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香薰》初迎

8、雨中素描

　　搬家公司的货车在陈若程的新公寓前停下。说是"新"公寓，实际上是一栋老旧居民楼的顶层单间，墙皮剥落，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但租金便宜，离学校只有三站公交，最重要的是——完全属于他自己。

　　"就这些了吗？"搬家公司的大叔把最后一个纸箱放在地上，擦了擦汗。

　　陈若程点点头，递过去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谢谢您。"

　　大叔离开后，陈若程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水管传来的古怪声响。十平方米的空间，一张二手床垫，一个摇摇欲坠的书桌，还有五个装着他全部家当的纸箱。这就是他脱离叔叔"资助"后的新生活。

　　手机震动起来，是崔琦琦的消息：「搬完了吗？需要帮忙吗？」

　　陈若程看了看四周的狼藉，回复道：「差不多了，明天见。」

　　他不想让崔琦琦看到这个地方，至少不是现在。过去一周，从辞去证券公司实习到搬出叔叔安排的公寓，他一直保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独立，拒绝了所有崔琦琦提出的帮助。

　　「别想糊弄我，地址发来。」崔琦琦的回复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带了晚餐，二十分钟后到。」

　　陈若程叹了口气，还是把定位发了过去。他知道拗不过崔琦琦，就像他知道自己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撑不到下个月。徐教授提供的研究所实习虽然宝贵，但几乎没有报酬；而叔叔说到做到，已经冻结了他所有的附属卡和学费账户。

　　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准时响起。崔琦琦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个鼓鼓的食品袋，头发被细雨打湿，贴在脸颊上。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笑容却明亮得像是阴雨天里的太阳。

　　"惊喜！我买了炸酱面、饺子和——"她走进来，环顾四周，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哇，这地方真是...呃...很有潜力？"

　　陈若程接过袋子，苦笑道："很小，我知道。"

　　"小才好，温馨！"崔琦琦已经恢复了活力，开始从袋子里往外掏食物，"看，我还买了桌布，这样就算没桌子也能野餐式吃饭！"

　　她变魔术般铺开一块蓝白格子的布，把食物一样样摆好。陈若程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个简陋的房间因为她的到来，突然有了生气。

　　"你不必这样..."他轻声说。

　　"怎样？吃饭吗？人类基本需求好吧。"崔琦琦盘腿坐在地上，递给他一双筷子，"快吃，饺子还热着。"

　　他们就这样坐在地板上分享简单的晚餐。崔琦琦滔滔不绝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徐教授的新想法，还有温室里那株紫色薄荷的最新长势。陈若程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话，暂时忘记了现实的困境。

　　直到崔琦琦无意中踢到了一个纸箱，盖子滑开，露出里面的素描本和绘画工具。

　　"哇，这些都是你的画？"她好奇地伸手去拿。

　　陈若程想阻止却已经晚了。崔琦琦翻开素描本，眼睛瞬间睁大——页面上是各种植物的精细素描，不仅有科学绘图般的精确结构，还有充满艺术感的构图和光影处理。每一幅旁边都配有简洁优美的文字说明，像是科学与诗歌的结合。

　　"这些...太美了。"崔琦琦轻声赞叹，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页面，"我从不知道你画得这么好！"

　　陈若程的耳根发热："只是...随手记录的。"

　　"随手？"崔琦琦举起一幅蒲公英的素描，种子飘散的瞬间被捕捉得栩栩如生，"这简直可以出版画册了！"

　　她突然停下翻页的动作，眼睛亮了起来："等等...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校报下个月要做一期城市自然特辑，正缺配图。"崔琦琦兴奋地说，"我可以推荐你的画！虽然稿费不多，但至少—"

　　"不用了。"陈若程打断她，"我不想靠你的关系..."

　　"什么我的关系？"崔琦琦皱眉，"我是以专业编辑身份欣赏专业画作好吗？你的画正好符合主题，仅此而已。"

　　陈若程沉默地收拾着餐盒，内心挣扎。他需要钱，这是事实；但接受崔琦琦的帮助，感觉像是某种投降。

　　"若程，"崔琦琦的声音柔和下来，"让我帮你，好吗？这不是施舍，是...是合作。你的画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窗外的雨声渐大，敲打着薄薄的玻璃窗。陈若程看着崔琦琦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吧...谢谢。"

　　"太好了！"崔琦琦立刻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主编发邮件。你有电子版吗？还是需要重新拍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们忙着拍摄和筛选素描作品。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崔琦琦的赞叹声和陈若程偶尔的解释。当翻到一幅紫色薄荷的水彩画时，崔琦琦突然安静下来。

　　"这是...你妈妈的实验品？"

　　陈若程点点头："根据她的笔记画的想象图。如果杂交成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画中的薄荷呈现出梦幻的紫罗兰色，叶片上有着精致的银色脉络，在晨光中微微发光。崔琦琦轻轻抚过画面，仿佛能感受到作画者倾注的情感。

　　"我们会让它变成现实的。"她轻声承诺。

　　雨越下越大，窗户开始漏水。陈若程慌忙找了个盆子接水，崔琦琦则帮忙把纸箱移到干燥的角落。

　　"糟糕，我的伞忘在楼下了！"崔琦琦突然想起，"借放在便利店了。"

　　"我送你回去。"陈若程立刻说。

　　"不用了，就一点小雨..."

