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废物局局长

1、故事开始

　　八月的玉城热得没办法，毒辣的太阳在天上挂着，地面的热气通过鞋底一寸一寸地往上顶，越是正午的时候越是能把人送走，坐在窗边的石原习以为常地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对，加思路七十五号。”打完电话石原轻车熟路地把人抱到院子阴凉处的躺椅上。
　　晕倒的是个小妹妹，看着不超过十岁。
　　隔加思路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公里的地方是无垠山，一个冬凉夏更凉的好去处。去年被一群网红带火了，明明跟城乡结合部没区别的地方硬生生被传成考验意志的试金地。
　　石原一边给女孩喂藿香正气水，一边在心里暗骂家长缺心眼。
　　石原没算过她是第几个，反正不是第一个，当然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能把人热吐的天把孩子扯来锻炼意志，不如自己回锅炉里重练一下脑子。
　　来急救的医生和石原算是认识，这个暑假他自己来这儿没个十回也有八回了。
　　“我刚刚给她喂了藿香正气水，她晕倒大概半个小时了，到现在也没看到有家长找来。”
　　女孩穿着无袖的连衣裙，身上没有一个兜，手腕上也没有小天才，没有能确定身份的证件。
　　“没事，待会儿有家长找来你通知他来二院就行。”方医生也习惯了。
　　“她是我妹妹。”
　　女孩刚上车，一个声音就从背后冒出来，石原刚回过头，声音的主人嘣的一声砸在地上。
　　“正好，这下也不用去找了，一道拉走吧。”
　　石原帮着医护人员把人扶上救护车，方医生看她表情不对：“你认识？”
　　“嗯。”
　　方医生瞅了瞅晕倒的男生，看着跟石原差不多年纪：“你同学。”
　　石原点点头，把人妥善安置在救护车上就下车了。
　　“你跟这同学有过节？”
　　“没有，就是看见同学就烦。“石原摆摆手：“赶紧拖走救人吧医生。”
　　直到红霞满天，石原也没再捡到人，还行，今天的kpi也算是达标了。
　　作为一个正在上高二的苦逼高中生，石原的成绩倒好不烂的，俗称中等生。她也想让自己成绩好起来，但是学习这种事怎么说呢，属于是有些科目脱光了放在她面前她愣是看不到闪光点。
　　不过呢她对学习抱有一个理性的态度，想看的时候看两眼不想看的时候干脆扔掉书玩两把消消乐，陈女士看她这个状态，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这心理素质挺好。
　　陈女士电话打来时石原正好玩到不知道该怎么走下一步，她接通电话，对面安静地可怕，陈女士的呼吸格外地沉重。
　　“阿女”陈女士声音很轻，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哭腔，声线颤抖着。
　　“你在干什么？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你一个人在家怎么样。”
　　“还行，能吃能睡的。我给你说我今天又捡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我同学。他摔下去差点把咱家门口的路砸个坑。”
　　石原回忆着今天的一点一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连晚霞是什么颜色大致是什么形状都仔细描绘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陈女士咬字不算清晰，一个又一个往外蹦的字零碎地拼成了一整句话。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陈女士的精神也集中起来，匆匆说了一句阿女要照顾好自己，就挂断了电话。
　　看过七八个广告，这一关总算是在剩三步的时候通过。
　　石原伸了个懒腰，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眼神在星空中迷失。
　　她还挺喜欢这个院子的，院前的杏树今年已经结过一次果了，恰逢她搬进来，有人摘了两颗圆滚滚、黄澄澄的果子给她，不算很甜，不过比起市场上卖的果子总归是多些水果味的。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石原跟着陈女士搬了不少次家，从沿海一路辗转，现在她在一个勉强有几个认识的人的玉城继续她的生活。
　　石原一向是个只执行不询问的态度，她从不过问陈女士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要这么狼狈的躲藏，为什么总是不在她身边，毕竟人生又不是用一个对错就能盖过的。
　　“石原，你明天有时间吗？”
　　“怎么了张老师？”
　　“老师这里有个活，马上要开学了，陪着老师去家访，一天一百五去不。”
　　张之情是石原现在的班主任，刚出来工作没两年的人身上透着一股没被社会消磨完的劲儿。
