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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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几个村里人领着孩子找来时，崔勇早饭还没吃完。
“为啥不行？你能带着四娃五娃去，就把他们也带上嘛。”
“为啥？你家这俩有十岁吗？能干啥？”
崔勇咽下最后一口饼子，指着那人手里拉着的两个女娃。村里这么大的女娃娃多被圈在家里烧火纺线，少有在外面疯跑的，崔勇不知道她俩名字，只记得眼前的矮个男人叫三狗子，娶了个外村媳妇。村里人说他媳妇娘家村子藏在更深的山坳里。
“这个跟四娃一般大，小的这个也八岁了，四娃干啥她就能干啥。”
三狗子把两个女儿推到崔勇跟前，收了收方才有些急切的口气，咧嘴赔笑道：
“头两年没工钱也行，管饭就行。”
“你当我家少爷招不到人手？随便去个就管饭？”
崔勇沉下脸，眼神绕过三狗子看向院门。就说话的工夫，又急匆匆进来好几个，都领着孩子。
“随便那定是不行，这不是求你给说说。都是一个村的，你们几个得了好活计，帮衬一下村里咋不行？你都带上四娃五娃了，那就多带几个。”
三狗子旁边，土色衣服的妇人跟着说道。她手里牵的是个男娃，个子更小，顶天六七岁。
“你们以为我带四娃五娃去当伙计做工的？”
崔勇听得拧起了眉头。
“啊，你爹说的啊，等过两年，你家可就能送回三份工钱了。”
妇人说。见崔勇脸色不对，赶紧又说：
“就早上，早上我过来，想让你再给三丫捎句话，让她在东家那好好做工。一进门你爹就说了四娃五娃也要跟你走，这不我赶紧领着把四丫领过来了，你给一块带走吧，她们姐妹俩在一块也能有个照应。”
崔氏夫妻早被村民喊出来了，正杵在堂屋门口看向这边。见儿子看过来，刚想说点啥，崔勇又把头转了回去。
“四娃五娃签了卖身契，今后与我一样，也是东家奴仆。吃饭是管，能不能赚来工钱要看他俩自己本事。没本事，最多就是干点脏活累活，混个吃住，没工钱可拿。”
冷哼一声后，崔勇对村民说了实话。
“卖了？？”
待崔勇说完，刚还争先恐后推销孩子的都闭了嘴。只剩那些没牵着孩子，纯粹来爱看热闹的还在低声议论。
崔勇没再多说，憋着口闷气刚要转身，就被人喊住了：
“那，那卖了多少钱？”
还问？崔勇心火渐起，看向缩着肩问话的男人。他带来的也是女娃，看着和四娃差不多高。不过四娃个子低，看着像七八岁的。他家这个，总也超不过十岁。
“你家这么大的，最多一两银子。”
崔勇顿了下才开口，感觉刚吃下的早饭全堵在了心口，使着劲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
他顶着严寒回来，是替大家送银子的，想帮家里渡过这段艰难，不是回来买人的！
“一两就一两，反正不是脏地方，做工管饭就行。”
缩肩男人使劲抿了抿嘴，避开崔勇的目光，决定道。
他家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带来这个最小，手也最笨，能换一两银子，给她找个吃饭地方总比闲养在家里强。
“哎，当奴仆也行，去年你瘦得就一把骨头。才过一年，个头长了，你这脸上都有肉了，穿得好，还能挣钱，去那样的主家当奴仆，总比在家吃不饱强。”
三狗子附和道。
是啊，总比在家吃不饱强。
三狗子的话似是突然递来的抓手，几个想卖孩子的立时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再纠结，重新围住崔勇，求他把人带走。
没围过来的村民则显出了难色，犹豫了半天，终是拉着儿女离开了。
剩在院中的孩子们眼神无措，让崔勇似乎看到了去年夏天的自己，胸口的滞闷又沉了几分。
