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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断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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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刃涧比邻连雾峰,灰蒙蒙的乱石堆砌出一条瀑布飞流,传闻皓曦将其设为禁地是因里面藏着上神编纂的神书。
“你要去吗?”郑松枝眼睛瞪得溜圆,“听说那里有历代大能设下的死阵。”
褚越溪跟着看过去。
商悯容笑了笑:“怎么可能。”
“真不去?”
“不去。”商悯容道,“池珩的事情说到底和我们无关,我总不能为了好奇不要命。”
深夜,池珩盘坐冰洞寒潭畔,忽而睁眼起身,望向颤动的断刃涧。
金灿阵法在脚下旋转,商悯容身形如燕避开锋利灵光,瀑布倏地炸开,涛浪喷薄,四方仙剑嗡鸣而出,划空破浪飞刺而来。
他拔剑格挡,劈开水浪,却被冲得往后连连退步,仙剑裹着刺眼金光直冲,灵力逼人,他双手握紧剑柄斜刺,借着巧劲撞上剑刃,挑身侧避。
大地猛地震颤,自地底传来的闷响一声叩一声,商悯容在地上滚了几圈躲过四剑,猛地察觉不对,遽然转身。
巨大的竖瞳漫无边际的夜闪着瘆人绿光,商悯容头皮发麻,想起了地府悬挂的绿灯笼。
那双绿眼慢慢逼近,商悯容握紧剑,心跳如雷,一阵自下而上的罡风忽起,挺起庞大的身躯张开血盆大口。
商悯容飞身而上直刺地兽心肺,岂料这怪物披毛戴鳞,比玄铁盔甲更硬,“锃——”一声,火光四溅,商悯容手中剑刃猛然断裂。
地兽被他激怒,怒吼一声张开利爪,商悯容连连避让,身体被伤到好几处,还要躲开乱飞的灵光和追着他的仙剑。
树木轰然倒塌,商悯容翻滚穿过,地兽在这时看准时机扑咬过去,商悯容屈腿抵上树干,借力闪跃,旋身堪堪擦过仙剑,小腿倏地一痛,登时脱力栽地。
仙剑直直穿透小腿,他已是再起不能,地兽越发迫近,腥臭弥漫鼻腔,吞吐的热息扑面。
眼见就要被生吃活吞,商悯容认命般挡住眼。
风林寂寂,水瀑静流。
商悯容试探般睁开一条缝。
皓曦神剑悬停地兽额中,华光流转,地兽巨大的身躯发起抖来,匍匐跪地呜咽。
池珩站在商悯容身后,放下手,皓曦剑返往他身边。
“下去。”他冷冰冰开口。
地兽发出一声低叫,遁入地下。
池珩居高临下看着商悯容,眼神冰冷。
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和平常有什么区别,商悯容却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商悯容倔强地不肯开口,池珩冷冷盯着他,眼里渐渐浮出几分厌烦,掐住他的脸怒道:“说话!”
商悯容已经十五岁了却还要被池珩羞辱,怒气涌上心头,恶狠狠瞪着他死犟着不求饶不服软。
“你哑巴了?”池珩拔高声音,甩手戳他太阳穴,商悯容脑袋一歪被推倒在地。
腿上的伤口痛得他快要丧失知觉,心中愤恨却越烧越旺,他打定主意不开口。
池珩来回走了几步,呼吸渐重,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道:“你回去。”
商悯容起身,道:“不用你管!”
池珩的脸阴沉下来,抬手在他身上贴上符篆。
商悯容身体一沉,雕像般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你!”他愕然瞪大眼睛,旋即脸上羞愤交加,“你放开我!”
池珩冷笑,叫来韩清弦带走商悯容,头也不回离去。
连雾峰的雪隐有增大的迹象,池珩站在洞外默然看了半天。
“你那外甥还真是……非同凡响。”韩清弦笑了下,“断刃涧都敢闯。”
池珩低叹一声:“年幼无知。”
擅闯禁地是重罪,他却用一句“年幼无知”草草揭过,韩清弦笑而不语。
雪粒扑在脸上,韩清弦忽然问了一句:“云师叔,是个怎样的人?”
从别人嘴里乍听云栖名讳,池珩沉默许久,直到韩清弦叫了一声“玉玱”,他才慢慢回过神。
“他啊……”池珩眼里闪过一丝怀念,“他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韩清弦愣住。
“做出的承诺、平生的宏愿没有都没有实现,就连欠了别人的债也偿还不了。”池珩说,“除了人人夸他一句好人,他此生什么事都没做成。”
韩清弦道:“有几个人夸他是好人,说明他是有所图谋;一些人夸他是好人,说明他很老实;许多人夸他是好人,说明他的确是好人;只有几个人说他坏,说明他为人有瑕;所有人都说他好,那他就是圣人。”
云栖这个名字在皓曦是禁忌,韩清弦幼时也好奇过池珩为何随自己师尊修习却不拜师,他问过池珩的师尊是谁,长辈们每每都噤若寒蝉,就连素来笑脸对人的师尊也会沉下脸色。
两百年间他也也断续听到过一些风声,云栖的形象却始终模糊不清。他想,能擅闯禁地妄图偷取神书,又率同门叛逃皓曦的弟子,横看竖看都应是凶神恶煞面如修罗才对。
“他总是笑,不过眼神并不像是开心的样子。”池珩低眸轻声,“不过他在想什,我总是猜不透,除了关于那人的事。”
韩清弦想问那人是谁,不过他没戳人伤口的爱好,拍了拍池珩的肩膀:“师尊解了你的禁足,出去吧。”
池珩问:“你怎么说的?”