　　她是石原在玉城遇到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是因为她的家庭亦或是什么别的原因，石原并不深究，只要在当下有善意就好，何苦问那么多呢。
　　石原开口应下，张之情便高兴地说明天早上来接她，让她不用起个大早，当然也别睡太晚。
　　第二天一大早。
　　张之情来的时候石原还没换衣服，身上的老头背心有些变形，大裤衩的系绳大咧咧地吊着没系上。
　　“吃过饭了吗？”
　　“我刚吃完，老师您吃过饭了吗？”
　　张之情点点头，脸上写着嫌弃地催促着石原赶紧去换衣服，趁着石原换衣服的空挡还不忘把院子里的大门关上。
　　心里吐槽她这学生还真是小孩性子，大姑娘了还这么随意，张之情不禁感叹还好自己是女性，不然说不定就该被骂流氓了。
　　说是换衣服实际就是把老头背心换成了T恤，大裤衩也没换，不过是把系绳系上了。
　　张之情个子不高，一米五出点头，石原是实打实有一米七，看着T恤裤衩都能被石原穿出自己的风格，张之情默默在心底流泪为什么自己当初不好好吃饭。
　　“老师要不我载您吧。”在张之情的电动车第三次差点拐到沟里的时候，石原没忍住出声。
　　张之情没有太多载人的经验，就算是载最多也就是五岁的小侄子，后面的人突然换成这么大一只石原她还是不太能掌控得住。
　　张之情脑子里两个小人来回互殴，最终在未成年能不能骑车和今天她俩还要掉进几次沟里，果断选择了前者。
　　第一个被家访的是何芝芝，班里的第一名，是一个文静内敛的女生。来开门的是何芝芝的奶奶，是玉城一中的老教师，退休以后偶尔还是会在玉城一中见到她。
　　张之情和石原坐在沙发上，两人端端正正像俩小手办。一开始张之情还能掌握节奏问些常规问题，也不知道在哪个问题上出了岔子，局势逆转，回答问题的人变成问问题的人，问得张之情汗流浃背。
　　石原坐在张之情身边，看似人还在实则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何芝芝拿一次性纸杯倒了水放在两人面前，张之情顾着回答问题顾不上喝水，石原回过神向她点头致意，在她收回的手臂上看见两个小小的月牙弯印。
　　张之情借口推辞还要去下一个同学家里匆匆结束了对话，两人礼貌地告别，正出着门听见一个小男孩管何芝芝叫姐姐，关上的门隔绝了声音，两人都没听见后半句。
　　见张之情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石原扶着她手腕，开玩笑说：“原来老师也怕老师啊。”
　　不说还好，石原一说就打开了张之情的话匣子，何芝芝的奶奶以前是张之情的班主任，她是正儿八经的最后一届，再加上自己当时又是她的课代表，那个压迫感啊我的老天爷，这么多年了余威还这么大，简直回想起来都可怕。
　　第二个家访的对象是贺思昀，成绩不错每次都是班上前五，因为性格好长得帅家庭条件也不错，是班上公认的受欢迎。
　　贺思昀家里就他一个人，爸妈忙工作，他也不闲着，要是张之情晚来一步，贺思昀应该已经骑着车去征服新的骑行道了。
　　“哟，你这装备够齐全啊。”看贺思昀这一身骑行装，头盔护膝一样不落，张之情打趣他。
　　贺思昀瞧着跟着张之情身边的石原，这位上学期期中转来他们班上的同学，跟班上的同学处得不咸不淡的。
　　石原个子高人偏瘦，穿着宽大的T恤裤衩看着依旧细长条，她乖乖地跟在张之情身边，表情淡淡的，两人眼神相对时她微微颔首，没什么多余的热情。
　　贺思昀家长不在，张之情简单问了两句，想着不耽误他出去运动干脆结束了对他的家访。
　　这边家访二人组还没走远，贺思昀扯着大嗓门喊住了两人。
　　两人一回头发现贺思昀换回了正常的衣服，贺思昀骑着他不知道几位数但一看就很贵的自行车一脚刹在两人旁边。
　　“老师，反正我也没事，我跟你们一起去家访呗。”
　　“你不是要去骑车吗？”
　　“跟着你们一起也算是骑车了，再说了，好久没见同学们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去见见他们。”
　　“也行。”张之情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问他：“班上跟你关系很好的，经常打篮球那孩子叫啥来着？”
　　“你说的是韦天燃吧。”
　　“对对对，本来没想起名的，既然你说了那我们就去他家看看。”
　　贺思昀脸上扯出一个很难看的假笑，妈的，怎么把鬼子引进村了。
　　家访二人组成功升级为三人组，三人组到韦天燃家时，是韦天燃的妹妹开的门。
　　四岁的小妹妹穿着蓬蓬裙，头上的两个小辫子松松垮垮感觉下一秒就会散架，嘴里塞着棒棒糖，睁着个大眼睛问她们找谁。
　　张之情蹲下身夹着嗓子跟韦天伊说明来意，问她哥哥在哪里。
　　韦天伊扭头朝房间里喊了声哥哥，隔了一分钟才听见动静。
　　“你这作业抄的也太不走心了，哪怕是编也没有说完形填空全选b的吧。”
　　“老师我没抄，都是我自己做的。”
　　张之情手里的作业做了一半，别的她都不说了，语文上面的阅读题全写略真是有点过分了。沙发这头张之情对着韦天燃那是一顿输出，沙发那头石原坐在韦天伊旁边，跟她一起看动画片，坐中间的贺思昀眼睛看着电视，嘴角根本压不住。
　　“姐姐，你能给我编辫子吗？”韦天伊一只手搭在石原的腿上，仰头望着她。
