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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鲜出土骨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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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一片荒山野岭里。
刚刚发生山体滑坡,大小石块乱糟糟堆砌着,碎木嶙峋。一个女人倒在山石边上,生死不明,鲜血一滴又一滴从额头滑落,在地面汇集成小小一汪。
土表有道裂缝,正在微不可察地拓宽。浓稠的血色缓缓沁入地下,随着液体被吸收殆尽,慢慢的,有诡异的声音从地底传出。
嘭,嘭嘭,嘭嘭嘭!
越来越响,越来越剧烈。
就像所有恐怖片开局中的乱葬岗,这一片死寂坟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用力撬动着棺材板,企图掘开古墓、破土而出。
半昏迷的女人也因这动静恍惚转醒。手指缓慢地收缩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吃力循声望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这辈子最光怪陆离的一幕——她面前半米的那片硬土,轰然炸开。
啪!土壤乱翻,碎石四溅,一只白骨森森的人手猛地探了出来!
被泥巴扑了一头一脸,却早已没有力气避开的女人,两只眼睛瞪如铜铃:“……”
一觉睡到天荒地老的某骨妖姑娘,稀里糊涂被人唤醒了。
她晕头转向摸到出口,嘿咻!一下揭棺而起,顶开石板,刨开土,动动脚、伸伸腿儿,再扒拉扒拉碎泥巴,在咔吧作响的骨头拧动摩擦声里艰难坐起来,茫然四望。
这一扭头,冷不防对上一双遍布血丝的铜铃大眼——
白小腰下意识抬手,打了声招呼:“你好?”
接着后知后觉,噫,不对,对方状况很不好啊!
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和一副灰头土脸的骨头架子面面相觑。
一秒、两秒、三秒过后——
女人两眼瞪得更大,惊恐的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
咋滴啦?跟见了鬼似的。
白小腰疑惑抽出双手,正准备撑住石板爬上来,余光里闪过一道森冷的白。
愣了愣,她低头,定睛看去,就见到一只常见于各文学描述中“骨节根根分明”的“修长玉手”——但字面意思版。
没有皮,没有肉,只有一览无余的骨头,光亮得像刚刚被打磨过的玉器。
她足足盯了十秒。
十秒后——“娘吔!鬼呀!”
白小腰一声尖叫,扑通仰倒,昏死过去。
自始至终瞪眼看着这一切的女人:“……”
她头晕目眩,怀疑自己其实已经一脚踏进了阴曹地府。
十分钟后。
时隔八百年新鲜出炉的白骨精小姐本精——白小腰坐在自己坟头,两手托腮,长吁短叹,忧伤眺望早已大变样的远方,变成一尊失去理想的化石。
啊哈哈,自己吓~自己~
哪有什么鬼,原来是她被封印太久,皮肉腐烂光了。
乍一以丑得天怒人怨的原始形态醒来,自己心脏都有点受不了……虽说她现在连心脏也没得了,呜呜!
伤春悲秋一万年那么久,终于不能不接受现实,白小腰挪动着几百年没动过的老骨头,用龟速挪到唤醒自己的女人跟前。
亲眼目睹骨骸诈尸、又目睹死人开口,经历这一番惊心动魄的鬼怪现场,李雪萍好险没被活活吓死。
但也快了。
当然这怪不得白小腰。是对方早已回天乏术。
“嗨。”她伸出食指指骨戳一戳她,“你貌似快死了,还有何心愿么?”
事已至此,她应该不介意她捡个皮肤吧?一生爱美白小姐,实在不能容忍自己这副尊容,当着受害者的面期待地搓搓手,搓得骨头刺啦乱响。
李雪萍到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她看着面前完全超出人类理解的怪物,什么惊愕恐怖、什么世界观颠覆,在对方说出可以替她实现心愿这一刻起,早就抛到了脑后。
她要他们不得好死!她要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她要参与拐卖的买卖双方全都下十八层地狱!