“我这个徒弟的话,他多少是会听些的。”韩清弦以扇掩面,眨了眨眼,“他专门让我转告你,以后别什么事都告诉他,烦。”
池珩眸光闪烁,从话里听出了点弦外之音,更是好奇:“你到底怎么说服他的?”
“不告诉你。”韩清弦狐狸似的笑。
池珩知他能言善辩,故意揶揄:“你是不是骗他了?”
“哪有。”韩清弦噗嗤一笑,不轻不重锤他一拳,“明明是以理服人。”
他抖了下衣服,道:“快下山吧,要冻死了。”
“他的伤严重吗?”池珩与他走到山腰,忽然问起来。
韩清弦故意装傻:“他是谁?”
“韩散云。”
“你等下就回去了,自己问呗。”韩清弦笑,“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夜里静默,汀花水树四寂无声,池珩犹豫一番,叩响商悯容的门。
门被人应声拉开,商悯容面色沉静,撩起眼皮看他。
池珩道:“你的伤……”
“小伤罢了。”商悯容淡淡打断,顿了顿,没好气道,“用不着您来管。”
这臭小子!
池珩不由分说走进去,把商悯容推到榻上坐,“为什么非要关心我师尊的事?”
他这次说话心平气和,商悯容沉默片刻,道:“你为什么总要一个人撑着?”
池珩怔然,商悯容低声恨道:“和我娘一模一样。”
池珩想起池瑶,微微垂眸,须臾,道:“我和你讲并非同时拜入皓曦。”
商悯容侧目,池珩叹了一声:“当年我们父母双亡后我见到了我师尊,我拜他为师,但不愿和阿瑶分离,师尊便托同门师妹带她回皓曦。”
“那你呢?”商悯容被勾起兴趣,“你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他已经脱离门派。”池珩说,“他带我去了翠连原。”
他说的是“脱离”,但商悯容知道,其实是叛逃。
“他曾经……去断刃涧……”商悯容瞅了眼池珩的脸色,小声开口。
池珩默然片刻,道:“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他,但他大抵是要盗书用以教化百姓。”
传闻上神编纂此书留于世间,内有农耕之法、机巧之术、穷究法理、修习之道,人心之贪欲不可估测,此书曾引天下大乱,最终是被皓曦第三任掌门搏于手中,却也命不久矣,驾鹤西去前嘱咐爱徒将此书封禁,不得流于外人之手再引祸端。
“那时魔修猖獗,仙门式微,百姓尤其陷于水深火热。前掌门尚且难以保全仙门,下令不得弟子‘干扰俗世’。”池珩望向窗外花影,“不止皓曦,仙门除却浮青,近乎都默许这一号令,若是没有修士,那些凡人的命呢?他们难道只能等死?”
商悯容听明白了,云栖不忍看苍生受苦,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便妄自闯入禁地盗取神书。
他接话道:“但他最后败了,逃了。”
池珩面色恍惚一瞬:“后来,是二十位同门闯入禁地支援,他带着他们一起下山,最后停在了翠连原守护一方,然后……”
他不说了,商悯容也猜出了毋庸置疑的结局。
云栖是一个失败的人。
商悯容心底生出一丝不屑来。
他以为池珩的师尊会是何等绝世风华的人物,纵然泯灭于岁月之中,也应焕发过无与伦比的光亮照彻九州。
如今从池珩口中听来,他心心念念的师尊也不过如此。
池珩说起云栖时语气平淡,商悯容低头却发现他攥紧手中锦绣,抿了抿唇,道:“他人都死这么多年了,你还管什么。”
这话不知道刺激到了池珩哪里,他看向商悯容的目光蓦地如同两道冷箭,商悯容瞬间被刺透身体,心神不由一冷。
“没有找到尸体,就不算死。”池珩的脾气不知道随了谁,异常地执拗,“他把我送来皓曦前,说过要我等他们。”
商悯容敏锐捕捉到了一个“们”字。
另一个人是谁?是那个为他筑像的人吗?可是不能进皓曦的妖魔鬼怪?还是说,是那群随他一起叛逃的弟子们?
“等你伤好。”池珩看向商悯容的腿,“随我再去一次石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