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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偷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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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千金阁最近挂牌的消息,是谁在背后操控?”
乔照野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推至谢十七面前:“怎么,有人惹到我们小十七了?”
“林宥。”谢十七冷声道,“你的好夫人,昨日故意引我去赌坊,又借机试探我对满骄的追查。千金阁偏在这时放出消息,说我在查满骄。未免太巧。”
乔照野眉梢微挑:“好夫人?”
谢十七深吸一口气:“您那位贤惠端庄、智计无双、风华绝代的贤内助。”
“这还差不多。”乔照野满意地抿了口茶,“他确实常来,不过买的都是陈年旧案。至于满骄……前些日子倒是有个穷酸来打听过,讨价还价半天……”
“是谁?”谢十七身子前倾。
“谁记得?”乔照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扳指,“这种囊中羞涩还敢来千金阁的,没轰出去已是客气。”
“男女总该知道?”
“男的。”乔照野眯起眼,“姓秋好像……叫秋……秋……”
谢十七瞳孔微缩——秋否厌?
“罢了,想不起。”乔照野自暴自弃的摆摆手。
谢十七继续问道:“你方才说,舅母在查些别的?查什么?”
乔照野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深意:“他查的是,当年先太子遇刺的旧案。”
安顺五十七年,先太子遇刺,先帝落水染疾,次年驾崩。如今林宥翻出这桩旧案,又和满骄有什么关联?
乔照野见谢十七沉思,倾身压低嗓音:“小十七,你猜……满骄会不会就是当年刺杀先太子的……”
“余孽?”谢十七抬眸,与乔照野四目相对。
乔照野笑而不语,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影”
西城门外,树影婆娑。陆续背靠老槐树,草根在齿间轻晃。身旁的禁军抹了把汗,衣甲被晒得发烫:“老陆,王爷这是取什么宝贝去了?弟兄们都快晒成人干了。”
陆续眯眼望向官道:“急什么,王爷行事自有章法。”
那禁军忍不住抱怨:“骑马多痛快,偏要坐马车。这会儿又让咱们在这干等……”话未说完,被陆续一记眼刀截住。
“慎言。”陆续吐出草根,正色道,“王爷金尊玉贵,岂是你我能妄议的?”
烈日当空,蝉鸣聒噪。那禁军撇撇嘴,仍不甘心地嘟囔:“血脉都不清不楚的,摆什么王爷架子……”
陆续“啧”了一声,军靴直接踹在那人屁股上:“再多嘴,老子让你去扫马厩!少说两句能死不。”作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他最烦这些碎嘴的。
那禁军顿时噤若寒蝉,灰溜溜地躲到一旁。
陆续翻了个白眼,转头时瞧见谢十七从城内走出来。
他赶忙上前:“王爷!”却见谢十七目光涣散,竟直直从他身边走过。
“王爷?”陆续提高声调。
谢十七这才如梦初醒,见一众禁军都看着自己,忙摆摆手:“无事,走吧。”
车队再次启程,谢十七攥紧的掌心已沁出冷汗。乔照野蛊惑般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若满骄是当年刺杀先太子的‘影’,却又效忠今上……这弑君杀父的罪名一旦坐实……”
“小十七,这龙椅……你想不想坐?”
龙椅?那个沾满鲜血的位置?
他想起冷宫里那些漫长的夜。月贵妃总爱抱着他,指着天上的紫微星说:“小宝你看,那是帝王星。”可后来她吊死在房梁上时,紫微星依旧明亮。
谢十七清楚自己绝非治国之才,即便登位,未必能比谢紊做得更好。
可若是有江桦在侧……
这个念头如野火般蔓延。若他真能坐上那个位置,江桦便不必再受猜忌,不必远赴边关,不必在归途遇袭……
江桦说……他不必做个君子。
君子宁可死节,不事二主。
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月贵妃的冤屈便能昭雪,冷宫那些年的账也能一一清算。
谢十七比谁都清楚,乔照野不会平白送他一场造化。区区光禄勋的职位,就要他做保护伞;若真要扶他登基,代价会是什么?
江家的兵权?太后的母族,黄河岸边的林家?
谢十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个念头在心底破土而出。
他需要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嫡系力量。
不依附江桦,不欠乔照野人情。
而是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势力。
可人选呢?
从头培养耗时太久;向江桦讨要又太过难堪……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陆续端坐马背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背脊挺直如松,目光警觉的扫过官道两侧的密林。
这个白袍军出身的汉子,因腿伤转入光禄勋后,竟能将自先帝时期就被殿前司处处压一头,形同虚设如一潭死水般的衙门打理得井井有条。光禄勋卿虚位多年,他却不曾懈怠半分。多年不得升迁,反倒证明他身后没有主子。
能在冷灶边守这么多年,足见耐性;
初见时帮他捉鹅的憨厚,可见品性;
独自搬运文书的背影,更显担当;
还有面对权贵时不卑不亢的态度……
谢十七唇角微勾,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陆续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回首正对上谢十七探究的目光。他下意识挺直腰背:“王爷有何吩咐?”
