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休书 ...
-
齐晋远无语地望着天,哀怨地眨巴下眼睛。
赶他出门也就罢了,至少别选在这种秋风萧瑟,秋雨绵延的夜里嘛。这可不是大夏天的,还可以安慰自己正好乘凉,这么下去,不冻病了才怪!
靠在门前的回廊栏杆上,齐晋远展开手中轻薄的纸。两不相干的绝情话语之下,是一个小巧而指纹和韩熙毓端正的签名。
齐晋远依旧扬着嘴角,只是笑纹逐渐加深,渐渐透出几许无奈。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么。
可真正如愿的时候,漫过心间的确是一阵类似于委屈的情绪。甚至无法控制的想否认,想辩解,想挽回。
他清晰地记得她刚刚说过的每一个字。
她说你装疯卖啥也就算了。
她说你们家那些破事,我不想搅合。
或许她比他以为的看得更加通透,可正因为通透,也使得他因一己之私而对她造成的伤害越发昭然若揭。
他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在一手造成如今的局面后。
然而,心里渐渐泛起的负面情绪,越是压抑,就越是无法抑制地升腾。
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起伏了,或许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对这个就叫韩熙毓的女子,自己远比想象中陷得更深。
不知不觉中,韩熙毓三个字已经深深镌刻入骨
在她每每为了玉如花吃醋撒泼的时候。
在毒发后苏醒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恬淡睡颜的时候。
在她不情不愿地为她包扎微不足道的伤口的时候。
在大婚那日,看到堆满瓜子壳的桌边坐着的那个红衣璀璨,明亮洒脱的身影的时候。
在百花楼内,她强掩心虚,别扭地装出一副霸道的样子,扔下棺材钱的时候。
又或者,那日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在擦肩而过的芸芸众生中,他看见了那个一脸新奇地东张西望的女子,在看到角落里衣衫褴褛的盲乞丐后,走上前去,从身上取出几块碎银,蹲下身来,悄无声息地放入面前的破碗内。随即,又被街边的杂耍吸引了视线,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惊险地表演一边随意地向着他的方向漫步走来,清秀的脸上扬起的干干净净的笑容。然后,那个澄澈温暖如六月阳光的女子,一头撞在了他身上。
“吱嘎”一声,面前的门打开了,韩熙毓探出头来。“额......”似乎对齐晋远还没走表示万分惊异和不解,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还在?”
齐晋远看着眼前一脸困惑的女子,扯出一抹无辜的笑:“娘子呵,你要本王签字至少也给我支笔么,莫非娘子是要狠心让本王写血书么?”
“东韩皇宫这么大,你还找不着一支笔么!”本想如此反驳的韩熙毓,在看到他虽然立在回廊的屋檐下,却还是被斜飞的雨丝淋湿了大半的衣服时,话到嘴边不由转了个弯:“你进来签吧,不然休书湿了,我还得重写一张。哼。”说罢,韩熙毓看也不看大孔雀一眼返身进了屋,自然也没有看到身后齐晋远脸上泛起的一丝略带苦涩的微笑。
花梨木桌前,烛光摇曳。
齐晋远磨磨蹭蹭地把休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磨磨蹭蹭地提笔去蘸着砚台里的墨汁,默默蹭蹭地竖起笔杆,只字未写又磨磨蹭蹭地放下,终是轻抚着额头,深深长叹了口气,转身面向韩熙毓。
“如果我是你,不会在这时候让我休了你。”
“我不是要让你休了我,是我要休了你。”
齐晋远无所谓地点点头:“如果我是你,不会在这时候休了我。”
似乎没想到一向喜欢与她纠缠不清的齐晋远这次居然这么容易就妥协改口,韩熙毓反倒呐呐的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其一,东韩受大燕威胁,若此时失去了大齐的支持,无异于将东韩至于水火之中。”
从未想过齐晋远会如此正经地与她对话,韩熙毓不由愣了愣,随即想到了连日来的遭遇,不由得又冷冷一笑:“堂堂八王爷连东韩的老弱难民都不愿开城收留,我又如何敢期待大齐派兵增援我小小东韩。”
“你说的没错,我不仅是你夫君,同时也是大齐八王爷,不管我对大齐皇室是何看法,都不愿令大齐子民陷入危险。在忧虑你东韩难民的温饱前,我必须先从大齐的角度思考。你如何保证那群难民里没有混入大燕的细作,从而在大齐留下隐患?在不影响大齐安危的前提下,自然会助东韩抗敌,毕竟东韩国力虽若,物产却丰,若是落于大燕手中,对大齐百害而无一利。”
韩熙毓闻言窒了窒,咬咬嘴唇,一时无语。
“其二,”顿了顿,齐晋远脸上渐渐露出一丝讽笑,“就算为了晋远陛下,你也不该现在就同我一拍两散,难道不是么,未来的皇后娘娘?”
