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开时》瑀禛

29、梦魇

　　黑夜悄然降临，城市被灯光装点。
　　少年坐在天台边缘，秋风灌进他空荡荡的校服里。他看着城市的夜景，又俯视楼下的草地，俯视那条他走了十多年的回家小路。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零点三十二。
　　他坐在距离地面六十米高的天台边缘。
　　跳下去，理论上只要四秒，他就可以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就不用处理该死的成绩，该死的家庭关系，不用面对家里人假惺惺的关心和乱七八糟的一堆破事……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手一松，耳旁是风声 。
　　“啊！”
　　慕迟从梦中惊醒，控制不住的喘息，泪水早已滑落。
　　邻座的乘客也醒了，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他。慕迟赶忙道歉，捡起滑落的外套，重新盖回身上。
　　慕迟不回南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对回家产生了恐惧。
　　每次从那房子离开以后，慕迟总会做噩梦。
　　梦见自己十七岁那年做的蠢事——爬上天台试图跳楼。
　　从那次事情之后，慕迟呆在家里亦或是离开那天晚上，要么不做梦，做梦大概率就会梦到自己从天台跳下来，摔成一种很诡异的姿势。
　　他怀疑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所以慕凝上大学后他都很少回家。
　　他也没跟林奕说过，因为他不想让林奕知道自己曾经干过这种蠢事。即使他知道林奕只会开导，不会斥责。
　　飞机很快降落了，慕迟打着哈欠走出航站楼，在打车软件上输入住的小区名字。
　　这时，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抬头。】
　　慕迟抬起头，是一瓶温热的纯牛奶。
　　“慕老师，我在这站着都没动，你真没看到我啊？”陈曦晏笑着拿瓶子碰慕迟的脸，慕迟下意识躲开了：“可能飞机上睡懵了吧。你怎么在这？”
　　“来接你的啊，这还用问？”陈曦晏把纯牛奶递给慕迟，“大半夜的，郊区不好打车。”
　　机场和不好打车究竟是怎么联系上的？
　　慕迟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有些紧绷的胃放松了下来。
　　慕迟跟在陈曦晏身后，陈曦晏突然停下，他停下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陈曦晏转过身看着慕迟，叹了口气：“走前面，别等会儿丢了，我都不知道上哪找。”
　　慕迟抿了抿唇，走到陈曦晏前面。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
　　走到车边，车自动解锁，陈曦晏拿过慕迟的背包放到后备箱，帮慕迟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慕迟已经没有力气想太多了，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以后，他头一歪就闭目养神了。
　　陈曦晏上车后，看着慕迟有些苍白的脸，下意识皱了皱眉：“慕迟？”
　　“嗯？”慕迟没有睁眼，声音沙哑地应了下来。
　　“你不舒服吗？”陈曦晏仔细观察着慕迟的脸色，手指紧紧扣着方向盘，抑制住去碰慕迟的冲动。
　　“没，做噩梦了，没缓过来，没事。”慕迟没有隐瞒，说了实情，他也没力气隐瞒了。
　　“难受要说。”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知道，死不了。”
　　陈曦晏莫名觉得慕迟今晚说话有点刻薄，但慕迟似乎不太想和他交流，他便也不打扰了。
　　车载电脑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声音如同背景音一般，令人不易察觉。
　　慕迟再一次陷入沉睡，眉头终于松了些。
　　回到家后，慕迟就把自己关回了房间。
　　他其实已经不是很困了，但他不想和陈曦晏交流。
　　他知道自己睡着前说了什么。
　　那种混账话他上一次说，把王筠如气得掉眼泪。
　　他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但再一次说出口，他还是只知道躲进房间里面，躲进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他也不敢再睡了，怕又要做梦。
　　刚刚在车上，梦里的他已经又一次坐在天台上晃腿了。
　　他至今不明白自己跳楼未遂这件事为什么影响了他这么久。
　　门外，陈曦晏煮了碗洋甘菊茶，轻轻敲响慕迟的房间门，他知道慕迟没睡：“慕迟？要不要出来喝点茶？”
　　慕迟还是把门打开了。
　　他看着陈曦晏，最后还是道了歉。
　　“对不起。”
　　“这茶安神助眠的。”
　　两人都愣了一下。
　　“你道什么歉？嗯？”陈曦晏温和地问，身体微微弯下，和慕迟平视。慕迟一时语塞：“就……刚刚在车上……我不是对你说了什么重话嘛，我的错，当时有点情绪化了。”
　　“没事啊，这点小事还不至于伤到我。”陈曦晏笑了笑，“你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心事？关于噩梦？”他把茶往前递了递，慕迟顺从接过。
　　他捧着茶沉默了一会儿：“挺久了，每次回南宛都这样，除了有时候坐飞机惊动到别人，大部分时间没什么事了。”
　　“方便问一下……梦的内容是什么吗？”
　　慕迟看着陈曦晏，最后自嘲地笑了笑：“就是坐在天台边上，吹着晚风，身体一倾斜，从楼上摔下去了。有时候能梦到摔下去后的第三视角，挺诡异的。”
　　“可能跟我高二那年，真的这么干过有关系吧。”
　　“就像老人说的，那种地方跳过没成，魂就留在那儿了……唔……”
　　陈曦晏抱紧了慕迟，慕迟手中的茶洒在了两人的衣服上，洇湿了一片。
　　慕迟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被人以这样让人快要窒息的方式拥抱过了。
　　好像从没有过，因为王筠如绝对不会想勒死他。
　　“陈曦晏……茶洒了……”
　　“没事，我再煮就是。”
　　不是？关注点是这个吗？！
　　陈曦晏最后揉了揉他的脑袋，慕迟刚才还剩下的一点丧气早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就抱了你，但是你可能需要这个拥抱。”
　　慕迟抿住唇：“没事。”
　　“谢谢你，真的。”
　　谢谢你，没有因为这件蠢事嘲笑我；谢谢你，如此在乎我的感受。
　　“还要喝茶吗？我去煮，你先把衣服换一下。”陈曦晏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包抽纸递给慕迟，指了指自己的眼角。慕迟重重地点点头，扯了张纸擦去眼泪。
　　茶再一次回到慕迟手上，这一次，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慕迟喝着茶，陈曦晏就坐在他身旁，像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背景板一般。
　　慕迟把小半碗茶喝下肚，困意很快袭来，陈曦晏拿过他手中的碗：“困了就回房间睡吧。”“嗯……”慕迟站起身，陈曦晏也站起身，确认他能自己走回去，慕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朝房间走。在房间门口，他又突然折回来，抱住陈曦晏。
　　那是一个很轻的拥抱，慕迟很快就松开了。
　　“谢谢你，晚安！”

作者有话说

　　燃尽了[捂脸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