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迟》舸怀戚

42、暗飞笙

　　转眼便到五月初一，前二日的选拔留下了十五队，而这群人又将要在后续三天中角逐出五组胜者。菡萏楼三人只派夏浔上台打了一场，亦是轻松取胜。

　　这几日间，三人一道住在梁门大街一家名为“悦来”的小店当中，虽与泰禧不好相比，可也算是能够安眠了。

　　初一晨间，悦来门前几桌坐满了用餐的客人。花鸿霖一口气吃掉两碗汤面，鼓囊着腮帮，董云天怕他吃撑坏了肚子，夏浔却说他自己有分寸，随他去吧。

　　食毕，花鸿霖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撑桌子便站起身来要出店，结果回头却与狂奔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同他相撞的人是个女子，年纪与花鸿霖相当，头上扎着双平髻，每一边各挽了两朵花上去，额发很长，几乎将她两只眼都遮住了，身上服饰青白素净，一看便知是清心谷门人。

　　此时她被这黄毛小子撞得跌倒在地，口中惊叫一句“哎呀”，连同身后装药草的大背篓也翻倒了。

　　几株似乎是刚采摘的蒲公英可怜兮兮地散落在地面上，一片黄黄绿绿。花鸿霖也很狼狈，摔得四仰八叉，还把她的蒲公英压烂了一株，将裤脚蹭脏了。

　　他见状也顾不得形象，只忙不迭地起了身，衣衫上灰都来不及拍，一只手已经伸给那女子，便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了。

　　刚想开口道一声对不住，谁知出口的却是一个饱嗝，才下去的两碗面很不合时宜地要返上来，花鸿霖顿时头晕目眩，被激得有些想吐，立刻一手捂嘴一手捂腹，无暇顾及地上那人了。

　　“不要紧，不要紧。”那女子却是被他的无心之举吓到了，有些莫名的心虚，摆摆手道。

　　她有些吃力地起了身，顾不得那几株落地的蒲公英，赶忙拾起背篓，歪歪斜斜地跑走了。

　　待面色发白的花鸿霖缓过来时，只能见得一地药草，以及她落下的一个小巧锦囊。

　　刚要发愁如何寻她，将这遗留之物交予她手中时，花鸿霖抬头向前一看，才发觉这清心谷女弟子的背篓好似破漏了——大大小小药草随她脚步落了一路，顿时忍俊不禁，拾起锦囊便追了上去，预备好好地同她道个不是。

　　“哎，他跑了。”董云天将脖子伸长了去望。

　　今日里他那一小点痣遮的不是很好，仍有些泛着青色，随后夏浔不作声，只回头掏出花鸿霖留下包裹内的一小罐粉膏来，用小指抠挖出一点，遮盖在他唇下。

　　对于夏浔同他之间亲近的举动，董云天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于是将一张脸向她那儿伸过去一些，闻得粉膏的甜香气同她身上干爽的气味融在一道，她说：“你任他去吧，未时再不回来，去找他便是了。”

　　董云天一片心牵挂在眼前人身上，他看出夏浔略显力不从心的模样，而她却自始至终不愿同任何人开口，这样决绝的态度让董云天颇感挫败。

　　眼下花鸿霖不在，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请求道：

　　“小夏，你愿意同我讲讲你的事么？”

　　梁门大街一如既往地喧闹，他细若蚊蚋的一句散在空中行人话语间，而后有些虚浮地传到了她耳畔。

　　夏浔的神色动摇了一点，不过亦只是一点点，董云天将其尽收眼底。

　　“为何这样执着呢……”她饮下一口早就放凉的茶，想起前些日子，董云天在楼里的种种。

　　这两天里，你眉头拧得更加紧了，董云天抬眼小声道，他表情里的委屈与殷切杂糅在一起，伸指到她眉心前，隔空虚虚地画上一道。

　　夏浔微微偏过头去，每次她有些发窘时，都要这样做，董云天笑着心想。

　　她眨了一下那双墨色的锐利的眼，睫毛不长，却是密而平直，眼窝与下压的眉之间被晨光卡出一片浓浓阴影来，显得很深邃，董云天看得心猿意马。

　　她说，好，我答应你。不过不是今天。

　　小花一路苦苦追寻，最终草药的行踪停歇于一巷子间，那巷子十分窄小，只能容下一人通过，巷尾便是女弟子的背影。

　　她蹲在那大背篓前，窸窸窣窣动作个不停，气喘吁吁的花鸿霖意欲踏入那狭长的巷，可惜一眨眼便被青白色的人影发现了，她依旧是手忙脚乱地端起背篓便要逃，结果好巧不巧，面前是个死胡同。

　　一转头，却见得是前脚撞上而未曾仔细一看的那人——他一头柔顺金发被自房顶泄下的阳光照得灿灿放光，高的鼻梁与挺翘的鼻头托着顶上金光，如翠色珠玉般的杏眼间好似漾着波。

　　花鸿霖越是艳丽，那女子便越是惊惧。还当是真的如同她下山时读到的话本中写的那样，被一名通晓妖异之术的纤细娇美蕃客少年缠上了身，要好好搜一搜她的背篓中究竟藏着什么妖孽。

　　于是她顿时便惊惧万分地颤抖如筛糠，面色惨白，却是莫名地不敢大呼出声，只得弱弱地喊上一句：“你别过来……”

　　即便是怕成这般模样，她还是将那个可疑的背篓死死藏在身后，似乎其间当真是有要她舍命相护的东西一般。

　　她这番举动反而是将花鸿霖吓了一跳的，小花有些愕然，却又害怕贸然上前会再度惊着她，怎的会变成当下强抢民女一般的局面的呢？他苦恼地想。

　　他于是只好正色将一只手展开，掌心里被捏得有些发皱的天蓝色锦囊露了出来，微微笑着，温和开口道：

　　“方才你走的急，把这个落下了，我是给你拿它来的。”

　　他见女弟子听到他开口后，那藏在长长碎发下，黑葡萄一般圆而大的一双眼仁亮了一下，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你……你是怎么追上我的？”她喊得轻而急，嗓子有些发哑。

　　花鸿霖便伸手指一指她背篓底下很明显的一个破洞，女孩下意识地将手中物抱的更加紧，可一低头，却也是见到了那一处破漏，随后满面通红地“啊”了一声。

　　巷头的花鸿霖好像被她逗笑了，晃了晃手，便远远地将那锦囊稳稳当当抛入她的大箩筐内，她抿唇盯着那一点天蓝色被抛落时在空中划出的一道线，若有所思的模样。

　　于是，女子撑着地站起身来，仍有些歪斜地向他作了个揖，小声道：

　　“多谢……我是清心谷弟子楚春笙。”

　　谷内长辈都称道：救人要不求回报，可楚春笙眼下晕头转向的，却是被人反将一军了……

　　思考间隙，花鸿霖却是见到她手边护臂被扯裂了一片，底下的皮肉一并被擦破，此刻正向外冒着血，看着很是刺眼。

　　“你的腕子破皮了。”花鸿霖又是一抬手，远远地朝着她悬在空中的袖间指了一下。

　　可惜还未待楚春笙反应，她长久掩藏的那背篓中已然骚动起来，紧接着，一道雪白的毛茸影子径直朝向花鸿霖那一张脸蛋上飞去，楚春笙捂着嘴，尖细地惊叫起来。

　　而小花更是来不及呼喊，直接人仰马翻地向地面上摔去，又是结结实实地沾了一身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