“额......”韩熙毓再次吃瘪,如同被当场捉奸一样,一张脸涨得通红。
齐晋远把那封休书递还到韩熙毓手中:“所以,等你追上了我三哥,再把这个拿来给我签吧。”
静默一分钟。
韩熙毓才后知后觉地如同被羞辱了一般跳脚:“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一个玉如花,一个白朗,左拥右抱,惬意的很啊!你叫我......”话说了一般才惊觉,自己是来闹休夫的,不是闲得无聊吃醋的!
与此同时,齐晋远也傻眼了,玉如花也就算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白朗啊!
忽如其来的推门声打断了八王爷的无限纠结。
看着走进屋里的高大的中年男子,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对视一眼,韩熙毓立刻起身相迎,并反应迅捷地将手中的一纸休书收入衣内。
齐晋远则依旧大大咧咧地坐着,冲着来人笑:“这深更半夜的,岳父大人这是.......”
“我不过是路过而已,见你们这里还亮着灯,便擅自进来了。”韩王随意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没打扰到你们夫妻生活吧。”
“自然没有。岳父大人过来是为了商量大燕进攻东韩一事吧。此事......”齐晋远懒懒地摊在座椅里,一副欠扁的目中无人居高临下的模样。
扬手打断八王爷的话,韩王又道:“贤婿误会了。恰逢省亲之际发生这种事情着实让八王爷见笑了,也算得上是家丑了。此事东韩尚可自行应对,不必劳烦大齐相助。”
齐晋远神情未变,只是略微扬了声调:“哦?”
“实不相瞒,大燕忽然对梁素发难的原因,是为了声东击西。在我国派兵增援梁素守备薄弱时,大燕暗中派人潜入都城,妄图偷盗我东韩一物件,终被守卫识破,以失败告终。”语毕,韩王从怀中摸出一物放于桌上,“大燕想要盗取的,便是此玉。”
桌上的美玉通体碧绿,隐隐透出不完整的图腾。
齐晋远眼中一抹锐光一闪而过。
“咦?!这不是......”韩熙毓惊讶地转头望着齐晋远。
“若我所料不错,与此玉相近的玉佩,八王爷手中应该也有一块吧。”韩王单手轻叩桌缘,不紧不慢的声调中满含深意。
“小婿手中比这更好的玉多得是,也不知大燕是个什么品味,就为了这么快破玉也值得大动干戈。”
“贤婿不必多虑。只不过因为贤婿手中的玉佩原是我故人之物,才多此一问而已。”
齐晋远微微扬眉,似笑非笑。
“看来贤婿果然警戒心非同一般。”韩王轻轻摩挲着桌上琉璃的碧玉,语音飘渺:“不愧为你娘亲的儿子。”
齐晋远侧着头,定定地注视着端坐椅中的韩王深不见底的眼眸,许久,渐渐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那年,几乎被火完全焚毁的明阳宫外。
年幼的八皇子警惕地看着将自己抱出火场的蒙面男子,几乎完全被黑布覆盖的脸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底蔓延着淡淡的哀痛。
男子蹲下身,平视着面前满身灰尘的孩子:“别怕。我是你母亲的故人。可惜接到消息赶来时,已经为时已晚......还好还赶得及救出她血脉。你跟我走吧。”
“不,我不走。”孩童清亮的声音隐隐颤抖。
愣了愣,男子继续劝道:“要知道,周采人是被污私通敌国与巫盅之罪而刺死,若你活着,恐怕大齐宫内想要你死的人不会放过你。不如让八皇子就
此死在火海里,我可以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保证让你幸福地活下去。”
男孩仍然摇着头,眼中蒸腾的水雾却始终没有凝结成泪珠。
“别急,也别怕,你冷静想想我说的话。”
“我很冷静。”男孩抬头看着被浓烟熏得已然难辨原貌的书写着“明阳宫”三个字的门楣,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只有留下,我才能查到陷害我娘亲的人是谁,我才有希望报仇。”
蒙面人沉默,与他对视良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终于叹了口气,轻轻开口:“晋远,你不愧为你娘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