　　原本张之情觉得自己差不多输出完了，回头看见石原手里的辫子还没编完，停下的嘴又要开始。
　　韦天燃洞察到她的意图，一副以后肯定痛改前非，势必会在假期结束前把作业认认真真完成的样子，又给张之情倒了水，请她看会小猪佩奇消消气。
　　三人组差点变成四人组，韦天燃嚷着为啥贺思昀都能跟着去他却不能去，直言张之情偏心。
　　张之情真是要被气笑了，把假期作业放他手里，跟他说我不能让一个没做完的去笑另一个没做完的吧，起码人贺思昀和石原都是作业没问题啊。
　　韦天燃搂着贺思昀的腰，把三人送到楼下，要走了还在贺思昀旁边磨耳朵：“你小子不请我吃个汉堡这事完不了！”
　　陆陆续续又拜访了两个女同学，学生倒是乖的，就是家长一直拉着张之情念叨个不行，开始还说着让老师多费心，没一会儿又说自己在工作里多辛苦多辛苦，天一聊完张之情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上午的最后一个学生是林柔，她的成绩一般，在班里话不多，跟班上同学关系一般。她家所在的老小区在一个菜市场旁边，人多声杂。
　　怕人顺走自己的电瓶车，张之情让两人在下面守着车，自己根据地址找上去。
　　“你这车挺帅啊。”石原主动搭话，实在是受不了这莫名其妙的气氛。
　　石原能把班上的同学认全，半个学期跟自己周围那一圈同学处得还算不错。她仔细回想自己还真是没有跟贺思昀说过话，下课在走廊遇上也没说话的机会，毕竟贺思昀走哪儿都是人群簇拥，哪有心思注意一个转校生。
　　今天两人单独站一起纯属突发情况，贺思昀的眼神毫不遮掩，在石原看来他企图用这种方式在自己身上戳个洞。石原不太喜欢，但发自内心的夸赞还是没因此咽下：“颜色挺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当时我爸打算给我整那红绿配色气得我差点不想要。”
　　这辆自行车是贺思昀爸爸奖励他某次考第一买的，当时为了配色他俩还争了半天，贺爸爸非说红绿配色喜庆，贺思昀劝了半天劝不动最后呛他爸说怕自己晚上骑车别人以为他踩的风火轮。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贺思昀目光不再炙热，那股子探究和游戏的劲儿少了不少，两人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贺思昀正吐槽着食堂的汤跟白水一样，一个人砰的一声撞他怀里，他下意识扶了一把，发现是熟人，林柔。
　　伴随着粗犷的声音和滔天的怒气，林柔爸爸的拳头随时准备落到她的身上。
　　贺思昀把人往后一挡，石原也上前挡在林柔的面前，两人也是一副打架随时奉陪的架势。
　　闹剧的最后还是林柔妈妈来把人拉回家，张之情在林柔家待了大半个小时，楼下的三人在便利店外找了位置坐下，陪着林柔直到林柔妈妈来把人接回家。
　　饭馆里，菜一个没上，桌上的茶水已经见底了。
　　张之情对林柔爸爸真是无fuck说，话都不听她说完，固执己见地觉得老师来家里就是自家孩子在外面干了坏事，让他操心，三句不离脏话，说着说着就动手打人，遇到这种家庭张之情也是头疼。
　　“林柔她爸看着是挺唬人的，那拳头赶得上我脑袋大了。”张之情回想起刚刚石原跟贺思昀挡在林柔面前，勇敢当然是值得称赞的品质，但这俩孩子要是折进去了她更没法交差了，她后怕着劝他俩下次别这么冲动。
　　张之情的话让埋头干饭的两人同时一顿，石原想起那个剑拔弩张的场面，贺思昀几乎是下意识就挡在了林柔前面，少年个头甚至比林柔她爸还高，但是真要论起力气的话，未必会占上风。于是石原在心里默默给贺思昀做了个评价——一个有点装但不影响的好人。
　　当时林柔她爸冲下楼时，石原和贺思昀并肩而站，两个人把林柔遮得严严实实。贺思昀脸上没表情心里紧张得要死，不过出于人道主义以及自己应该会比两个女生抗揍的理念，还是一步没动。
　　石原身高跟他差半个头，当她出现在他的余光里，很神奇，明明他看不完全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的坚定，让他动摇的心也稳定下来了。
　　好在他俩也没被打死，好在他们现在还能坐下来好好吃饭。
　　饭吃到尾声，本来决定结束家访的张之情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陈翼的名字从扬声器里飘出来，钻进发饭昏的人的耳朵。
　　张之情现在恨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多那三百块钱接下当班主任的活儿，陈翼这活爹直接把自己整进医院算个什么事。张之情让贺思昀回家，该上哪儿玩上哪玩儿去；安排完他发现石原也没车，想着自己把人送回家了再去医院看陈翼。
　　“老师我陪你去吧，反正这里离二院也近。”
　　石原开口要去，贺思昀也嬉皮笑脸地说自己要跟着，张之情没力气劝了，权当自己是雇了俩保镖。
　　出门骑车让贺思昀找到了跟石原独处的空挡，那股子探究的目光卷土重来，甚至愈发浓烈：“你怎么知道陈翼在二院？电话那头的人可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