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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舞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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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樱桃园的土被暴雨泡成了血泥,弦昭跌跪在第三棵树下。腐叶堆里斜插着半截断簪——正是她及笄时赠阿姐的鎏金芍药簪,如今簪头的花蕊沾着碎肉,挂着丝断裂的指甲盖。
祁阙的玄伞倾了大半在她头顶,自己肩甲上的雨水汇成溪流,冲淡了脚下蔓延的血迹。那血从树根渗向东南角的枯井,井口悬着的银铃只剩半片残壳,铃舌上刻着弦玥的乳名。
"这是阿姐的……"弦昭攥着发簪往心口戳,"她总说簪子太沉,可每年花朝节都戴着……"
簪尖突然被祁阙的掌心抵住,血顺着鎏金纹路爬上芍药花瓣。他腕间狼首铜镯嗡鸣作响,镯面映出井底微光——那里躺着弦玥的胭脂裙,裙摆金线绣的《璇玑图》被撕去一角。
“阿姐……”她顺着那新堆土的方向望去,不可置信的用手挖着,祁阙就在身边看着,看着她。
“等我……!”她越挖越快,越挖越快,忘了自己的双手血肉模糊,知道看到那里,躺着的人,没了气息时,她才作罢,慢慢爬上前,不停的磕头……直至晕了过去。
弦昭再睁眼时,菱花窗外的日影已斜了三寸。
宋凛蹲在门槛外数米粒,青瓷碗里的莲子羹换了十二回,凝成坨的银耳像极了阿姐下葬那日,她亲手喂进弦玥口中的最后一口甜汤。
"夫人……"老嬷嬷颤巍巍捧来药盏,"这是将军猎的雪鹿心血……"
弦昭突然抓起枕边的断簪,生生剜下块腕间皮肉。血溅上纱帐时,帐顶悬着的驱邪铜镜竟爬满裂纹——那是月魄之力在自毁。
"都出去。"她盯着镜中满头霜发的自己,"告诉祁阙,再逼我喝药,我就让整座将军府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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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的宋凛急得直转圈,铠甲撞得栏杆砰砰响:"将军!那碗鹿血俺试过毒!俺先喝了一大口……"
祁阙的指腹摩挲着狼首铜镯,镯面新浮的裂痕与弦昭腕伤如出一辙。他忽然嗅到异香——东厢房檐角的镇魂铃正在生锈,铁锈味里混着弦玥常用的白梅香。
"去取樱桃酿。"他碾碎掌心结痂的刀痕,"要城南李记的,用釉里红玉壶春瓶装。"
宋凛瞪圆了眼:"可夫人三日未进食……"
"她七岁那年被关祠堂。"祁阙的刀鞘在青砖上划出星痕,"弦玥就是用这种瓶子,装鸡汤从气窗递进去。”
“阿兄何时成为了一位痴情种?”
只见那女子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装扮典雅不失风度。她就是祁阳,祁阙的妹妹。
“你打探的如何了?”
祁阙看着来人,屏气凝神,先前派她去打探,这才得知弦月和弦昭是两个人。
“阿兄,天机阁马上会杀过来,相府完成不了的事情他们会继续完成,你当真要护着她吗?”
祁阳看着他,似乎早就猜到这般一样淡定非常。
“除了这个呢?”
“弦昭她的月魄之力,如今还差三月便……”
祁阙看着她,又看了看屋内,终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将这个你送去吧,看着她喝下。”
祁阙让宋凛买来的东西已经到了,便想让祁阳送进去。看着阿兄如此上心,便也不可推拒,转身进了内屋。
祁阳掀开碧纱橱时,弦昭正蜷在拔步床的暗格里。月光透过窗棂碎在她脚边,腕间新缠的纱布渗着血,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像条未写完的谶语。
"李记的樱桃酿。"她将釉里红玉壶春瓶搁在妆台,瓶身映出弦昭苍白的脸,"用井水冰了三刻,你最爱的喝法。"
弦昭的银发突然缠住床柱,发梢如蛇信卷向瓷瓶:"祁阙让你来当说客?"
