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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为什么要我放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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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过后石原感冒发烧断断续续,今天咳嗽得没那么严重了,嗓子又跟吞刀片一样,吃两片药能缓解一下,但就是不见好。
周三那天石原实在扛不住,给张之情请了假在家休息。
陈女士走了一个多月,这期间打了两次电话,她说话小声,语气也是谨慎的。说来也好笑,石原从自己有印象开始,一个人是她生活的主旋律,有时候她甚至在想陈女士是不是她的旅行青蛙,想起来了会寄封邮件打个电话,这么说有点倒反天罡了。
家里的温度计石原愣是找不到,她裹着厚外套,腿上没力拖鞋耷拉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脑子似乎被糨糊灌满了,思考的指令传到大脑去,一时半会想不起自己到底要思考什么。石原摸着脑门,暖意从额头过渡到指尖,石原觉得在家继续扛下去,被人发现的时候自己多半已经无了。
“你别说,烧成这样还真有点像苹果。”仗着石原这会儿输着液不好动,白歆荷搓了一把石原的脸蛋。
一中不是封闭式管理,白歆荷趁着中午吃饭的空隙买了粥来医院看她,嘴上开着玩笑问她会不会烧成舍利子,端碗回血叫护士这些活儿一样也没少干。
“快回去吧,待会儿迟到了张老师又要说了。”
“原子你看看我。”白歆荷神情突然变得严肃,拉过没有输液的手,强迫石原与自己对视。
白歆荷是个勇敢的姑娘,她身上带着一种什么都不怕的劲儿,被爱意包围长大的孩子从来不吝啬给别人爱。
七年前开放二胎,在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中很多迎来了自己的弟弟妹妹,白歆荷没有。
她的父母明确表示过,我们俩就是偏心就是端不平一碗水,说什么给她留个伴都是瞎话,他们能陪她很多年,不需要有伴来分走她的一切。
“原子,我是你的朋友吗?”
石原点点头。
“你也是我的朋友,我来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张老师说我我也乐意。”白歆荷言辞恳切。
她这位好朋友从未讲过她的以前,聊天的时候也是一句搬过太多次家很多事情记不清了。骂她圣母也好说她多管闲事也罢,白歆荷就是心疼她。
“你对我很重要啊!所以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继续做我的朋友。”白歆荷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得不好意思。
“那你说说我有多重要,写个八百字作文,等我好了交给我。”
暖风过境,心里的冰川被巨大的温暖碾过隐隐出现崩盘之势,那些裂开的缝隙成为风的入口,一缕一缕往最柔软的地方钻。
人们总是歌颂伟大的爱情,似乎真要有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舍去一切,义无反顾才能体现出这段感情值得吹嘘的意义,毕竟全心全意地为一个人听起来就像是神才会做的。
而普通人有七情六欲,有私心有妒忌,少有人会掏出一颗心给别人。
可真到有人愿意拿出一颗心,以最真诚的模样去对待另一个人,无论是爱情亲情亦或是友情,都值得被刻在碑石上千古流颂。
石原开着玩笑,神经像是被羽毛碰触一下又一下,少有的紧张让她说话嘴唇发颤,但仍然要抖这个机灵。
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在石原的背上,白歆荷小嘴叭叭的:“还写八百字小作文,要不要英文的?!”
“可以吗?”石原恍然大悟:“不行,我英语不行,要是你有语法错误我都看不出来,还是写中文的吧。”
两人继续插科打诨闹了好一会儿,白歆荷守着石原输完一瓶水,喊来护士换了另一瓶才离开。
回到家石原直奔床上,输完水以后身体没那么沉重,但脑子还是不清楚,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往窗外看天都黑了,石原是被电话铃声闹醒的。
“喂?”
“感冒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关心。”
电话那头的人听着浓重的鼻音沉默了几秒,继续问:“吃饭了吗?”
再三确认电话备注的人此刻应该在上晚自习,石原想不通难道自己今天不去,张之情开放了带手机的权限了?!
石原犹豫片刻,没想好说词,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
“开一下院门,我在你家门口。”
走到院子里石原才发现在下小雨,细密的雨丝散在院子里,被暖黄色的路灯一照仿佛一整个银河正在陨落。
陈翼手上提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桶,是超市里常见的款式。
院门没锁,他站在屋檐下不知道等了多久。这房子明明他比自己更熟悉,却还是要固执地把决定权给自己。
“冷吗?怎么穿的拖鞋?”
