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岁以酒》棠殷

7、第 7 章

　　十六
　　月色朦胧，山风清爽。
　　白鸦等人在山顶铺了一张草席，又搬来几坛美酒，摆上几盘小菜。
　　三人围坐在星夜之下，背后侠盗令徐徐燃烧，化为一缕青烟，挟着奇香升上云霄。红色的焰火在空中炸响后倾泻而下，又在落到地面时恰好燃尽。
　　这山峰极高，人端坐山顶，却像是去了瑶池仙境一般，头顶是星罗棋布，脚下是白云人家。
　　燕归尘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畅快了，从那夜神刀灭门后，他就再没有喝过酒，此刻却拉着白鸦把酒言欢。一杯一杯美酒下肚，浑而暂忘了那一桩一桩伤心事。
　　佳酿醇香，余味悠长；执杯近前，一缕幽香悄然入鼻，不似新酒那般冲烈，倒像是窖藏多年般香醇。白鸦学着燕归尘的模样一饮而尽，入口后只觉四肢百骸渐暖，五脏六腑皆舒，竟无一丝辛辣呛喉之感。
　　“好酒！”他情不自禁赞道。
　　侠盗令已燃烧殆尽，待得酒过三巡后，山上倏尔起了白雾。
　　三人先是听到一阵清脆铃声，随后有爽朗笑声由远及近，便知花无诺果真踏着风来了，他人还未至，便有赞叹声传来。
　　“如此佳酿，你们三人之中究竟是哪一位请我品酒吃菜啊？”
　　花无诺仍未露面，白鸦屏息凝神，却听不出说话之人的方位，仿佛这声音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阁下何不现身一叙？”燕归尘朗声问道。
　　“我只见唤我之人，若非是点燃令牌之人，此刻便可走了，莫要扰了我与这有缘人月下相会。”花无诺的声音听不出远近，带着一重又一重的回音在三人耳边响起。
　　白鸦与燕归尘对视一眼，举起桌上酒盏，痛饮了一口，又向前敬了一敬，“在下白鸦，敬前辈一杯。”
　　“好酒，好酒！你是何人？”
　　“不知前辈可还记得白寻风？”
　　花无诺没有应声。半晌后，他大喝一声，氤氲迷雾顷刻散尽，此人竟就坐在他们身边。
　　他穿着一袭赤霞云锦水纹衫，乌发微卷，散落肩头，发间系着一副青玉抹额，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手中的杯盏还未来得及放下，目光灼灼地看着白鸦问道：“我见过你，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儿子。”
　　闻言，花无诺朗声大笑，“世间缘分当真妙趣无穷，阴差阳错从不止息。十八年前我被恩公所救，十八年后，我竟救下了恩公的儿子。”
　　十七
　　白寻风死后，楚山孤带着白鸦隐姓埋名，辗转于各地之间，风餐露宿，行迹不定。
　　他没有告诉年幼的白鸦发生在白寻风身上的事，只教他一心习武。后来他二人结识了燕归尘，燕归尘给白鸦打了一柄宝光四溢的长刀，教他驯服神鹰，说待他加冠之时，自会知晓一切。
　　可楚山孤没有等到白鸦弱冠之年。
　　魔教不知从何处听闻白寻风还有一个儿子，又不知从何处探出他二人踪迹，一路追杀，把他们逼至杭州，逼至崖边，逼他们交出大悲赋。
　　危难之际，楚山孤用尽全力向后拍出一掌，掌风将白鸦送下悬崖，落入海中。
　　霎时便有数道黑影紧随而下，白鸦不识水性，只能眼睁睁在海中看着崖上那渺小的人影大喝一声，旋身甩臂，一枚乌沉沉的霹雳火雷自袖中激射而出。
　　“白兄！我来迟了！”
　　“楚叔！不——！”白鸦痛呼出声，楚山孤却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火折子在空中拉出一道橘红色尾焰；火雷着地瞬间，气浪如无形巨掌拍出，赤红火浪顷刻间如莲花怒放，将他自己、与那魔教徒皆烧了个干干净净。
　　海水逐渐将白鸦淹没，他无助地挣扎着，胸口像被巨石压着般喘不上气；昏死过去之前，白鸦仿佛又看到楚山孤将他送下去之时的眼神；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有一抹白色在视野里逐渐放大。
　　待白鸦从窒息般的痛苦中醒过来，已是半夜。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捂着胸口挣扎地站起身来。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身后是被炸得焦黑的山体，以及尚未散尽的屡屡黑烟。
　　是谁救了他？
　　十八
　　花无诺讲完以后，这山野间便只剩呼啸风声。
　　听故事的三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白鸦才喃喃道：“此事……我已忘却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杯中酒，那惨败月色此时映在酒盏中，夜风掠过，白鸦忽然觉得自己比这月色还冷。
　　“阁下，你对魔教怎么看？”燕归尘眉头微蹙，目光如剑一般看着斜倚在草席上的花无诺。
　　“魔教这些年杀人无数，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却从没有人能真的找上魔教的麻烦，此前找魔教麻烦的，如今已不知在哪个阴曹地府里了。”花无诺顿了顿，“你们若是想让我帮忙报仇，只怕是找错人了。”
　　“不，我们想请先生替我们做一场赌局，至于赌输赌赢，便看天命了。”
　　闻言，花无诺嘴角又挂上了那慵懒笑意，仿佛世间万事皆可付之一笑，这皎月、山风、酒意，都只不过是他的陪衬一般。
　　“好，且看你们如何赢下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