"我来当恶人。"祁阳拔下盘龙金簪挑开酒封,梅子香混着血腥气漫开,“你如今这般,你阿姐也不希望你如此。”
弦昭看着她,一句话没有说,沉默了好久,接过了那一坛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的刹那,弦昭呛出泪来。
这味道太熟悉——去年上元节,弦玥偷换了父亲的鹤顶红,灌进同样的玉壶春瓶哄她喝下解药。当时阿姐染着丹蔻的指尖点在她鼻尖:"昭儿要笑,笑着才能骗过阎罗。"
"好苦……"她攥紧瓷瓶,指腹摸到瓶底凸起的纹路。
祁阳的簪尖忽然挑破烛芯,跃动的火光里,釉里红瓶底的暗纹清晰可辨——三百颗樱桃核嵌成的星图,与弦玥井底血书如出一辙。
“好好养病,手刃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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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祁阙的玄甲已堆满演武场石案。宋凛正往马鞍袋塞第三把匕首,抬头便见弦昭立在阶前——霜发高束成男子样式,嫁衣改作的赤色软甲勒出嶙峋肩骨,腕间却仍系着那串染血的银铃。
"将军帐不收累赘。"祁阙头也不抬地擦拭佩刀,刀刃映出她心口未愈的月痕,"除非你能拉开三石弓。"
弦昭径直走向兵器架。弓弦割破虎口时,她想起阿姐及笄那日,自己也是这样淌着血为弦玥戴上凤冠。
"嗖——"
箭矢穿透百步外的铜钱方孔,钉入苍炎图腾的狼目。祁阙的刀鞘突然压住她第二支箭:"你要带什么上路?"
"李记的樱桃酿。"她拍开刀鞘,"三百坛。"
宋凛牵来的战马鞍上挂着胭脂盒。弦昭将阿姐的断簪别进鞍鞯,簪头芍药瓣里突然掉出粒蜡丸——是弦玥的字迹:"东南七十里,樱桃驿"。
祁阳提着药箱撞开营帐:"天机阁的先锋已到落星谷,你这身子撑不过……"
"撑到苍炎圣坛便够。"弦昭将蜡丸按进舆图,血渍沿着山脉走向漫开,"阿姐在等我开坛。"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祁阙的玄色大氅掠过她肩头,抛来的革囊里装着青铜密钥残片:"路上碎了,就用你的月痕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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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那日暴雨如注。弦昭的银发贴着软甲,像裹着层冰绡。宋凛特意给她的马鞍垫了狐裘,却被祁阙换成玄铁甲:"战场不是相府闺阁。"
行至朱雀桥,弦昭突然纵马离队。桥洞下蜷着个卖花女,篮中芍药沾着晨露——与阿姐逃婚那日簪的一模一样。
"姑娘买枝花吧。"卖花女抬头,眼下泪痣灼人,"要笑着戴。"
祁阙的箭矢破空而至时,弦昭已拧断那人脖颈。染血的衣襟里掉出天机阁令牌,背面刻着"丙辰年三月殁"——正是她命尽之期。
"还剩七十九日。"她碾碎令牌,将芍药别上马鞍,"够用了。"
三千铁骑踏碎雨幕,弦昭银发间的红绸如一道未愈的箭伤,刺破晦暗天际。
**——憨将斗巧舌,冷雨藏天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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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的风裹着砂砾,把宋凛新腌的樱桃干吹成了咸菜疙瘩。弦昭捏着颗黢黑的果脯冷笑:"副将的手艺,喂马都怕闹肚子。"
"俺按将军给的《行军食谱》做的!"宋凛涨红着脸掏出发黄的册子,"你看这第三页……"
泛黄的纸页被砂砾卷走,正糊在巡视归来的祁阙脸上。他揭下纸片瞥了眼:"腌制法适用于敌后潜伏,谁让你拿来当零嘴?"
"听见没!"宋凛得意地叉腰,"将军说这是战备粮!"
弦昭突然将整罐果脯倒入煮马的豆料锅:"那请副将先试吃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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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凛蹲在马厩边啃咸樱桃时,官道尽头腾起烟尘。
九皇子祁阿祖的金缕车碾过拒马桩,驾车的竟是两头白骆驼。他掀开纱帘露出半张阴柔的脸:"三哥的营地怎有女子?莫不是学了苍炎人养营妓?"