“没事,我一直都是这么穿的。”
她没有撒谎,在春城呆的时间最久,这座城市和他的名字一样,四季如春,任何季节穿拖鞋不会觉得突兀,这个习惯被她带到了玉城,这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可能是中午白粥过于清淡,保温桶打开,石原觉得这饭菜是真够香的。
趁着石原吃饭的时间,陈翼撑着伞出了趟门,他提着东西回来时桌上的饭菜少了大半,石原正戳着碗里的白米饭,一脸苦瓜样。
“怎么了?”
“吃累了。”石原懒懒的,答话倒是比之前有力气多了:“你买东西去了?”
陈翼点点头,从里面翻出一双蓝色棉拖鞋,剪掉商标以后放到石原脚边。
“陈翼。”石原郑重地叫着他的名字,她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陈翼的眼神是严肃的,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害怕。
陈翼翻东西的手一顿,石原叫着他的名字,就像是在法庭上给人宣判最后结果一样,似乎他也即将迎来石原对他的审判。
“谢谢你,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石原放下筷子,同时也放过被戳得稀巴烂的米饭。
“我知道陈女士拜托过你们照顾我,也感谢你的好意,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石原继续道:“你有你的生活,不必为了大人随意的客气去辛苦自己。”
“不辛苦。”陈翼声音很小,小到石原听不清。
几乎每一个教过陈翼的老师对他都有一个相同的评价:这孩子有点倔,跟驴一样。
这个臭脾气是他的优点同时也是他的缺点,他有主见,外面的声音很难得影响到他,同时太有主见了,那些很难坚持的事情他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陈翼感觉有一团湿棉花堵在自己的喉咙,他尝试着说一两个字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对女孩子要怎么样才好。
他以为只有对她好,做那些让她高兴的事就好了,可眼下石原似乎并不高兴。
“我让你不高兴了吗?”陈翼想了半天,眼神在这个屋子里跑了个遍,就是不看眼前的人。
这很不像陈翼,这样的他是石原最害怕看到的。
到这个时候石原才反应过来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害怕到底是从哪来的,原来还是因为陈翼。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石原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时间居多,在各种各样的场景下造就了她敏锐的神经,那些藏在细枝末节里的情绪和感情总是逃不过她的眼。
尽管大多数时候她都选择装傻,选择视而不见,可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譬如现在。
石原眼里的陈翼与每个人保持距离,他会客气会帮助别人,会做一个同学一个哥哥该做的事,他有思想有脾气有自己的坚持。
比起现在这个因为自己的话而陷入怀疑的陷阱的陈翼,石原更愿意看到那个冷漠却坚持自己的陈翼。
那些不容易被发现的细节,那罐放在厨房剩下小半的杏酱,那扇换了新螺丝的窗。
见陈翼委屈巴巴的模样,石原放软了语气,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先把拖鞋换上。”陈翼装作没听见石原的话,再次把拖鞋放在她面前。
拿他没办法,石原换上拖鞋,拦住翻东西的陈翼。
“聊聊吧。”石原和陈翼身高相差不多,站定在他面前时,陈翼不用低头也能看到石原长长的睫毛。
石原是个单眼皮,搭配又长又翘的睫毛显得人格外的柔和,她抬眼看着他,那种所有心事被她一眼望穿的感觉真是太糟了。
“我没有不高兴,很感谢你给我的帮助,我觉得很开心。”石原声音轻轻的,也很温柔,跟她的外形形成巨大的反差。
和石原接触过的每个人都觉得她是一个情绪稳定,不受外界影响的人,似乎看她面对任何事情都是淡淡的,不会有歇斯底里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
情绪稳定说得也不全对,从某种程度来说,石原之所以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是因为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期待,她不奢求别人对她有回应,毕竟人和人的相处不是以物易物,不会因为你付出就会得到回报。
很早以前石原就察觉到这样的相处要义,所以她不期待,同时也不会给别人留有期待。
随着年龄的增长,石原越来越意识到,她和那个男人的博弈并不会因为搬家而结束,恰恰相反,从一开始被碾压的她拥有了反抗的力量,这场博弈最终只会以战争的方式结束。
她并不敢打包票自己一定会赢,但即使是输也绝对不会让他赢得好看。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争,不需要让无辜的人卷入,也正是因为害怕伤害别人,石原才要一直保持‘情绪稳定’。
“陈翼,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石原的声音隐隐在抖,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别的:“与其对不可能的事情抱有期待,不如早日止损,以免后面的难过变成现在的指数倍。”
陈翼的心被利刃刺穿,冒出潺潺的鲜血,怀着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才发现放狠话的人也在害怕,甚至比自己更难过。
翻东西的手落在石原的背上,敞开的外套刚好够裹住她,温暖沿着皮肤渗入骨血,在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一道道印记。
“石原你是悲观主义者吗?”