　　"不行。"陈若程已经拿起唯一的一把伞，"这么晚了，还下着雨。"

　　他们冒雨走到便利店，却发现崔琦琦的伞已经被别人拿走了。店员一脸歉意地表示无能为力。

　　"算了，淋雨回去也挺浪漫的。"崔琦琦耸耸肩，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陈若程皱眉："会感冒的。"他撑开伞，犹豫了一下，"伞不大...我们得靠近一点。"

　　崔琦琦眨了眨眼，突然笑了："陈若程同学，你是在邀请我共撑一伞吗？"

　　陈若程的耳朵又红了，但他没有退缩："是的。如果你不介意..."

　　"完全不介意。"崔琦琦大方地站到他身边，手臂轻轻贴着他的。

　　伞确实不大，两人不得不紧挨着走。陈若程尽量把伞往崔琦琦那边倾斜，自己的左肩很快被雨水打湿。夜雨中，城市的灯光变得模糊而温柔，像是被水洗过的水彩画。

　　"你的画，"崔琦琦突然说，"让我想起妈妈以前念给我听的诗。科学和艺术的完美结合。"

　　陈若程的心跳加速："我...我一直想做一个图文并茂的植物指南。不只是学术性的，而是能让普通人也能欣赏植物之美的书。"

　　"那太棒了！"崔琦琦转向他，眼睛在雨中闪闪发光，"我可以帮忙写文字部分！你知道我爸爸开书店的吧？他认识不少出版界的人..."

　　她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打断。雨势骤然变大，几乎呈水平方向袭来。两人尖叫着跑到最近的屋檐下躲避，但已经晚了——他们都成了落汤鸡。

　　崔琦琦的头发全湿了，T恤紧贴在身上。陈若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眼镜上全是水珠，白衬衫变得半透明。

　　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这就是浪漫的雨中漫步？"崔琦琦拧着头发上的水，"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陈若程摘下眼镜擦拭，突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位置离他的公寓更近。"要不...先回我那里擦干？你这样会感冒的。"

　　崔琦琦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点点头："好吧，打扰了。"

　　回到公寓后，陈若程翻出一条干毛巾和唯一一件干净的大T恤给崔琦琦。"你可以...换这个。我去楼道等着。"

　　"别傻了，这么晚了你站楼道干嘛？"崔琦琦接过衣服，"转过身去就行，我相信陈大学者的品格。"

　　陈若程立刻面朝墙壁，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耳朵烫得能煎鸡蛋。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墙上一道裂缝上，数着它分叉的次数。

　　"好了。"

　　他转过身，看到崔琦琦穿着他的白色T恤，下摆垂到大腿中部，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不知为何，这个平常的画面让他喉咙发紧。

　　"轮到你了。"崔琦琦扔给他另一条毛巾，"除非你想穿着湿衣服睡觉。"

　　陈若程迅速换了件干衣服，两人坐在床垫上，听着窗外持续的雨声。空间太小，他们不得不肩膀相贴，但谁都没有挪开。

　　"所以...关于那个植物指南，"崔琦琦打破沉默，"你真的考虑过出版吗？"

　　陈若程点点头："但只是想想。现在连扫描仪都买不起..."

　　"我家有啊！"崔琦琦兴奋地说，"而且我爸书店二楼就是个小出版社，专做本地作家的书。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先做个小样给他们看看！"

　　陈若程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不忍心再次拒绝。而且...这个想法确实让他心动。"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麻烦？"崔琦琦夸张地翻了个白眼，"陈若程，我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投资好吗？等著名植物学家陈若程的第一本书出版时，我要当合著者！"

　　她调皮的笑容在暖黄色灯光下格外生动。陈若程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不仅闯入了他的生活，还为他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过要推开的门。

　　"好。"他轻声说，"我们一起做。"

　　雨声渐小，但两人谁都没有提送崔琦琦回宿舍的事。他们靠在一起，翻阅着陈若程的素描本，讨论着哪些画适合放入第一本书，文字部分该如何编排。崔琦琦不时在本子上记下灵感，她的字迹活泼灵动，与陈若程严谨的素描形成奇妙和谐。

　　"你知道吗，"崔琦琦突然说，"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身上总有薄荷香？不是香水，更像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陈若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布袋："这个。妈妈做的最后一袋干薄荷，我一直带在身边。"

　　崔琦琦小心地接过布袋，闻到一股清新中带着岁月沉淀的香气。"可以...借我放几天吗？"她不好意思地问，"这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的花园。"

　　陈若程点点头，看着她把布袋轻轻贴在鼻尖的样子，胸口涌起一股冲动。他缓缓伸出手，覆上崔琦琦放在床垫上的那只手。

　　"谢谢你...为了一切。"

　　崔琦琦愣住了，低头看着他们交叠的手，然后慢慢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不客气，薄荷先生。"她轻声说，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进小屋，为两个依偎的身影镀上银边。在这个简陋的公寓里，在雨后的宁静中，某种新的东西正在生根发芽——不只是关于一本书的计划，还有那些无需言语的承诺和悄然绽放的情感。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