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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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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国永宁十七年冬,国都陷落第三日。
雪霰如骨灰簌簌坠落,朱雀大街尽头的观星台正在燃烧,焦黑的榫卯坠入护城河时腾起腥臭白烟。我蜷在温山草庐的竹榻上刻木偶,刀刃在黄杨木上刮出的碎屑,正拼成姐姐含珠丹唇的模样——这是她吞金时的表情,我曾在引魂蝶的记忆里看过千百遍,却早已不似从前。
门外忽有冰裂声。十二匹乌孙马踏碎冻河,玄甲卫的披风卷着尸油味扑进柴门,惊得药炉上煨着的雪胆蛊簌簌作响。宋凛的鹿皮靴碾过晒药的箩筐,当归与断肠草混着他铠甲缝隙里的血块,在青砖地上洇出诡艳的藤纹。
"温山的雪胆蛊,果然能延缓月魄反噬。"他指尖弹飞我雕了一半的木偶,那截断指上戴着苍炎部族的狼首扳指,"但公主躲了十年,该还债了。"
我望着滚落脚边的半枚玉佩——螭龙衔着的缠枝莲纹,正与我颈间残佩严丝合缝。七岁那夜母妃用金错刀剖开我们相连的脐带时,这玉佩曾沾着胞衣的血,如今却浸透姐姐喉间的黑血。那么鲜艳。
"宋大将军三年前出使苍炎,回来时右眼就蒙上了鲛绡。"我蘸着雪胆蛊汁在婚书上勾画,药汁在宣纸上蚀出焦痕,"听闻苍炎王庭有剜目炼蛊的习俗?"
他的弯刀突然抵住我后颈,刀柄镶嵌的赤玉映出我白发间窜动的银丝:"就像您用傀儡术窥探王都时,白发会暴涨三寸?"刀锋挑开我粗麻衣襟,露出锁骨下蜿蜒的赤色月痕,"真该让那些老顽固看看,他们供奉的圣女,早被您用换魂术调了包。"
草庐外传来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药童阿满被倒吊在马桩上,他怀中的傀儡头颅突然转向宋凛:"临川镇三百童尸砌成的京观,可比你这把戏有趣多了。"傀儡的檀木舌弹出一枚银针,正钉在宋凛蒙眼的鲛绡上。
玄甲卫的弩机齐齐上弦时,我腕间银铃骤响。十七只引魂蝶从阿满瞳孔中钻出,蝶翼上的磷粉在空中凝成姐姐的虚影:"宋凛,你从苍炎带回来的噬心蛊,昨夜刚吃了你夫人的肝。"
宋凛的刀柄发出骨裂般的脆响。他抓起我浸满药汁的手按向婚书,血印在"弦玥"二字上绽成浴火凤纹。铜镜里我的白发正被黑潮吞噬,就像母妃灌我喝离魂散那夜,她说我们这对双生子是阴阳爻,总要碾碎一个才能卜出国运。
"您知道先帝怎么死的吗?"他替我绾发时突然低语,金簪刺穿我头皮,"他在您姐姐大婚那夜,被自己养的食月蛊啃成了空壳。"簪头吐出的蛊虫跌进妆奁,啃食起姐姐留下的胭脂——那胭脂掺了苍炎陨铁粉,在烛火下泛着鬼魅的幽蓝。
子时銮驾启程,我望着车帘外被焚毁的药田。灰烬中腾起万千引魂蝶,每只蝶翼都映着姐姐死前的走马灯:她在吞金前用血在《璇玑图》上写下"阙"字,而那件绣满回文诗的嫁衣里层,正用陨铁粉写着同样的字。
宋凛突然将火把扔向流民窝棚,火光里浮现出苍炎王旗的图腾。他染血的鲛绡被热浪掀起一角,空洞的眼眶里竟爬出一只银翅蛊虫——那是我埋在临川京观中的听月蛊。
"公主可知,噬心蛊最爱吞食谎言?"他抚摸着车壁上《璇玑图》的绣纹,指尖在"璇玑悬斡"四字上摩挲出焦痕,"就像您假装不知道,真正的月魄印…"
銮驾猛然颠簸,我的银簪刺穿他掌心。染血的簪头浮现出蝌蚪状密文——这是母妃刻在脐带剪上的古晟文,十年前我就知道,它将在今夜指向苍炎地宫里的青铜密钥。
雪原尽头传来狼嚎,血月正爬上我的嫁衣。那些金线绣的回文诗在月光下开始蠕动,渐渐组成姐姐的绝笔:
"焚阙者,非火也。"
**永宁十七年冬·晟国王都**
朱雀大街的雪是黑的。
炭灰混着未干的血,在风中凝成细碎的冰渣,簌簌扑在弦昭的嫁衣上。金线绣的鸾凤早被雪水浸透,沉甸甸压着她的脊背,像一具活棺。
王宫前的守军早已撤走,只剩几面残破的玄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的晟国徽记——那只展翅的朱雀,如今只剩半边身子,仿佛被人生生撕去了羽翼。
弦昭跪在灵堂前时,棺木还未封钉。
她的姐姐,弦玥公主,就躺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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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回来了。”**
一道嘶哑的声音从灵堂阴影里传来。
弦昭没有抬头。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棺中那张脸上——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弦玥的唇上还残留着丹蔻的艳色,仿佛只是睡着了。可她的胸口没有起伏,脖颈处一道淤紫的勒痕刺目惊心。
吞金。
皇族女子最体面的死法。
弦昭的指尖触上棺木边缘,木刺扎进指腹,血珠滚落在弦玥的眉心,像一滴迟来的朱砂。
“她本来可以不用死。”
阴影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是国师巫阳。他枯瘦如骨的手里捧着一只鎏金匣,匣中盛着一缕青丝,发尾系着褪色的红绳。
那是她们姐妹出生时,母妃亲手系上的同心结。
“你逃了十年,她却替你戴了十年的枷锁。”巫阳的声音像钝刀刮骨,“月魄之力反噬五脏,她每夜咳血时,你在温山雕你的木偶……如今,你满意了?”
弦昭的指甲在棺木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忽然笑了。
“你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猛地扯开嫁衣前襟,露出锁骨下赤红的月痕——那是真正的月魄印记,此刻正泛着诡艳的血光。
“双生子只能活一个——这不是你们亲手写下的天道吗?”
灵堂外忽然狂风大作,未钉死的窗棂被吹得哐当作响。雪片裹着硝烟灌进来,扑灭了长明灯。
黑暗中,弦昭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抚上她的后颈。
“不。”**巫阳的呼吸贴着她的耳畔,“我们要的,是活下来的那个……亲手杀了苍炎王。”
鎏金匣“咔嗒”一声弹开。
里面躺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刀柄上刻着古晟文:
“诛神者,必先弑己。”
“你应该也知道,弦玥为何而死了吧!”
只见她毫不客气的将木匣打翻,随手拔出身后藏匿的软剑,“身为国师,护国不力,以天道荒唐妄谈国政,这便是你的治国之道?巫阳,你应该庆幸,如今的我没了当时的冲动,否则,你以为今天还能活着走出这里?”
只见巫阳连连后退,抵在了柱子上,“我给你最后的期限,明日将我阿姐下葬,如若不从,你和你的晟国一起灰飞烟灭,我不会救,毕竟我一直在温山,从未感受过这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