“行宫还有多远?”
“回王爷,官道少说还得两个时辰。您要是乏了,咱们就……”
“不必。”谢十七已放下车帘,“到了唤我。”
他懒懒靠回软垫上闭目养神。陆续确实是块好料子。腿伤?那都是小事。关键是……如何让这把好刀为自己所用。
这数月与江桦同床共枕,倒也学了些御下之道。记得某个雨夜,江桦搂着他讲过西郊大营的齐歌。
那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初入白袍军时,对年纪轻轻的少帅很是不服……
“后来呢?”谢十七记得自己当时仰着脸问。
江桦的指尖在他腰间流连:“先当众把他打服,再私下告诉他我……比谁都清楚你的价值。”
但陆续不同。
对这种一板一眼的人,江桦驯服齐歌那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法子,显然不适用。他要的是春风化雨,不必刻意赏识,只要偶尔推心置腹说几句体己话,就能让他死心塌地。
“王爷?”车壁被轻叩三下。
谢十七掀帘时,陆续已备好脚踏,额前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按规矩,车马需停在此处,得劳您移步了。”
谢十七扫过身后汗流浃背的禁军:“都去歇着吧,本王自己逛逛。”
“这怎么行!”陆续拔高嗓门,“行宫九曲十八弯,您一个人……”
谢十七揉了揉耳朵。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嗓门也忒大了点。就像江桦身边那个整天“世子说……”“世子吩咐……”的老妈子,除了喜欢撞石狮子,哪都好。他不过才迈出半步,何至于喊得整条街都听见?
陆续交代完事项,急匆匆跟上。
谢十七负手而立,目光掠过行宫错落的亭台楼阁。京郊地阔,清风穿廊而过,确实比闷热的京城舒爽许多。
“王爷您瞧那边,”陆续指着远处围场,“那是皇家猎场!往年圣驾来此,都要举办围猎比试。下官有幸见过一回,那场面……咦?王爷今日怎的没佩刀?您那把横刀当真威风,虽是制式却比我们的精致多了。说来贵族子弟不都爱佩剑吗?王爷怎的……”
“……”谢十七默默加快了脚步。这人除了嗓门大,话还忒多。
穿过几道回廊,谢十七忽然驻足:“行宫守卫何在?怎的走了这许久,连个人影都不见?”
陆续终于止住话头,讪讪道:“此处向来由殿前司管辖……怕是林大人交接时……”他声音渐低,“将人都撤走了……”
谢十七了然,这是要给光禄勋难堪。他定了定神,继续道:“陛下寝宫在何处?”
“王爷稍候!”只见陆续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竟掏出一本砖头厚的卷宗,“容下官查查地图……”
谢十七盯着那本凭空出现的砖头,一时语塞:“这……你从何处……”
“一直挂在腰后。特制的牛皮袋,结实着呢。”陆续拍了拍后腰,憨厚一笑。
“……”谢十七干笑两声,“好腰……哈哈……当真是……好腰……”
谢十七眼角微抽,第一次对自己识人的眼光产生了动摇。他轻咳一声,强自镇定地转移话题:“既然守卫都撤走了,正好方便我们勘察。先去陛下寝宫看看。”
陆续麻利地收起卷宗,指着东南方向:“王爷,往这边走。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寝宫附近应该还有殿前司的人留守,咱们要不要……”
“无妨。”谢十七理了理衣袖,“本王奉旨勘察行宫防务,难道还要看殿前司的脸色?”
两人沿着青石小径前行,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蝉鸣。忽然,陆续压低声音:“王爷小心,前面有人。”
只见不远处,几个身着殿前司服饰的侍卫正围在一起掷骰子,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谢十七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就是殿前司的当值纪律?”
“大!大!大!”一名侍卫拍案而起,突然觉得颈后一凉。
“本王押小。”
轻飘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侍卫僵着脖子转头,正对上谢十七笑吟吟的脸:“不开盅看看?”
“王、王爷?!”几名侍卫扑通跪地,“属下只是……”
谢十七悠然落座,白玉般的指节把玩着骰子:“只是什么?”
为首的侍卫汗如雨下:“属下……轮休……”
“原来如此。”谢十七恍然大悟般点头,“既然要休,就得休到位。”他抬手指向宫墙,“那墙头宽敞得很,诸位不妨去那儿……倒立着赏赏景、晒晒太阳?”
侍卫们面面相觑,脸色煞白。那墙头高约三丈,倒立其上,稍有不慎便会摔个筋骨寸断。
“怎么?”谢十七单手支颐,“需要本王亲自送诸位一程?”
为首的侍卫硬着头皮抱拳:“王爷容禀,属下等毕竟是殿前司……”
“哦?”谢十七挑眉,“依你所言,这行宫防务,本王还管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