临走前少爷说过有事让他全权做主，还给了银子，难道就是防着眼前的局面？
崔勇压下心里的难受，最后点了头，同意把送过来的六个孩子全都买下。
他取来纸笔写了契约，又装了样子去找张樘李江借钱。给银子前，他让卖孩子的爹娘都在契约上摁了手印。
……
“不用多想，买就买了，明年一起送书院，读书去。”
听崔勇说完全部经过，程颂安慰地拍了拍孩子肩头。
相比法制健全生活富裕的现代，这种事在大琞不违律法也算不得意外。从崔勇要回代州，程颂就预想过可能会发生。一个被卖掉但生活还不错的孩子，在穷怕了的苦命人眼中，只有他令人羡慕、能吃饱穿暖的日子，根本看不到他奴仆的身份。就算看到了，也未必会在意。
他们不会主动出去买孩子，但碰上这样的事，力所能及下，多救一个是一个。
诚颂书院本就是为了穷苦孩子找出路开的，只要好好努力，出身过往并不重要。
崔勇得了少爷肯定，心口堵了几天的那口颓丧气终于开始消退了。他取来签好的契约，又交回了临行前少爷给的钱袋。程颂取了三十两给崔勇，说买人的钱不能让他出。
“少爷，用不了这么多，他们六个一共花了九两银子，四娃五娃的钱更应是我出。”
照顾弟弟妹妹，是他份内之事，哪能让少爷出钱。没经同意就把人买了回来，少爷不怪他就好，哪能所有钱都让少爷担了。
“还有路上花用呢，买下他们的决心不好下，难为你了。不过做得很好，还记得签下契约。心思挺细，剩下的算作奖励。”
说完程颂把银子塞到崔勇手里。
“对了，你们户籍呢？家里如何办的？”
小少爷忽然好奇起来。
当初牙商只花了银子，啥手续没办就把崔勇他们带来长宁，这才让程颂揪住错处强行将人买下。如今过去了一年多，这么多人家少了孩子，户籍怎么办的，总要有个交代吧，销户了？
“嗯，村正报给县里了，说都冲走了。”
崔勇说。
“冲冲，冲，冲走了？”
程颂都被震撼得结巴了。冲走？如此生动？如此粗暴吗？
“嗯，是，冲走了，冲到少爷这里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声响起，是一直旁听的画砚。孩子没吃没喝，愣是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咳咳，崔勇，你，你这是，说了个玩笑啊？”
画队长感慨地在崔勇背上拍了把，转过头：
“少爷，崔勇居然会玩笑了！”
……
等石头兄弟回来，程颂让崔勇带着五娃和另外两个男孩去洗澡换衣服，五个女孩麻烦吴婶子帮忙，趁着天没黑赶紧收拾好。
新来的八个孩子都不大，这几日如何安排就交给画队长和崔勇，等过了年就让他们跟着采摘小队一起去书院。
“居然是‘冲走了’！活生生一个孩子，就这么给销户了？”
等人都散了，程颂提了壶热茶，回到秀才院还在止不住地絮叨。他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心里上很难接受，总觉着这做法过于草率。
销户在大琞叫除籍，黎仁诚能听懂意思，也没纠正。
“及冠、及笄前，除去家中没了长辈，子女无法单独立户，就是户帖上一个名字。偏远些的村子，无人识字，也许几年才能进次城，去衙门把新添的人口造册。有些早亡的幼童，甚至从未登记过。赶上遭了大灾，损失人口是常事。村里由村正做个统计，报去县里，没人会查。”
“原是如此。”
程颂听罢恍然。怪不得当初那牙商无惧户籍交税问题，要不是被自己堵在大堂上，换个地方他随便编个借口就能把事圆过去。家里报个意外死亡，这些孩子就成了黑户，谁愿买下，去补一个身份便罢。给办事的吏员塞点银子，根本无人追究。
知道得越多，无力感越强，程颂清楚不能用现代眼光去评判大琞，只是懂得道理，和能坦然接受，总是隔着一道特别不愿跨过的坎儿。
……
洗了个热乎乎的澡，八个新来的小娃正在制糖院稀罕着自己的新衣服，一个补丁都没有的新衣服!
