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居动物》高贵的黄昏投手

11、好人

　　谢家今年要守孝，不用出门，但电话还是要打。
　　一大早谢遥给几位重要的长辈打了电话，通讯录里的其他人则一律群发短信。他辈分高年纪又小，这方面很占便宜。
　　一连七天，大部分时间他都窝在沙发里，吃吃喝喝，看看书打打电话，尽情的享受做学生的快乐。
　　好在初七一过，刘青就上班了。有几个装修师傅们要在家乡过完十五才回来，谢遥就在园子里给刘青他们打下手。铲草皮，堆土坡，学着锯木头，忙得不亦乐乎。
　　除了绕围墙一圈的香樟林外，园子里原来还有许多桂树、腊梅之类的观赏植物。他们把围绕在花树周围的低矮灌木全都扯了，铺上草皮，让景观变得疏朗。园子东侧的紫藤花架也拆了，零零散散地种了十几棵松树。这是谢遥的田园梦，他盼望下雨的时候能在松树底下捡到蘑菇。除此之外他还网购了一批桃、李、柿子树，想争取在自家地里实现水果自足。
　　河岸这边种的是樱花。其实按谢遥的想法应该种樱桃，可惜这个朴素的想法被刘青坚决否定了，谢遥只好自己把樱桃种在李树旁边，又帮着刘青在小土坡上栽各种杜鹃。
　　元宵节后，学校开学，师傅们也都回来了，谢遥便不再管这边。
　　到三月底，花园已颇具雏形。刚种下去的树还没长叶子，但一场春雨过后，地里的草籽全都发芽了，一眼望去全是茸茸的绿色。春天到了。
　　屋子里地板墙面已经弄好，开始安装家具。网球场刚刚翻新完，还散发着阵阵的胶味，围网边已经种满了爬藤植物。河边的空地拓宽了一些，铺上防腐木板，微微伸出河岸，安上一把雪白的遮阳伞，是个绝佳的垂钓位置。
　　石桥两岸，新种的芭蕉、黄菖蒲在雨中舒展。
　　椭圆形的小岛，一边分割成几块菜地，一块一块全用短栅栏围起来，中间铺了石板路，下雨天走上去也不怕溅上泥水。另一边搭了凉棚，凉棚顶用茅草盖住，颇得几分野趣。棚下的长椅做平常休息用。旁边是两间白墙小屋，一间用来放工具，另一间准备以后养鸡养鸭。
　　谢遥听从刘青建议，聘了她推荐的一个园艺工人老潘来给他看大门顺便打理园子。老潘也是个不爱说话的性格，但做起事来非常用心。待到六、七月，园子里的花木已井然有序，岛上的菜园也郁郁葱葱了。
　　整个暑假谢遥都住在这边。用了半年多时间，别墅内部终于装好，由于面积太大，每天开窗通风也是一个大工程。
　　等到开了学，谢遥又不得不专门请了个阿姨来打扫卫生。
　　今年是大二，功课比上一年稍微宽松，但学校要求学生参与社会实践。大多数同学都选择在外面做义工来换学分，谢遥也在本市的义工组织公众号上注册了账号。
　　很多学生会选择去周围社区捡垃圾，或者去地铁站指路来换学分，比较不费脑。谢遥选了救助动物。在网上找最近的联络点，没想到蓝天花园对面的小区就有一个，是一家宠物诊所。这下好了，不用占用周末时间。他勾选了本周五下午的时间段，就高高兴兴去吃饭了。
　　周五很快来到。谢遥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这家名为“瑞光诊所”联络点。
　　诊所门面不大，推门进去安安静静，只有一个小姑娘坐在前台。谢遥过去轻声问好，说明了来意。小姑娘很和善，让他先填了一张表，并告诉他这一块由赵凡医生负责，不过赵医生正在做手术，让他先在旁边的长椅上稍等。谢遥道了声谢谢，便拿出英语书在一边小声的读起来。
　　历史系对英语要求不高，不过谢遥基础实在太差，不得不额外花时间去练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瞧着外面天已经暗了，前台小姑娘才过来告诉他赵医生做完手术了，让他直接去医生办公室。
　　谢遥推开里面的那道玻璃门，才发现其实诊所内部还有一个挺大的等候区，有七八个人带着各种宠物看着上面的显示屏。室内开着空调，通风条件不算良好。除了医院惯用的消毒水味外，还散发一种动物特有的气味，让他感到轻微的不舒服。
　　他快步穿过等候区，按门牌找到赵医生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有人说。
