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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骗子 ...

  •   太医的话音刚落,季尤明显松了口气,转身去取干净的帕子。江桦却仍立在原地,他盯着太医翕动的嘴唇,耳中嗡嗡作响。

      “……箭簇上淬了曼陀罗汁,会致人昏睡……”老太医絮絮叨叨的声音忽远忽近,“……王爷体弱,需好生将养……”

      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世子?”

      殷宁的声音将他惊醒。江桦这才发现屋内众人都在看他,而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到榻前,染血的指尖离谢十七苍白的脸仅有寸许。

      他仓皇收回手,却见季尤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少年生得极好,眉目如画,纯然中带着几分灵动。

      若是十九岁的江桦站在这里,定要骂一句“狐狸精”,再缠着谢十七问“我与他谁更好看”。

      可二十四岁的江桦只觉自惭形秽。他下意识将手往袖中藏了藏,那上面还有边关风沙磨出的茧,有刀剑留下的疤。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昏迷中的谢十七无意识地呓语:“……子允……”

      江桦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谢十七的手冰凉得吓人,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松开。

      “王爷怎么又在唤这个人?”季尤好奇地凑过来。

      殷宁一把拽住少年的后领:“小孩子别多问。”他朝江桦使了个眼色,“世子,王爷既抓着您,不如您留下照顾?”

      江桦喉结滚动,目光落在谢十七紧蹙的眉间。

      “……好。”

      季尤撇撇嘴,还想说什么,被殷宁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老太医也识趣地告退,临走前低声道:“世子多留心,王爷若发热,需立即换药。”

      房门轻轻合上,江桦缓缓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替谢十七掖了掖被角。

      “小宝……”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回来了。”

      谢十七似乎听见了,眉头微微舒展,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

      果不其然,子时刚过,谢十七便发起了高热。

      江桦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一动不动地守在榻前。谢十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取来浸了冷水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敷在谢十七滚烫的额头上。恍然想起五年前,也是这样守着高烧不退的谢十七。

      “热……”

      谢十七无意识地呢喃,胡乱扯着衣领。江桦急忙按住他的手,却见那截纤细的脖颈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若隐若现,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伤痕。

      江桦瞳孔骤缩,手指微微发抖。这五年,谢十七究竟经历了什么?

      门外传来轻叩,季尤端着药碗探头进来:“世子,该用药了。”

      少年脚步轻快地走到榻前,熟练地扶起谢十七的头:“王爷每次发热都要闹脾气,这药……”

      果不其然,谢十七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药碗差点打翻。江桦下意识接过药碗,低声道:“我来。”

      他单手托住谢十七的后颈,将人半抱在怀里。这个姿势太过熟悉,怀中的重量却比记忆中轻了许多。

      季尤看的目瞪口呆,讪讪道:“王爷娇气的很,要不还是我来……”

      “不必。”

      江桦手臂一收,将谢十七护得更紧。

      季尤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极了……护食的恶犬。

      季尤悻悻地收回手,小声嘀咕:“这醋劲儿比王爷还大……”

      江桦假装没听见。他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凉,送到谢十七唇边。谢十七却紧抿着唇,药汁顺着唇角滑落。

      “十七……”江桦无奈地唤道,“听话。”

      这声轻唤仿佛有魔力,谢十七的眉头舒展了些,乖乖张开了嘴。江桦小心地喂完药,又用帕子拭去他唇边的药渍。

      季尤站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从未见过有人能这样轻易地哄谢十七喝药,往常都要闹得全府鸡飞狗跳,摔碎三五个药碗才肯就范。

      “世子……”季尤犹豫着开口,“王爷他……”

      “嗯?”江桦头也不抬,专注地掖着被角。

      “那个……”季尤对了对手指,“王爷发起脾气来,喜欢扇人巴掌,还爱踹人……”他偷瞄着江桦的神色,“要不您在府里多住几日?这府上实在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王爷……”

      世子爷!求您了!留下来吧!季尤在心底哀嚎,我实在伺候不了这么娇气的主子啊!

      岂料江桦只是淡淡反问:“你不就是那个知冷知热的人么?”

      季尤被这句话噎得满脸通红,急得直跺脚:“我、我哪算得上啊!王爷平日里连我端去的茶都要挑三拣四,说太烫了要晾凉,太凉了又要重沏……”他越说越委屈,“世子您是不知道,上个月王爷嫌药苦,直接把药碗扣我头上了!”

