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猎场 ...
-
“围猎?”谢十七将手中的闲书搁在窗台上,眉头微蹙。
江桦又剥好一颗葡萄递过去:“嗯,往年的惯例。不过今年陛下怕是又要玩些新花样。”
谢十七下意识含住葡萄,含糊道:“猎场定在何处?”
“西郊那片野林子。”江桦又拿起一颗葡萄,“听说还有个瀑布景致不错。”
谢十七突然沉默下来。江桦剥皮的手一顿,抬眼望去。
只见谢十七目光在卧房里四下搜寻。
“找什么呢?”江桦挑眉。
“匕首、毒酒、白绫。”谢十七面无表情地数着,“或者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江桦忍俊不禁,却见自家王爷已经咬牙切齿地继续道:“我就想不明白,野林子最适合埋伏刺客,谢紊是猪油蒙了心吗?非要往那地方钻。他要是死了,这黑锅还得扣在我头上。”说着冷笑一声,“正好夏日养得膘肥体壮,赶上年节还能上桌当道硬菜。”
江桦闻言轻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谢十七唇边的葡萄汁:“王爷这般咒陛下,也不怕隔墙有耳?”
谢十七冷哼一声,顺势抓住江桦的手腕:“本王的院子若都能让人听了墙角,你这世子也不必当了。”他忽而眯起眼,“不过……”
“不过什么?”
“你方才说谢紊要玩新花样?”谢十七松开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依你看,这次围猎他到底想做什么?”
江桦将剥好的葡萄放入青瓷盘中,慢悠悠道:“无非是那几样。要么借机试探朝臣,要么想给某些人下套。这些年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套路,倒像是年节必演的折子戏。”
“下套?给谁?你?我?还是……”
“都有可能。”江桦又剥了个橘子递过去,“不过我倒觉得,这次他更可能是冲着林宥去的。”
谢十七挑眉:“此话怎讲?”
“林宥最近动作太多。先是暗中调查满骄,又频频接触胡明月。陛下最忌讳臣子结党,偏生林宥还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江桦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次围猎,怕是要敲打敲打这只不安分的‘猎犬’了。”
谢十七刚咬下一瓣橘子,突然浑身一僵,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他下意识抓住江桦的衣袖,眼角瞬间泛起泪光。
“酸?”江桦立即伸手去接,眉头紧锁,“吐出来。”
谢十七却倔强地摇了摇头,硬是咽了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声音都带着颤:“这什么毒物……酸的我牙都要倒了。”
江桦连忙倒了杯清茶递过去,又好气又好笑:“叫你贪嘴,酸成这样还硬吞。”
谢十七灌了大半杯茶才缓过劲来,嘴唇还微微发颤:“这哪是橘子……分明是醋坛子里泡出来的……”说着又委屈巴巴地舔了舔嘴角,“要我说,还费什么心思搞刺杀?直接把这橘子往人嘴里一塞,保管酸得他当场咽气。”
“这是岭南新贡的蜜橘,今早才送进宫来。”太后将橘子往谢紊跟前递了递,声音柔和得像是哄孩子。
谢紊却纹丝不动,龙袍下的手指攥得发白。“母后当真要如此?”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最后的挣扎。
太后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她缓缓收回手,蜜橘在掌心转了个圈,最终被重重搁在案几上。“皇帝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哀家自然说不上话。只是好歹找个像样的人。”太后抬眸,眼底的慈爱褪尽,只剩下一片寒凉,“别让哀家这把年纪了,还要替你收拾烂摊子。”
谢紊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母后这是铁了心要与儿臣作对了?”
太后手中的佛珠突然停住,她缓缓抬起眼帘:“皇帝,这怎么能叫‘作对’?”她冷笑一声,“林宥是你一手提拔的,如今却在暗查满骄。魏晨那老狐狸,连尚书令的位置都牢牢攥在手里,只肯传给自己的门生。”
“皇帝,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哀家手把手教导的孩子了。”
谢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啊,林宥明明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那母后的意思是……”
“皇帝觉得,哀家该怎么做?”太后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或者说,皇帝准备好怎么做了吗?”