“什么?”
“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总要逃?”
人在怀里,陈翼的心静了几分,那股烦躁的劲儿被怀里的人抹平了。
有些时候陈翼不得不感叹,人啊果然还是容易喜欢上跟自己相似的人,至少他是这样的。
陈女士买下房子说是给自己女儿住,刚好和陈翼同龄。
那时候听爷爷说应该是一个过得很苦的小姑娘,陈女士自己从没意识到自己没把石原当孩子看,让她那么大点就一个人开始生活。
去接石原的那天,陈女士发了一张照片给他,照片是在学校操场拍的,石原穿着校服,头发随意地扎着,单眼皮小翘鼻,精致的脸看得人心痒痒。
石原从出站口出来,陈翼第一眼就确定这就是自己要接的人,那会儿自己破天荒的觉得自己该回家换件衣服,而不是这样随便地见第一面。
“我没有害怕,更没有逃走。”
石原静静地呆着陈翼怀里没动,的确好暖和啊。石原告诉自己生病的人可以拥有做错事的权利,所以现在请容忍她的怯懦吧。
陈翼捧起石原的脸,被她迷茫的眼神逗笑:“为什么要我放弃?”
刚刚还畏惧自己是否做错事的人成了上位者,他带着势在必得的信心看着眼前顺毛的人,一个眼神就让他拿到了主动权。
原本清晰的思路被拥抱扰成一团乱麻,石原从陈翼怀中退出来,两人的温度不再交换,陈翼身上的洗衣液味道已经沾上她的衣服。
对啊!为什么要他放弃?不要喜欢我了,我不喜欢你,就算你怎么努力都没结果的。
这样的话石原以前说过,以后也许还会说,可是现在,此时此刻面对着他,石原一时间有些说不出口。
“只是觉得你没必要为了陈女士的话为难自己。”有些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石原顿了一下,说出一个自己都觉得蹩脚的理由。
“为什么觉得我在为难自己?”
“没有人会愿意一直帮助别人的。”
“石原,你好不讲道理。”陈翼语调轻快,听上去跟撒娇没两样。
“没有人能逼我做什么,我也不会去做为难自己的事。”陈翼继续说:“如果你觉得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别人的缘故,那我会告诉你。”
“石原。”
又一次叫着她的名字,和她叫他名字不一样,她的名字被他念得分外柔和。
“我愿意,是石原所以我愿意。”
石原坐在沙发上,陈女士电话打来时,厨房里的水声不止,陈翼还在洗碗。
陈女士聊了很多,说到春城的玫瑰很漂亮,说到春城的蓝天白云让人舒心,说到以前邻居养了小狗很可爱,还说到自己收到一幅画像。
以往石原很乐意听,可现在她却觉得乏味。
“阿女?”陈女士迟疑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妈妈?”
电话那头的呼吸透过听筒打在石原的耳朵里,石原想起以前同学写的作文,说跟妈妈一起睡觉,会听见妈妈的呼吸声,想来应该就是像现在一样吧。
“他现在知道错了,医生说他精神状态好很多,也能控制自己的”
“妈”
石原打断陈女士的话,那声妈叫得格外斩钉截铁,别再继续说下去了,也别再试图改变我的观点。
陈女士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铺垫了很久的兴奋劲一下消失不见,她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神经的两头像是被人牵在手里然后用力拉长。
石原紧了紧身上的毛衣,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冻得石原直哆嗦。
“妈,你还记得你走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吗?”
在陈女士送石原上学的车里,石原握着她的手跟她说不用道歉,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阿女,春城这边还有一些事,妈妈暂时不回来。”陈女士撂下一句话,电话两头的人再度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最后是陈翼抱来毯子搭在石原身上,石原发现电话还挂着。
石原应了一声好,挂断了电话。
“要不要照小太阳?”陈翼给石原掖好毯子的边边角角,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冷得吓人。
“不用,没那么冷。”
陈翼握了一下她的手背,两人的手放在一起比较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有没有人说过你嘴硬?”
“现在有了。”
倒不是石原嘴硬,她的手一向如此,没有人会去想习以为常的事情是不是不合理。
烧了一壶热水,没找到热水袋,陈翼把罐头打开,拿洗干净的罐头罐子弄了个简易热水袋。
“一起吃吧。”石原端着比脸还大的碗,满满一碗黄桃,石原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石原和陈翼坐在沙发上,一人端着一碗黄桃,慢悠悠地吃着。
默契地不提刚刚的对话,安静地看着电视机里的动物世界。
“谁是阿曼达来着?”
“左边那个小豹子。”
“它妈叫啥?”
“珍妮。”
“真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