是体术不精，体质太差的人不适合修行。要么是心志不坚定，半途而废，在修道之路上也注定行不长远。只是爬个青云梯竟也筛去了半数之多。

　　宋怜青和向小园互相搀扶着到了顶，剑阁长老率一众弟子等待着他们，宋怜青环顾四周，先前那林公子与武先生也上来了。

　　传说中的上古神剑就直直地插在山头，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威压，“不以剑入道者，行左，欲问剑者，大道直行。”

　　身穿蓝衣的弟子们自觉分成两列给众人指引，向小园瘪瘪嘴，“小宋，你要加油哦，我是符修，我们等会儿再见。”

　　宋怜青朝她笑了笑，摇手道别。握紧了手中剑，跟着其余人直行，走进了一方结界。

　　结界内是传送阵，将众人送到了神剑脚下，几乎是咫尺的距离，神剑面前搭起一方擂台。男子高站于擂台之上，水碧色的门服，袖口收窄，腰间挂有象征内门弟子的金铃，不烬腾编织而成的发带在发间若隐若现，几缕额发不乖顺的跑出。

　　他垂眸，看向众人，“神剑宗谢惜尘，问剑台擂主，排队吧，一个一个上。”这语气太过稀松平常，仿佛是在说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上来送死吧。

　　宋怜青看向他的脸，那日在街上隔着人海看的不是很仔细，眼下再看，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倒是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