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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二:庆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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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的语境下,我们称劫后逢生的人,叫做幸存者。而在现代小说、电视剧的书写下,我们称逃离人间炼狱的行为,叫做重生。那如此,根据今天主人翁的故事,我们可以称她为‘重生的幸存者’。
让我们一起来聆听,她的故事。
掌声欢迎,黄璞婷。
谢谢大家。大家好,我叫黄璞婷。
谢谢主持人刚刚那段精彩的介绍语,重生的表述真的算不上,顶多就是重活——生活的活——了一次。
在我讲述我的内容之前,我想贪心的做一个小小的调查:现场观众有多少人是通过我演的短剧知道我的?又有多少观众是通过我被家暴这件事知道我的?
如果你们是前者,能麻烦鼓一下掌吗?
原来这么多人直到那部小小的短剧。我猜是因为我在网上发了声明之后,很多人好奇点进主页,或者看某些营销号看见的是吗?
不论怎么样,谢谢大家对我的关注。
其实要说我的重活,就离不开这部短剧。用教科书喜欢的叙事方式讲的话,短剧是我这段反抗的分界线。
而逃离的起源,是邻居一场乔迁宴。
家暴,我以为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就好像电视剧里,那些甜宠的情节也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一样。
但谁能想到,好的不来,坏的倒像是磁铁一样,说吸一个,给你猛吸一层。
第一次被打完之后,我记得特别清楚,我趴在发烫的大理石地板上,想要往旁边冰凉的地板挪一挪,但是全身很疼,疼到连挪动都没办法做到。
就这样一直躺着,冲击感会被困意渐渐吞噬。凌晨5点,我的眼睛还是合上了。
没做什么梦,也没有大汗淋漓的被吓醒,只是平常的,闹钟从我身边的地板上响起,我睁开眼。浑身还是一样的疼痛。
但日子,依旧是平凡的一天。
我忍着全身的剧痛,坐在冷硬的地上。王武睁开双眼,只是不耐烦地喊道一句:谁xx没关窗。
他的眼睛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地停留,我却害怕地缩进角落。
而当王武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他和电视剧里演的男人一样,跪在我的面前求饶。
而我只是说了一句,想要离婚,他便停止了哭诉,站起身整理好身上所有的行囊,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和往常一样,出门上班。
而我,肚子咕咕地叫喊着饥饿,在全身疼痛的呐喊下,和着苦涩的口腔咽下干巴的面包。
那天早上,我甚至连刷牙都不记得了。
这天晚上后,我再也没有和他讲过任何一句话。但会默默给他做好饭菜,给他留下一盏灯,在沙发上浅睡直到他回来。
也许你们会问我,为什么在第一次提起离婚之后,不再继续追问结果,而是选择隐忍地度过这些时间。
因为我怕王武,胜过于想要离婚的情绪。
而那时的我,在等一个能够再让我提出离婚的场合。
在风平浪静了三个月后,迎来了我和王武结婚的一周年纪念日。
那时的我,第二次提出离婚。
结局如在座各位想象的一样,又是一顿暴打。王武甚至讲我打印出的离婚协议书,插进我的伤口里,然后用脚,把我踢到电视墙上。
一年半的时间过去,我已经不记得当初身体到底有多疼。却害怕所有纸张的边缘,我的手只要一碰到纸张的边缘,就会神经反射出疼痛——这份疼痛,比实际的扎伤还要疼上大概3-4倍。
后来,家暴就开始不顾缘由的发生在我的身上。极强的控制欲让王武在我所有生活的场景里安置好摄像头,甚至是我朋友的咖啡店里。
我的生活被他用暴力监控着,被他用暴力击碎着,很疼,但是远没有心理上的害怕来得猛烈。
所以第三次提出离婚,是我在企图在世俗声音里最安全的港湾——我的父母——找到最后一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但我的母亲,对我身上的伤口闭口不谈,甚至用我厚实的衣服再次掩盖起他们眼中不堪的经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意识到,我是一份被家人用金龟婿这三个字卖出去的女儿。
不难猜测到,这个行为肯定会被王武察觉,于是免不了的,又是一顿毒打。
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机会逃出来?我唯一的朋友,她的生活轨迹里布满了王武的摄像头,我躲在她家的时间里,她的生活也会被王武搅得稀碎。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见了外卖员在给我的邻居送外卖。而我的邻居,恰好在前一天给我递了乔迁宴的邀请函。
那时候的我已经忘记体面是什么感觉了,我的手只能够颤抖地将我所有的经历写在便利贴上。那时候我脸上的表情,应该和临死前抓住最后希望的人一样,带着欲望和乞怜,将一张单薄的纸,递给外卖员。
