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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烬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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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神风阁西阁,副掌门即将退位。
吕擒龙想也不想,似乎从生来便明白,这权势必定是他的。他亦想见见,阁内深藏的泯玉宝剑,到底是怎样的妙。
副掌门早些年前曾经是考虑过吕擒龙的:他奇、他鬼、他百年难遇,浑然一个全才,武学毫无半点纰漏。
若是要说吕擒龙究竟何处不配位了,果然还是他暴戾恣睢的脾性。
阁内上下几乎无人不敬他,更无人不惧他……这样的一个狠辣乖僻的同门,如何聚人心?
副掌门摇了摇头,又看向他的弟弟吕肆海。
幼时,这两兄弟总是形影不离的,吕肆海常跟随吕擒龙步伐有模有样的学,可惜仍是差了一些才够赶上他……待到束发年华时,二人间分歧愈演愈烈,最后相看两厌,吕肆海主动提出:不要再往来了。
吕肆海小了兄长两岁有余,风吹日晒的使他肤色比起吕擒龙更深些。兄弟二人均高大威武、健壮非常,长相粗看相似,细看却是有大不同的。
——吕擒龙的眉粗且直,眼细长锐利,面上从来一副狠辣神色,双唇紧紧抿着;吕肆海眉也粗,却像飞镰一样斜斜插入眉心,眼尾略微下垂,厚唇总是挂笑一样,唇角弯弯翘起。
二人均算不上是传统的正人君子做派,可哥哥凶神恶煞、冷酷无情,弟弟敢爱敢恨、风趣幽默……孰是孰非,顷刻便高下立判了。
同时,吕肆海还是铸剑的一把好手,对于制剑与剑法都十分有研究。
凡是他打出来的剑,风格之独特,手法之纯熟,都要让同门感叹道“并非名家却胜过名家”。
作为纪念,他每年要为自己铸一把剑,在华雷吟生辰时也要为他亲爱的小师弟铸一把剑。
从前也是要给吕擒龙铸的,可惜二人断交后,便好似杳无音信了……
于是,在长翼殿内,副掌门正色向门人宣布:新任副掌门之位,将传给吕肆海。继任大会在三日后举行。
吕擒龙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吕肆海,胞弟面上惊讶万分,与他并肩端坐的那小白脸华雷吟微微笑着,举杯祝贺他。
吕肆海感动万分,同他碰杯后将面前一壶酒一饮而尽,豪放地起身作揖道:定不负副掌门之恩!
门人均欣喜万分,鼓掌喝彩之声不断。
周身众人欢笑声将他隔绝在大殿之外,他只能看着吕肆海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走了他应当有的地位,恨得双眼猩红。
手边一只瓷酒杯片刻被他捏得粉碎,从来被副掌门青眼有加的自己竟然如此凄惨地泯然众人……可笑也。
他心头火久久不灭,立刻便离了席,打更的时分,进了夺魄宫去找那姐妹二人。
在宫内的两年时间,有了那姐妹二人相助,再加以自己的鬼才悟性,吕擒龙便将许多阴邪毒辣的魔教手段学得炉火纯青了。
近年来,虽说以夺魄宫为首的魔教势力潜滋暗长起来,可惜宫内人头无论如何也不过少得只有可怜十余名,难成大事。
如今天赐良机,神风阁当权之人轮转,何不趁乱烧上一把火?一举将这长翼殿掀翻了去?
“终于要动手了?真让我好等啊,小龙!”血练眯眼笑着,在房间内踱步。
“三日后晚间,待那把泯玉剑一出现,你们便现身来助我,”吕擒龙又转头向墨练,道:“你的蛊术,助我一用。”
墨练不动声色,只点点头。
吕擒龙亦未久留,交代完后便离开了。
是夜,吕肆海也并未完全像他表面上那样乐不可支,夜半三更仍难眠,于是去寻可靠的华雷吟。
冬日山头天寒,已然是落了雪,他走近了华雷吟住处,发觉有微光,映在沉积白雪之上一片影影幢幢,是师弟给自己留的灯……
于是在门外蹭去鞋间霜雪,未敲门便进了其房内。
吕肆海吐出口寒气,笑着问道:
“你知道我睡不着,会来找你聊聊?”