"养了只炸毛的雪鸮。"祁阙的刀鞘拦住欲拔剑的弦昭,"专啄多舌之徒。"
祁阿祖的鹿皮靴踩在宋凛刚扫净的校场,靴尖金铃晃得人眼花:"本王奉旨犒军,带了三车冻梨膏——哦,还有父皇口谕。"他忽然凑近弦昭,"相府二小姐,你爹托我带句话……"
弦昭腕间银铃骤响,祁阿祖袖中突然滑出个鎏金盒——盒内竟是她阿姐的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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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七十里樱桃驿,有人留了这个。"祁阿祖的指尖划过簪头芍药,"说是用月魄之血才能打开。"
营帐内烛火摇曳,弦昭将断簪按进心口。簪身突然裂开,掉出枚冰晶似的薄片——是弦玥封在喉间的传音玉!
"昭儿,当你听见这段话时,我已身死,灵魂成为圣坛祭品。"阿姐的声音混着锁链声,"三百坛樱桃酿要埋在……"
帐外突然传来宋凛的惨叫。祁阙掀帘而入,剑尖挑着条七寸赤蛇:"九弟的见面礼,倒是别致。"
祁阿祖倚着粮车吃冻梨膏,脚边金笼里盘着上百条毒蛇:"三哥的雪鸮若肯替我办件事,这些宝贝都归你。"
弦昭捏碎传音玉,冰渣刺入掌心:"你要什么?"
"苍炎圣坛里那尊青铜鼎。"他笑出虎牙,"顺便,替我杀个人。"
夜风卷起沙尘暴,弦昭的银发间缠着蛇信般的红绸,她终于看清祁阿祖衣摆的暗纹——竟是天机阁的噬月图腾!
**——胡璇踏杀机,憨将碎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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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阙扯断金铃腰链时,宋凛正把腿毛往红纱裤里塞。
"将军……"他哭丧着脸拽了拽开衩到胯的裙摆,"俺腚沟子都灌风!"
弦昭将最后一罐樱桃酿泼在祁阙胸甲上,果香盖住铁腥:"苍炎人最爱酒渍舞娘,将军待会儿记得扭胯。"她指尖划过祁阙喉结,月魄之力将他的疤痕幻成莲花纹,"特别是接住九殿下时。"
帐外传来祁阿祖的娇笑。他裹着孔雀翎大氅斜倚驼鞍,脚踝金铃与耳坠同频摇曳:"三哥这身段,放南风馆能当头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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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阁的篝火映红沙丘时,宋凛的赤足已踩碎七只陶碗。
"军…姑娘小心!"他托着果盘同手同脚转圈,胸口的塞了棉团的诃子歪到腋下,"这这这葡萄有毒!"
弦昭旋身踢翻酒壶,琥珀色的液体泼向主座老者:"贵客不饮,可是嫌酒酸?"
她腕间银铃轻晃,藏在酒液里的樱桃核突然爆开,迷烟混着果香弥漫全场。祁阙的面纱在此刻滑落,露出喉间莲花纹——与圣坛壁画上的献祭图腾如出一辙!
"抓住那个异瞳舞娘!"长老的鸠杖指向祁阙,"要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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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阿祖突然甩出水袖缠住弦昭腰肢:"好姐姐,该跳《月魄赋》了!"
他袖中暗藏的蛇群随乐起舞,竟摆出苍炎文字:"东南角地牢"。
弦昭足尖挑起祁阙落下的金铃,铃舌里掉出半枚钥匙:"宋凛!砸了西南角的酒坛!"
憨将抡起两个冻梨膏罐子冲过去,坛碎时窜出的却不是酒浆——三百条小蛇衔着青铜鼎碎片游向地牢!
"你早知我是天机阁的人?"祁阿祖的匕首抵住弦昭后心。
"你靴底沾着相府的鹤顶红。"她反手将断簪刺入他掌心,"这毒,我七岁就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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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铁门洞开时,弦玥的傀儡儡正在给蛇群喂樱桃。
"阿姐……"弦昭的银发缠住儡人脖颈,"我来赴约了。"
儡人突然自燃,灰烬中升起弦玥的虚影:"昭儿,要笑。"
祁阙的弯刀劈开暗道,月光倾泻而入——三百坛樱桃酿正在圣坛上泛着血光,每颗果核都刻着"丙辰年三月"。
宋凛提着撕烂的裙裾追来时,正见祁阿祖将蛇群引向祭坛:"三哥!你裙钗卡俺战斧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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