      江桦闻言,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他低头看着怀中昏睡的谢十七,指尖轻轻拂过那人微蹙的眉头,低声道:“还是这么任性。”

      季尤见江桦神色柔和,赶紧趁热打铁:“所以世子您一定要留下来!王爷虽然脾气差,但您喂的药他肯定喝!”说着还夸张地比划着,“您没看见刚才王爷多听话,跟变了个人似的!”

      “咳。”

      殷宁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倚在门框上,眼里满是戏谑:“季小公子,你这是要把自家主子卖了啊?”

      季尤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慌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行了。”殷宁走过来,把一包药塞给江桦,“太医新配的,等王爷醒了再服一剂。”他转头对季尤使了个眼色,“咱们就别在这儿碍眼了。”

      季尤会意,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世子,王爷半夜要是踢被子,您记得……”

      “吵死了,滚出去!”一直昏睡的谢十七突然含糊地骂了一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江桦失笑,轻轻拍了拍谢十七的后背:“睡你的。”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季尤道:“放心,我知道怎么照顾他。”

      有人接替重担,季尤当即扑向殷宁哭得稀里哗啦。

      殷宁嫌弃地撕开这块“膏药”,顺手扔给陆续:“你继续说。”

      陆续面不改色地拎开季尤,取出一支箭羽:“痕迹被抹干净了,但这个还在。”

      季尤抹着眼泪凑过来,盯着那支箭羽直眨眼:“这花纹……我好像在哪见过?”

      殷宁和陆续同时投来期待的目光。

      季尤抿了抿嘴,最终泄气地摇头:“……想不起来了。”

      “唉!”两人异口同声地叹气,转身继续密谈。

      季尤呆立原地,那纹样在记忆深处若隐若现,却如同隔着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待殷宁二人结束私语,陆续唤来管家:“王爷重伤昏迷,即日起闭门谢客。”

      季尤瞪大眼睛:“可王爷明明……”

      “正是要他们以为得手。”殷宁拍了拍季尤的脑袋,像在哄一只懵懂的小狗,“明日早朝,你随我替王爷告假。”

      谢十七恢复意识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掌心传来的温度。

      他微微侧首,看见江桦靠在床柱边小憩,那人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一手仍紧紧握着他的手指,一手撑着额角,就这样靠着床柱睡着了。

      谢十七终于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个五年未见的人。

      轮廓比记忆中更加锋利,眉宇间添了风霜。曾经光滑的皮肤如今粗糙了不少,边关的烈日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额角那道几乎淡去的疤痕,若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却让谢十七的心尖微微一颤。

      这些年……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想要抚平那道伤痕,又怕惊醒了浅眠的人。

      江桦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怔住了。

      谢十七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江桦的掌心粗粝温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茧,磨得他手腕发烫。

      “……醒了?”

      江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谢十七别过脸去,喉结动了动:“……嗯。”

      真是疯了。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明明五年未见,明明该冷言相向,可此刻看着江桦眼下的青黑,那些准备好的刻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桦忽然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谢十七猛地往后一躲,后脑勺“咚”地撞上床柱。

      “……”

      “……”

      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一时凝固。

      “江子允。”谢十七先打破沉默。

      “嗯?”

      “你变丑了。”

      江桦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果然……

      谢十七不喜欢他了。

      江桦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了回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那些在边关留下的茧子和疤痕,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嗯,是丑了。”他轻声应道,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边关风沙大,不比京城养人。”

      谢十七盯着他的神情,胸口有些发闷。他本意是想刺江桦一句,好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可听见对方这样平静地承认,反而更加烦躁。

      “滚出去。”谢十七别过脸,“本王不想看见你。”

      江桦站在原地没动。

      “听不懂人话?”谢十七抓起枕边的药碗就要砸过去,却在看见江桦眼下的青黑时顿住了,那碗药最终只是重重磕在案几上。

      “王爷的伤……”

      “用不着你假好心!”谢十七冷笑,“当年不告而别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会受伤?”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江桦心口。他闭了闭眼,忽然单膝跪地:“臣……知罪。”

      谢十七死死攥着被角,指尖发白。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时该如何羞辱江桦,如何让对方后悔,可当真见到这人跪在面前,心里却没有半分痛快。

      “滚。”谢十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让我说第三遍。”

      江桦缓缓起身,行了一礼。

      谢十七盯着那身影消失在门口,抓起药碗狠狠砸向门框。

      骗子。

      他蜷缩回被子里,把脸埋进枕头。什么知罪,什么请命回京,都是假的。若真在意,当年怎会把誓言当作儿戏?

      门外,江桦静静站着,听着里面传来的碎裂声。他抬手按住心口,那里有一道比脸上更深的疤,是滁州之战时留下的。

      当时差点就死了。

      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小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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