　　谢遥推开门，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一点，气味也很清新很多。一位年轻的医生坐着电脑后面，个子高高，皮肤白皙，面容冷峻，眼镜闪着智慧的光，想必就是赵凡医生。他赶紧把门关上，轻轻舒了一口气，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
　　赵医生这才抬头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喜欢动物？”
　　谢遥想了一下，实话实说：“没接触过，不知道喜不喜欢。”
　　大概是这个答案不走寻常路，赵医生又看了他好几眼，才略带讽刺地说：“觉得做这个分数高？”
　　这个小医生的态度不够友善。
　　谢遥有点无奈。他以前所有精力都花在养活自己身上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跟小动物交流感情，甚至饿得狠了还跟野猫抢过东西。而这位赵凡医生一看就是好家庭出身，在本职工作之余还不忘救助动物，一定是个非常有爱心的人。他不知道怎么跟这位人类高质量男士解释这种差距，索性实话实说：“我是想通过这个途径领养几只猫，顺便也能拿学分。”
　　赵医生放下手中的表格，呵呵一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领养动物确实积分最高。不过我们会对领养人的经济条件和居住环境做一个评估，并且你要接受我们工作人员的定期回访。同时我有评价你这次任务的权力。”
　　谢遥点点头：“这个我都了解过了。”
　　赵医生道：“你想领养几只？”
　　谢遥挠挠头：“呃，四只？或者六只？十只也行。有数量限制吗？”
　　赵凡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
　　“可以，只要你能提供相应的领养条件。这样吧，明天你有时间吗？我们先考察一下你的居住环境。”
　　谢遥也对他的愤世嫉俗感到莫名其妙，淡淡地道：“没问题，随时欢迎。”
　　双方以公事公办的态度互留了微信和电话，并约定明天一早七点半在诊所门口集合，便互道再见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礼貌的人在诊所门口碰了面。
　　谢遥有点别扭。实际上他昨天回去之后越想越郁闷，不知道怎么就被这个小医生的态度刺伤了。善良是讲条件的，活在底层的人随时要提防被人踩落泥中互相倾轧，还要被像赵医生这样的人鄙视。他为从前的自己鸣不平。甚至阴暗地想，用什么方法捉弄一下这位光明之子。但今天早上一觉醒来看见外头金灿灿的日光，就又想开了：有些人只是他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过客，他的态度好坏并不重要。领养流浪猫的途径有很多，这边不成的话大不了换一个地方。想到这里，他心情又明朗起来。
　　“地方有点远，赵医生坐我的车吧！”他指着停在路边的黑色车说。
　　赵医生皱了皱眉：“我记得你的地址填的是蓝天花园？”
　　“噢，申请表上要求填现住址。”谢遥解释道：“不过我想把猫养在郊区的房子里，那边宽敞一点。这样没问题吧？”
　　赵医生抿了抿嘴：”可以。”
　　他停了一下，说：“我的车停在车库，你把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非常好，虽然想开了，谢遥也不想和这位共处一个狭小的空间。他微笑着一边答应一边低头操作手机：“嗯……好的……，已经发过去了，你看一下。”
　　赵医生已经消失了，看来大家对彼此的印象都彼此彼此。
　　谢遥笑笑，上了车。
　　今天的高速有点堵，谢遥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赵医生的车还没有影子。他把车停在山庄的门口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门卫聊天。十分钟后，赵医生的车姗姗来迟。
　　谢遥已跟门卫报备过，让赵医生跟着他的车一路来到26号。
　　老潘已提前打开了大门并等在一边。