胸腔被膨胀的火焰席卷,李雪萍大口大口地喘气,死亡当前,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有浓浓的不甘、怨恨,以及绝望之余陡然生出的希望。
她向她伸出手,拼尽全力,疯癫地大笑:“你要什么,都拿去吧!我只要你替我报仇,报仇!我要他们偿命!我要他们死得比我惨千倍万倍!还有……还有……”
一颗又一颗眼泪滚出了眼眶。明明浑身叫嚣着愤怒的复仇火焰,她却忽然哭得哽咽。面目很狰狞,眼睛在流泪。
“还有,不要去找我爸妈……”
白小腰握住她的手,听着她的言语,感受到她的情绪。
直到第一缕艳阳照透这片灰霭,照彻遍体鳞伤的凄惨女人。金色的辉光从一只伤痕累累的粗糙人手,流淌向另一只古老洁白的手骨。
她摸摸她的头,替她将鬓边乱发理好,最后,慢慢盖上她的眼睛——
“如你所愿。”
*
六个月后。
南部辖区,鹿口市。
东区市郊,文化创意园区地下,妖精管理局分局。
“席长官!席长官!办公室在右——咦咦?”单向玻璃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大步走入,本该领路的人事处长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大喊。
但他话没说完,就见前面男人直直向右拐去,没有一点犹豫,熟门熟路,像以前来过似的。
已经是半夜三更,办公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人靠在工位上打瞌睡。
被推门声音惊醒,他先下意识伸手在桌面摸索了圈,然后才发现眼镜就在自己脸上。
“老冯!白天让你准备的档案呢,快拿出来!”人事处长火急火燎,赶在男人前一步开口使唤。
于是这青年职员打着哈欠坐直,头也没回,从堆积如山的资料抽出一叠推到桌边。
这次被中央下派到地方的高级长官——席默取过档案袋,先扫了眼标签:三级丙等。
将绕线解开,顺口问:“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负责案件录入的冯舟头也没回,打开电脑,例行开头说了句废话,滑动鼠标调出文档。
“同一个村子,二十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两个月里陆续进了医院。姓赵这家人酒席已经办上了。其他人症状有轻有重,经过调查,症状重的九成是跟赵家亲缘关系比较近的。”
“诅咒?”席默抽档案记录纸的手一停,略微扬起了眉,“确定是妖干的?”
“是的……吧?”老实说,虽然承担了两个局的任务对接工作,冯舟自己也很不确定。
这种手段,确实更像是三级厉鬼依靠怨气传染造成的。但事发当时就有鬼域局派人去调查,上报结果是没有检测到怨气。
而相比于鬼,妖这种智慧生物更难以追踪。虽然,明明鬼才是由人产生的,但却是妖更接近于人类——行踪不定,行事无理,能力层出不穷,猜不透它们在想什么。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一个情况。这桩案子先移交给咱们了。”冯舟一边说着,一边松开鼠标,转动座椅看向来人方向。
下一秒,“哗啦”一声转椅巨响,他起身立正了——
“席、席长官……”
立得那叫个板正,堪比一块砖。
不怪他反应大。
这偌大一国家、偌大一部门,要说还有哪位的存在不仅让各地妖犯闻风丧胆,同时让各地分局提心吊胆,也就眼前这位了——妖精管理局总局特批刑讯官,席默。
他被下放到哪里,哪里通常有两种情况:这地方有不得了的妖犯事了;这局里有不得了的人犯事了。
万幸,这次显然是前者。
堂堂席长官大忙人,料理妖犯还来不及,没在意他小人物这前倨后恭令人发笑的态度。
于是,等人走后大半天,冯舟才敢探出头瞄一眼,瞌睡虫彻底被赶没了,跟门口接待人面面相觑,用眼神谴责对方,心有余悸小声抱怨:“妈呀,你怎么不提醒我来的是这位,一桩三级的案子……”
“跟你说了来审查的,总局几个有审查权限。”李处长丢给他一个无语的眼色,“估计因为‘红熊猫’,最近上头追太紧了,宁杀错不放过……”
突然,他表情一凛,想起件事,“哎”地一拍脑门转身快跑,声音逐渐远去——
“席长官!席长官!局里给您分了公寓,在绿野新区,两梯两户型……
“查过了查过了,另一户被人买下后一直空着,您可以放心过去……”
*
距离东区创意园区5公里,绿野新区二期。
7栋16层。
最初来到这里,是看中这小区中高档水平,生态公园式布局,绿化强,16层更是顶楼,对面没有人租住,完美不被打扰的僻静地儿。
然而——
入住第五天夜晚。
对门又在闹腾了。
清晨四点半,才睡着没多久的白小腰,顶着一头鸡窝从床上坐起,两只眼珠子死白死白,有种抽根肋骨去捅了对面邻居的冲动。
哈哈,谁懂,她为了不引人注目专门调好的阳间作息,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新搬来的住户践踏稀碎。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复深呼吸后,白小腰终于一鼓作气跳下床、穿上皮套,差点就这样冲出门。
直到摸到门把她才感觉不对,低头一看,啊哦,光的!
赶紧回卧室套上件睡衣,再雄赳赳气昂昂愤怒跨出大门,穿过走廊,噼里啪啦大步走到奇葩邻居门口。
叮咚,叮咚——
几次门铃都没有回应,里头声响倒是没了。
所以,这人是在吧?是在的吧?就这么水灵灵无视了她?
白小腰不可置信瞪着面前低调的银灰色大门,现代社会营造给她大部分人都懂知识守法度的虚假印象一再崩塌。
她跟门镜大眼瞪小眼,怒气值正噌噌上涨间,忽然身后“叮”一声,楼道转弯的两层墙壁后,电梯门幽幽打开了。
回头,声控灯亮起,浓黑的阴影渐渐拉长、映入。过道里走来一个人。
咔,打火机轻响。逐步靠近的男人点了烟,升腾起的淡淡白雾里,周身光线被湮散,深色大衣像融进了夜色里,自带格格不入的凉意。
然后,席默看见门口的她,停住脚,看一眼门牌,顿了下。指尖掐灭刚燃上的橘红亮点。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层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