他当然知道。这些帝王心术,他自幼便烂熟于心。当年在东宫时,白日里要扮好兄友弟恭的储君,入夜后还得挑灯研习这些制衡之术。他太清楚该怎么做了。
“林宥……”谢紊缓缓抬眸,“需要个软肋,更需要个……把柄。”
太后唇角微扬,露出满意的神色。
“儿臣思量……”谢紊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
谢十七嘴上说着嫌弃,那嫌弃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围猎当日,他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追野背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连那身精致的猎装都显得黯淡无光。
他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帝王銮驾。江桦策马靠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谢十七连头都懒得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在研究怎么把那头蠢猪大卸八块。”他方才已经把这猎场地形细细勘察了一遍。这哪是什么围猎场,分明就是个天然的屠宰场。一面紧挨着茂密的野林子,剩下三面开阔得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若是有刺客埋伏,但凡箭术过得去,谢紊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下。
“你说……”谢十七突然转头,“我要不要现在就去找根白绫?省得待会还要给他收尸。”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刀,“或者用这个?反正横竖都是个死。”
岂不料江桦按上腰间的看山河,神秘兮兮的压低嗓音:“王爷说,是先卸胳膊还是先砍腿?”
谢十七被他逗乐了。这炎炎夏日,他本就怕热,武功又平平,实在提不起打猎的兴致,索性懒洋洋地靠在猎场边的树荫下。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跟江桦抱怨:“真想不通,这大热天的发什么疯要来打猎,怕不是脑子被太阳晒坏了。”
江桦接过小义递来的水囊,拧开盖子递给谢十七:“你就在这儿好好歇着。我让人给你备了冰镇的红豆酥山。”说着翻身上马,回头笑道,“等着,我去给你猎张上好的狐皮回来做围脖。”
谢十七望着江桦策马远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他接过侍从呈上的红豆酥山,晶莹的冰沙上点缀着饱满的红豆,在烈日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刚尝了一口,余光便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而来。梅清雪牵着缰绳踱步走近,见到谢十七时微微颔首:“王爷好雅兴,怎么不去猎场一展身手?”
谢十七又舀了一勺冰沙送入口中,惬意地眯起眼睛,任由小义在一旁为他打扇:“这毒日头底下,我要是踏出这片树荫半步……我就改姓江。”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打量梅清雪,“倒是梅公子,怎么也在此处纳凉?”
梅清雪面上的笑意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淡然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至今未愈,不便剧烈活动。”
谢十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在梅清雪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停留片刻,又低头专心对付起手中的红豆酥山来。
梅清雪将马缰随手系在树干上,一撩衣摆便盘腿坐在了谢十七身旁的草地上。
谢十七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身下垫着江桦特意准备的竹编凉席,小义在一旁殷勤地打着扇,身后侍从捧着冰镇果盘和凉茶,手里还捧着半碗晶莹剔透的红豆酥山。而梅清雪就这么一袭单薄青衣坐在滚烫的草地上,倒显得他这个王爷在欺负病号似的。
“咳……”谢十七轻咳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小块凉席,“梅公子坐近些?”
梅清雪淡淡地侧首,目光在谢十七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回去望着远处的猎场:“不必。”
谢十七撇了撇嘴,既然梅清雪不领情,他也懒得再劝。手中的酥山已经见底,暑气又渐渐袭来。侍从连忙奉上冰镇果盘与凉茶,谢十七慢条斯理地挑拣着,最终选中了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
余光里,他瞥见梅清雪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沉默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梅清雪看着谢十七接连消灭了一碗酥山、一串葡萄和两根香蕉后,终于忍不住开口:“王爷晌午没用膳?”
谢十七懒洋洋地摆摆手:“正长身体呢。”
“王爷都十五了。”梅清雪淡淡道。
谢十七不以为意地又拿起一颗桃子:“江桦说我还能再长。”他咬了一口桃肉,含糊不清道嘟囔,“再说了,我这叫少年抽条,梅公子不懂。”
梅清雪闻言,唇角微勾:“是,下官确实不懂。”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近乎刻薄,“只是王爷再这么吃下去,怕是要胖得连猎装都穿不下了。”
谢十七正要往嘴里送的葡萄突然停在半空。他迟疑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又转向梅清雪:“你仔细看看我。”
“嗯?”梅清雪微微偏头。
“我脸上是不是长肉了?”谢十七一脸严肃。
梅清雪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王爷确实……还是个孩子。”
谢十七这才满意地坐回去,忽然又歪着头打量梅清雪:“怎么觉得梅公子今日兴致不高?”
梅清雪不知想到了什么,唇线抿得发白。半晌,才轻声道:“无事,不过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
谢十七突然凑近,直直望进梅清雪眼底:“可你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梅清雪浑身骤然僵硬,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被人突然揭开了最隐秘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