　　两人进了门把车停在门边的小广场上。
　　赵医生下车时，面上那种常有的讥诮消失了。
　　他之前对谢遥的印象是那种家里有点钱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领养流浪动物投机取巧赚学分并借此骗骗漂亮女生的不学无术富二代。
　　不过当他来到这里，见到眼前这座建筑，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财富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于是他的态度便变得审慎起来。
　　“这是你家？”赵医生想确认一下。
　　“呃……”谢遥愣了一下：“算是吧！我是业主。需要看房产证吗？”
　　“按规定需要提供住所证明的。房产证或者租赁合同都可以，主要是证明有固定的住所。”
　　赵医生突然变得有些啰嗦。
　　谢遥摸摸下巴：“房产证不在这边，下回我带去诊所可以吗？”
　　赵医生点点头，表示理解。有钱人在世界各地都有房子，一个星期换一个地方度假，每次都开不一样的跑车。
　　谢遥不知道赵医生脑海中这些五彩斑斓的想象，他把老潘叫过来，给二人介绍，并说明了赵医生的来意。
　　老潘听了很高兴：“确实应该养几只猫，不然老鼠来会偷鸭子。”
　　赵医生很诧异：“你们养猫是打算用来抓老鼠？”
　　谢遥看赵医生诧异，他也很诧异：“是啊！难道说现在的猫已经不具备这项基本技能了？”
　　赵医生讪讪地：“那倒不是。”
　　只是他遇到的领养大多数是把猫当宠物，养来当员工的很少见。
　　“我们这里地处偏僻，以前是有很多老鼠的，所以需要多一些的猫。”谢遥颇有耐心。
　　赵医生点点头：“这么大的地方，十只也不算多。不过按照规定最多一次只能领养四只，后续可以根据你的回访情况再申请增加数量。”他想了想，又说：“很多流浪动物都是被遗弃的。有些人养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不喜欢就扔了，还有一些人领养动物其实是为了施虐，所以我们之后的回访会比较频繁。”
　　谢遥：“我知道，应该这样的。”
　　赵医生发现错怪好人，十分不好意思：“我之前对你有所误会，态度不太好，在这里向你道歉。”
　　谢遥心里一乐，表面上充大方：“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你们也是对这些小生命负责嘛！”
　　赵医生道完歉，心情也轻松起来。他跟着谢遥把前前后后的花园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说一些养猫需要注意的地方。
　　最后真诚地说：“其实我们那里还有一些可爱的小狗，也很擅长抓耗子。”
　　谢遥：“…………”
　　他咽了口口水，说：“我这里只有潘叔一个人，平时恐怕顾不过来。”
　　赵医生并没有听出来拒绝：”没关系，你可以先领养，放在我们诊所照顾，等你这边有条件了再接过来。”
　　他望着眼前这一片大草地，想像狗子们在这儿撒欢儿的场景，心中充满了欢乐。
　　“那…，好吧！我跟潘叔商量一下。”就当多攒功德了！
　　“谢同学，你真是一个好人！”
　　唉！彼此彼此吧！
　　择日不如撞日，谢遥请赵医生在银枫吃过午饭，两人即返回了诊所。整个海城等待被领养的猫狗有很多。谢遥挑了四只成年猫和两只小奶狗，又顺便买了一些宠物用品一齐放在车上带回了银枫山庄。
　　他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增加了老潘的工作量，主动加了点工资。没想到老潘很高兴。老潘女儿还在上大学，花销不少。两口子出来打工，老婆在海城给人当保姆，他一个人住这么大地方也挺寂寞的。做清洁的阿姨是雁山附近的农家，只有工作日过来上班。周末要是谢遥不过来，他一天难得说一句话，有几只小猫小狗还热闹些。
　　谢遥还住在小楼里。他和老潘一起安装好猫咪的生活娱乐设施，又在赵医生的在线指导下手忙脚乱地安顿好小奶狗，这才在蛙鸣声中结束了忙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