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少年游》夷非

1、起

　　一
　　“众人皆知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多不知后半句，沈兄定是晓得的，只是没想到我在牢狱里最后见到的熟人却是你沈峥，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叫沈大人？”牢狱晦暗，一股霉潮气息，沈峥立于栅栏前，手举着一盏灯笼，脸色在笼中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晦暗不明。
　　此牢是监牢中最里头一处，本就阴暗，现在在冬日更是湿寒无比。在牢里无窗来窥探外界天，待久了自是不明白时辰，倒以为日日黑夜。
　　周成坐在潮丝冰凉稻草上，姿态懒散，他摸了摸稻草上的暗红的血迹，才惊叹鞭刑后自己居然流这样多的血。他见外人无人作答，他抬头叹息：“怎么不说话，不过沈大人该骂的骂了，仇也报了，总不是过来看我发呆的，再说我死也得是后日啊。”
　　而隔着栏杆的沈峥居高临下同看死人一样盯着他，这人若是站在某小儿床前，必然吓的人嚎啕大哭，但周成不过用短短半月就看惯着眼神。
　　“是了，你要死的。若是从前定是哭着喊着求李寄言帮忙说自己不要死。”沈峥终于动了。他挥了挥手，旁边被黑暗埋没的侍卫动了，周成瞥其衣冠是朝中侍卫，就知沈峥现在的官必然重大。见侍卫将一把椅子放在沈峥身侧，沈峥顺着坐下抬手利索理了理衣袖，他一席黑衣，是寻常服饰。他屏退侍卫叫其在外头候着，等脚步声消失时带来了一瞬即逝的光亮后，沈峥才抬眼，眼神冰凉：“我一直，有事情没有想清楚，看你快死了，得来问问明白，毕竟你藏的最深。”他倒是请人帮忙说的理直气壮。
　　“哦？还有沈大人不明白的事情？”周成动了动，脚下镣铐便因此作响，沈峥将灯笼放置地上，那光映照周成的脸，此人不同半月前那般有精气神，现在眉眼一团黑影，面颊凹陷肤色苍白，面上还有用刑的痕迹。沈峥重现金陵后很少在细细瞧着周成，现在来看倒在他身上一点也瞧不出当年那怯弱的影子。
　　周成也打量沈峥，虽然面容眉眼没有透露一点情绪，可他的疲惫却挡不住，牢狱无声，是大理寺特意给周成腾出空牢房。
　　沈峥突兀道：“我与陆和生相识两年，我自认为对他熟悉了解，却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却叫他义无反顾投奔你去？你与他是情谊深刻还是有挟于他？”
　　“啊？”周成忍不住道，他没想到沈峥居然因为这个，屈尊膝下跑到这来晦气地方就是问这个？更何况陆和生还是一个不久前为他计划完整而粉身碎骨的死人。他不禁失笑：“你居然问他？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同窗多年还要害李寄言惨死，没想到居然是问陆和生！”
　　“李寄言一事不过是你嫉妒他会登高位，把你抛弃而已。”沈峥漠然，他言语带着厌恶：“只是这个理由让他身负不仁不义之罪，欺君叛国之罪，罪大恶极的都安在他身上，那他当你升官的投民状！叫他含冤而死，让一个清白人这般死去，瞧你没有一点悔过的样子，当真恶心，我只恨当年是我拉着李寄言与你相识！若是不相识你怎会起那般心思害着他身首异处？”
　　他不愿意去回想那日，可是脑海不由再一次浮现，那日万里无云，是春日下郊游好时机，而他与寄言交好，被定李寄言同伙便是囚禁调查他，谁知知道他想再见李寄言最后一面，对方居然同意了，不过他是被押在马车里，隔着人群，一帘黑布看的，同坐马车的刑部手下眼角带笑，道：“沈大人好好听听，叛国卖主求荣的下场。”
　　他冲着那掀起的小小外景往外看，他心口疼痛，无法喊叫，就看着李寄言被拉去菜市场门口刑台上要被砍头，他说不出话来，李寄言那时已经被折磨不成人形，眼睛也看不见了，他死前含冤大喊，声音嘶哑：冤屈难洗——
　　而三日后沈峥被刑部断定没有问题，他不想去想为什么结果出来这样快，沈府看守人撤了大半，而他失魂落魄待在房间里头，满地狼藉，他的眼前全是李寄言死前模样，恨意在胸口弥漫，膨胀，而这时，有敲门声，听声音是周成。
　　是周成，他怎么来了？他没事吧！他边想边爬起来，冲去开了门，低头就对上周成满眼通红的眼睛。
　　他居然夜半去偷了李寄言的头回来，周成站在沈峥房里，他抱着胸膛前冰凉苍白的头颅，上面血迹被擦干净，他给沈峥看，他所作所为一切不在言语中，周成满脸是血对沈峥哭道：“我想让李兄有个全尸。”

　　“嗯……沈兄这般清楚我是如何想的，是我没有想到的，只是沈兄与我同窗一年官场两年，就如此清楚知道我的心思，却看不出陆和生？”周成心里的阴晦被沈峥一字一句挖出，他倒是有一种释放压抑的快感，他歪头瞧着沈峥，心里逐渐明白什么，陆和生，那个徒弟，倒是这方面与自己一模一样。他指头点了点膝盖，道：“沈大人坐着这里便是要问清楚了，只是我也不知道陆和生与你情谊，说出来我听听说不定我就明白了。”
　　周成不过是想有人多与自己说话才叫人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不过按沈峥嫉恶如仇的样子定不会答应，他便闭眼等待沈峥的离开，可等半天却见他依然坐着，倒是叫人意外，许是自己要死了所以见到的不合常理事情才多吧。
　　也许，沈峥也想有一个诉说对象？周成心里暗道。
　　而沈峥摸了摸胸口，那处有被放了三年的信，不久前又多添一封，两封信已经被他焐热，隔着衣服他依然能感受到那两封信，他看着监牢，想起与陆和生的最后一面也是在监牢，不过那是现在只留下被爆炸与烈火摧残的废墟与废墟下不成人形的尸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