弄明白自己被家里卖掉了，离开村子时他们都是哭着走的，有对家的不舍也有对未来的恐慌。
去年崔勇他们是因为遭灾被卖掉。从家里淹了田地、断了钱粮，村中便有人家商量起了卖孩子，心里的恐慌持续到牙商上门终于成了真。
这八个孩子却是丝毫没有预兆地就被卖掉了。早上爹娘只说要让他们跟着崔家三哥去做工，给家里挣银子，也不知怎么就成了卖身做奴仆。
爹娘在一张纸上摁了个手印，又抓着他们嘱咐了几遍好好做工挣银子。之后连家都没回，他们就被送上了骡车，泪汪汪地离开了从没离开过的村子。
出发后，崔三哥和他们说要赶路，没功夫下馆子，只能路上随便买些吃。别说下馆子，他们当中见过馆子的也没两个。那些随便买来吃的，已经比他们在家吃的好太多了。
赶路的日子一直能吃饱，崔三哥还时时宽慰，让他们无需害怕，说东家少爷人很好，不会骂人更不会打人，一句句地消减着他们的恐惧和离愁。
下午到了佃农村，见到了当初与崔三哥一起被卖掉的哥哥姐姐，和一群穿着相同，带着笑容忙里忙外的少年，不止四娃五娃，另外六个孩子也都慢慢大了胆子，放任心中的忐忑一点点地化成了期盼与向往。
也许，这里真的是能给家里挣银子的好地方吧……
大年程颂要回青寿，小年夜的晚饭就是他和孩子们的年底大聚餐，品类丰富还是次要，这可是全年唯一炸鸡不限量的一顿！
画砚特意和新来的八个崔勇乡亲坐了一桌，像个招待远来贵客的小号村干部，格外热情。每上一个菜他都要招呼众人努力吃别客气，就差端着特制山楂汁邀请大家走一个。
八个孩子肚子里没啥油水，中午的包子饼子早消化了。他们只吃过家里的年夜饭，知道比平时的饭菜要多些好些，也是全年唯一能吃到肉的日子。
但，但，但也没这么丰盛，这么多肉啊！
吃！！
……
天刚擦黑，程颂招呼所有人到村口准备放烟花。
住在县城的帮工伙计全知道东家燃放烟花的日子，早把消息告诉了亲朋好友，说好了一起来看。
一传十十传百，等吃完晚饭，程颂带着孩子们出来时，村口已经聚集了大批来看烟花的百姓。
滑梯周围更是热闹，带着孩子的人家全挤去了。借着灯笼光亮，远远就能看到滑梯口出现了严重拥堵。
虎子牛娃出来得早，和村里几个小小子正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喊的词儿都是少爷教的：
“看好孩子，不要拥挤，小心踩踏，掉下来后果自负！”
“几位大人过年好！”
黎仁诚眼神好，很快辨认出人群中的单筠和其他几位县衙官员。他们人数不少，应该是带着家人一起来的。
程颂跟在后面也看清了，赶紧凑上去行礼问好。
“几位大人来了怎么不进村啊，在这里等多冷。稍待，我让人送些热水过来。”
“不必了，来了这么多百姓，抓紧燃放吧。”
单筠拢了拢暖裘披风，催促道。
去年站在自家院里看了烟花，儿女们嫌不过瘾，今年得了消息就吵着要来学田近距离观赏。
衙门其他官员也都准备全家出动赏烟花，便约着一同来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百姓。瞅瞅那滑梯周围，不知情的还以为那地方能捡钱呢。
出城时单筠已经下令今日西城门延迟半个时辰关闭，现在看到如此多的百姓，怕有安全隐患，只能催着程颂赶紧燃放。
程颂也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一边安排人摆放烟花，一边高声提醒大家看护好孩子。燃放时不要向前凑，小心受伤。雷冲等几个护卫也得了吩咐，加上张樘李江，全都守在人群前警戒，一旦发现有孩子跑过去就得赶紧提溜回来。
今年的烟花是程颂亲自选的，全是价钱最贵的，效果自不必多说。他还买得多，一个接一个不要钱地连着放。真真是让点亮夜空成了实景！耳边除了烟花燃放的声音就是孩子们的惊呼赞叹。
璀璨盛景下，大家都忍不住畅想起了明年的日子能更好。
程颂也不例外，挪动脚步悄悄向身边的黎兄努力靠近。趁着大家都在抬头看花，他偷偷伸手，与男朋友的手交握在了一起。迎上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小少爷眼中含笑，心花比烟花还要盛放：
谁能想到，这么快我程小颂就有男朋友了！
新年愿望？当然是与男朋友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啊！
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163章 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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