华雷吟放下手上书卷,朝他点点头,于是吕肆海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他桌案的对面,伏下后几乎要占去华雷吟整个桌面,唉声叹气。
“西阁要变天了,不是因为你,是吕擒龙。”华雷吟对他说道。
“是,是。他肯定恨我恨的要死了。那小人,在继任大会上看到了泯玉剑,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的……”吕肆海心烦意乱地嗫嚅着。
“若是遇险,我必定不遗余力助师兄你的……”
华雷吟低低地讲,又见他从袖中掏出捂热了的一小瓶,推到吕肆海面前,凑到他耳旁:
“听闻吕擒龙同魔教中人勾结已有时日,其中有一用蛊毒的高手,肆海师兄带上这个,在大会开始前服了它,能大大减轻蛊毒毒效……”
闻言,吕肆海感动万分,连连点了头,不留多时也离开了华雷吟房中,当晚终于是安下心来,昏沉睡去了。
交接当夜,长翼殿内灯火通明,殿外风急雪呼啸,可殿中一片鸦雀无声。
吕肆海难得穿得一身月白新衣,潇洒凛然独立于殿中,静待前副掌门的现身。
霎时间钟鼓齐鸣,琴笛共和,前副掌门双手持泯玉宝剑,自大殿底部回转出来。
只宝剑外的锦缎便扑得吕肆海满头满脸灿灿光华,他跪地,郑重地俯首去接。
殿内许多的同门此生难能一见那华美的泯玉剑——软帛银丝裹着的精金剑材折出道道光芒来,剑身轮廓流畅柔和,却闪着寒芒,不减锐气,剑脊镶嵌着三粒小巧而有棱有角的寒白玉,如雪般晶莹剔透,竟照出些五彩的光来,直令人移不开眼。
长翼殿建造初便是为了作一议事厅,因此殿内明光亮敞,开阔无暇。
看似无处可藏,实则那些石柱与大梁之间闭塞的拐角均可将血练身形隐去,且恰巧处于夜间,殿内光亮远远不及白日,正合她心意。
她潜伏观察许久,待那不轻不重一柄宝剑刚要落在吕肆海手上之时,藏匿着的血练便轻捷地飞身而出,将寂静的长翼殿搅得天翻地覆,座下众人纷纷拔剑而起。
破空的血练手执一赤芯白边链剑,甩得簌簌作响,径直冲着吕肆海心头去。
他见此时情形不妙,恰好应验了三日前华雷吟的预想,躲去了血练一个杀招后,趁机将泯玉剑一抛出去,飞入华雷吟手中,于是不知所踪了。
墨练一掌破开穹顶,打得长翼殿顶碎裂四散,人也顺着月光与落雪从天而降。
吕擒龙给她一个眼神,墨练便念起蛊咒来。
“不好!快点拦住那人,她要下蛊!”
吕肆海对殿内尚能与之一战的那几人喊道,于是有门人提剑去斩墨练,一刀下去却发觉那只不过是一虚影。
忽的,吕擒龙冲将上来,心狠手辣地直接向同门劈砍过去,顿时那几人血流如注。
墨练用极阴邪的蛊术,几乎操纵了全殿人,内力不及她深厚之人均口吐污血惨死过去。
顿时,殿内惨叫声不绝于耳,仅仅余下东西二阁几名个中高手仍支撑着。吕擒龙发狂了似的,眼里放着血光,二话不说便冲去将那几人一一拦腰斩断。
他又看向那风烛残年的副阁主,春秋几载,也只不过换来嗤笑一声,华发人头便落了地。
吕擒龙仰天长啸,狂笑不止,同妖魔一样嗜血、残暴,亟待发泄的杀意堆积成山,他不受控制地挥砍起同门横死在地上的尸首,口中胡乱吼着什么言语。
“呵呵,你可就是小龙的弟弟?”
血练侧目看吕擒龙入魔的狂样,微笑着问吕肆海。
什么小龙?白衣的年轻继位者还未问出口,只见面前女子轻抬手臂,“呲呲”两声,鲜红血液便从她腕间两个赤色孔洞间喷涌而出。
那二孔洞好似蛇的咬痕一般,明晃晃搏动着,热血交织在空中,转眼间便化作两条细细赤红蛇来,从袖间飞出,直往吕肆海的命门窜去,吐着信子欲撕咬。
吕肆海将二小蛇快速斩了,滞空的血又凝聚起来变作新蛇,再斩、又凝,一旁的血练仍挥着那链剑,击出迅疾的旋风去干扰他。
不知何时,墨练又冲到吕肆海面前,一头乌发全变作玄色毒蛇,绕着吕肆海周身便要找机会下口。
他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加不知多少条蛇,交战一炷香之久,露出的破绽立刻便被墨练捕捉到,她驭蛇在吕肆海的颈侧狠狠咬上了一口,注入的蛊毒使他伤口处顿时散开一片可怖的紫黑,链剑又同时狠厉地将他后背的皮肉撕裂开,他控制不住痛呼出声,立刻昏死在地上。
墨练见状便点了他穴道,只见吕肆海半睁开双目,迷迷茫茫自地面上站起身,直盯着吕擒龙,走到他身前来。
此时的华雷吟已然行至巽风山脚,喉头灼痛难忍,风雪将他本就白的面色吹得更加脆弱可怖,只得靠在一棵枯树上修整片刻。
“哈哈!好,好!你也有这样狼狈的一天啊,吕肆海!”