我知道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但被逼到绝境的我,只是想赌这最后一把的善良。
庆幸的是,我赌赢了。
乔迁宴里,我割破自己身上的伤口,算好时间,迎面撞上刚结束综艺杀青宴,被众多粉丝环绕的蓝书博。
我算好了人群中,王武不敢轻举妄动破坏他在外人面前树立好的优秀企业家的形象;我算好了蓝书博在众多粉丝摄像机面前,不会对我不管不顾。
庆幸的是,我算对了。
蓝书博将我送进医院,我第一次逃离了王武对我的监视网。我躺下的地方,虽然嘈杂,但是没有王武的眼睛。在急诊室的那一晚,是我半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后来,我被我朋友重新接回了咖啡店。在摄像头看不见的死角里,我默默想好了未来的计划。
我要蹭蓝书博的流量,我要和他拍短剧,我要在互联网上留下知名度。很可悲的是,这个偌大的社会里,只有互联网的热度,能够真正地保护我逃离监控,好好活着。
于是我安慰我的朋友,我想好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王武的脸皮。王武在无人的夜晚,冲进咖啡店里,想要强行拖走我。
那一夜,这座城市里唯一能够容纳我的土地,也变成了深渊。
王武喊叫的声音以及暴力地推搡,是的,我不得不再次承认,我怕王武,胜过我自己生成的勇气。
当我无意识的牵回王武粗糙僵硬的手心时,我的朋友第一次扇了我耳光。
脸上陌生的疼痛让我从害怕的情绪中脱离,警鸣从门外响起,我逃了出来。
于是我意识到,留给我真正能够逃离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而又如此庆幸的是,蓝书博在第二天,便来找我,与我谈论合作的事情。
这里的小插曲是,我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娱乐公司的合同,保险起见,我得要仔细研究合同里的每一个款项。但是我的身体又不允许我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
所以那天晚上,我和我朋友像值班一样,轮流将所有的条款在网上查了一遍,最后确认没问题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而大家知道,一个长期遭受暴力,需要终身带着尿袋生活的人,久坐之后,大概是很难从一个地方完整的站起来的。
站起来的时候总要经历沉甸甸的尿袋将身子往下拖,全身骨头摩擦的疼痛是能清楚的感知的。
所以半夜三更,我在我的朋友家,发出哀嚎,把我朋友吓个半死,以为我中弹了。
蓝书博的邀请,让我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极其庆幸,蓝书博能够主动找到我,让我和他合作。
于是在第二天,我和他去到了公司,签订了合同。我的新生将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带之一降临,我的手虽然已经没办法平静下来写完自己的名字,但那时候我看着那样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只觉得‘我的字怎么这么好看呢’。
但生活这个巨大的游戏世界,不会让我一帆风顺的迎来重生。王武拘禁期一到,就抛开形象,跑到还在营业的朋友的咖啡店里,大喊大叫着,要把我带回他的身边。
那天是我最绝望的日子。
这份绝望不是生活将厄运带给你,而是生活把你的希望高高捧起之后,再绝情的用现实碾碎,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的人生,应该就是这样的。
就是要被折磨,就是要生不如死,就是充满厄运——我不想再把我的厄运传达给我身边的所有人。
所以那时我逃出来之后,第一次不是因为害怕,主动的将自己交回给王武。
但店里的灯光在那时哗然熄灭,我的身体被强硬的拽出去,知道上了保姆车的那刻,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希望的具体模样。
我的朋友们,还有我偶然遇见的蓝书博,从来不觉得我是地狱。
在我深深鼓起勇气之后,我的朋友们也会拼尽他们的全力,把我救出世俗意义上所谓的地狱。
我多幸运,有这样的一群朋友。
后来的故事,我想大家应该都了解了。
我和蓝书博一起合作拍摄短剧,为了符合我自身的条件,蓝书博和导演特意给我安排了一个一瘸一拐的少女形象。
短剧结束之后,王武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的朋友们将王武有一次抓进派出所。我在网上发布声明,蓝书博转发。我和父母决裂那天,是王武赎罪的最后机会。
1分钟便概括完的故事梗概,是我二十七岁的生命里,最勇敢的一个月。
于是在互联网上,有人高歌我的勇气、有人传颂我的事迹、有人称呼我为模板、有人唏嘘法律为何判决如此轻巧。
但其实,这只是我被生活逼急了,做出的最逼不得已的决定。
我只是想活着。
好好活着。
幸运的是,我的这份逼不得已的决定,是有万分之一的结果的——我遇见了流量,我碰上了互联网,我生在女性觉醒的新时代。