许久后,略冷静下来的吕擒龙不再嗜杀,只是揪着吕肆海齐整衣衫的交领,面前人眼神空洞,受控魂蛊一惑,现下已全然成为了听命于吕擒龙的行尸走肉。
“去!”吕擒龙结结实实往弟弟的侧脸上扇去一掌,“自己去找你的好师弟,亲手杀了他,再把泯玉剑拿来给我!”
吕肆海接下这饱含内力的一掌,身子被打得歪了歪,唇角也流出血来,可仍然低眉顺眼地踉跄跑出殿外,直冲华雷吟而去。
他御风向山行,却感觉是夜风雪拂面,越吹反而越耳清目明起来……
待全然清醒之时,人便已经赶到巽风山脚了。
见华雷吟运功的背影,他抚膺心下感叹:这药果然有妙用,不出一会我便已然清醒了,多亏有师弟……
吕肆海急忙冲到他跟前,说:“雷吟,雷吟,这药还有一些,你也吃了去。”不由分说地便将瓶内药丸塞入华雷吟发白而薄的口中,华雷吟被呛了一下,吕肆海便为他顺气。
待咽下后,他惨白的面上终于浮起了些血色,摸出藏在袖中绸缎包着的泯玉剑,递给吕肆海,颓丧地问满背染血的他:
“现在该如何是好……”
接过剑后,吕肆海三下两下便剥去银丝布帛包,内里闪烁的精金段露出。可吕肆海见此并未停手,而是朝着剑柄处旋上好几圈,再向外一提。
当啷一声,精金剑锋落了地,只留下内里一柄莹润玉髓。
“师兄,这是?”华雷吟不可置信地问吕肆海。
“吕擒龙入魔了,他让人用蛊控了我心神,派我杀你后取走泯玉剑献给他。”
吕肆海又在腰间佩刀处摸出一柄同剑髓十分相像的,道:“这是我知道泯玉剑中玄机后,心血来潮用珷玞而造的仿品,没想到今日居然能用得上……”
他将仿品剑髓严丝合缝地楔入精金剑锋中,用布帛再次仔仔细细包好了,再将真剑髓小心存入佩刀的鞘中,交给华雷吟,嘱托道:
“你带上这剑髓快走,日后切记不可用来伤人……”
话音未落,耳尖的华雷吟便听得吕擒龙三人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同吕肆海使了个眼色。
吕肆海也神色凝重起来,拔出背后一把惯用的精铁剑,佯装要对着华雷吟下杀手。
“慢得要死……手起刀落的事,怎么磨个没停。”
吕擒龙大步流星地走至吕肆海背后,不耐烦地呵斥道。
吕肆海在隐蔽处皱了皱眉,片刻后便一脚将华雷吟踢倒在地,手中剑狠厉地直插入他左肩处。
华雷吟还未来得及反应,吕肆海便已悄悄点了他周身穴道,于是他便成了一副惨死模样,直挺挺倒在地上。
拔刀时,有血飞溅到他的白衣上,同那飘落的雪花融为一体——看上去真好似是被一剑穿心刺死的。
随后,吕肆海便上手去拖佯死的华雷吟,一路拖行至了山崖边,地上的血迹亦触目惊心。
他找了个差不多的位置,又是毫不犹豫的一脚,直接狠狠地将华雷吟踢下山去。
他杀掉的可是他最疼的小师弟!吕擒龙见胞弟这样决绝狠辣,心想道,便也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当真是像有血海深仇一般的……把那泯玉剑拿给我来!”
得令后,吕肆海低眉顺眼地走向那布帛包着的宝剑,双手珍重托起后,跪地递交给了吕擒龙。
吕擒龙就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又是狠戾一脚将他踢下了山崖,说是让他和师弟合葬去。
直至听见肉身坠谷的闷响声后,三人这才作了罢,一同下山,欲回夺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