在我讲述我自己遭遇家暴的事情时,我观察到台下有很多男性在默默地握紧拳头,而很多女性,在擦掉眼泪后,也将拳头握紧,露出生气、诧异、不解的表情。
我每次看见这些神情,都会想到王武的母亲。
她没有我如此幸运,她没有提出过第一次离婚、第二次离婚、第三次离婚……她没有朋友帮助她,她没有互联网发声,她甚至没有觉得家暴是一件不对的事情。
我和王武的母亲,是在法庭上面碰面的。
她身上衰老的皮肤里,是一块块无法痊愈的淤青和疤痕。是的,我用一块块来形容她的疤痕。
我们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拍拍我的手,我就知道,她布满粗茧的双手和满是伤痕的手臂,是婚姻里多少恐惧带来的杰作。
在王武入刑后的某天,他的母亲约我一起,她想要去看看自己的孩子,并带了很大一盒饭到监狱。
因为听说是可以走程序将这份饭送进去,他的母亲凌晨起床买菜、炖汤、调味……母亲这辈子从来没做过如此盛大的菜,献给监狱里服刑受苦的儿子。
我没拒绝这份母爱的请求,陪她一起去到监狱。
但当我坐在等候室,听见王武的声音穿过探监室的大门,吼道‘老子不需要你来可怜’时,没有人的心会不凉半截。
王武的母亲将饭菜拿出来,放在前台的桌子上,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般说出‘我里面那个不懂事的儿子就拜托你们好好照顾了’,转身便走出门口,走进车流里……
王武的母亲说,她不会再来了。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都是她的错,她没有脸再来见儿子了。
你们听,她把错归于自己身上,她从不觉得儿子有错。
可我却无法对她生气。
因为她的一生,都被暴力侵害,她无力反抗,于是只能顺从时代。
而至今为止,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
讲到这里,我想大家对于王武的情绪,已经到了愤怒的顶峰。
但当我坐在法院里,看向王武的母亲以及父亲时,我好像明白,王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王武的父亲,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很喜欢颐指气使地让母亲递水、捶背、甚至对着母亲发表自己的评论。
而如果当自己的评论被高高在上的女法官反驳时,他就会一下一下地扇着母亲的手。
他从不觉得女人可以教育男人,他只觉得男人打骂女人,天经地义。就像王武第一次打我后的早晨,他理所应当的眼神划过我躺在冰冷搬砖上瑟瑟发抖的身体一样。
从前的人觉得,女人就是要打了才会听话。
王武只是顺从了他被告诉的知识,所以他也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在最后将王武一纸诉讼告进法庭之前,我去看过监狱里憔悴衰败的他。
他那时面对我,说出一句话,他说‘是不是我的律师让你过来,想让我向你求饶,这样就可以减轻我的罪行。想都不要想,不可能。’
他从来不觉得家暴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在他的观念里,男人若是求饶了女人,那这个人的祖宗十八代都会抬不起头来。
而那次,仅仅只是我想要给他一次说‘对不起’的机会而已。
讲到这里,我并没有想给王武洗白的任何意思,我不可能会给王武洗白的机会。
但我也只是想说,如果需要将这个案件彻底归罪,罪责最大的,应该是从前那个吃人的封建社会。
而我只是庆幸的出生在了现在这个,百花齐放的社会环境里。
本来我的演讲到这里就要结束了。经过前面的铺垫、转折到最后立意的高潮,这篇演讲稿也该结束了。
但有太多网友关心我现在的生活,在微博后台、小红书后台私信我,询问我在案件结案之后的生活。
既然如此,我就想再回头最开头的话题——我拍的短剧。
它的剧情其实放在现在的短剧市场里,也是蛮常见的类型。
一见钟情搭配上暗恋成真的结局,整个故事美好而幸福。
但是在拍摄这个短剧的时候,我的人生还盘旋在地狱里,于是那时候我每日的状态都是——
好幸福,但是我不配。
女主和男主好幸福,但是我不配;
女主青春活泼的朝气吸引了好多人,
但是我不配;男主那样温柔的包裹着所有人,但是我不配。
幸福总是那样遥远而已知,美好总是那样靠近却无法触摸。
那时的我,只有这样不堪的想法。
但现在的我,却觉得,幸福好像也不是那样遥远,美好若是垫一垫脚,我也能触碰得到。
我现在在一家海边的咖啡厅里,忙着策划各种各样的活动,忙着处理大大小小店铺的事情,忙着听海浪做咖啡。我学着我朋友的样子,在咖啡店里招聘了两位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我教他们做咖啡,他们和我说故事。
就这样,在海浪声中,我渐渐活出了最普通的生活。
是之前,我甚至都不敢想象的生活。
当然,欢迎大家来我的咖啡店做客,它有一个平淡的名字:冷水咖啡。
祝你们能在这个不甘的时代,看见自己的闪光与勇气。
我是黄璞婷,一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谢谢大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