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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升虚阶群僚减俸 探秘窟孤客涉险 ...

  •   【调寄??西江月】
      烈火烧残商市,寒风卷去胡儿。
      几家欢笑几家悲,虚名且将人戏。
      秘窟暗藏秽迹,孤身忍看卑微。
      狂歌痛饮夜光杯,心事一般谁会?
      话说这大辽上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海港泓直管府便先乱了阵脚。因朝廷风向陡转,那些外洋商号并夷人眼见势头不妙,纷纷撤离。不过旬月之间,泓府屋租大跌,往昔繁华商街,竟透出几分萧疏气象。更有一桩,那巨商金氏,传闻因与当朝权臣有些恩怨纠缠,其在泓府的六十五万两股本,竟被大理寺一纸封条尽数查封。金氏一族前程未卜,引得商界人心惶惶,皆在暗里揣度这背后的风刀霜剑。
      然则,于朝中百官而言,那最切肤之痛的,却是方才颁布的“官制改革”。
      朝廷借着此番野利首辅封爵的由头,顺势推行新政:将那开府仪同三司,并太师、太保、太傅这“三公”,以及丞相、首辅、知枢密院事等统划为正一品,不再细分高下。
      看似是平起平坐的体面,紧跟着却是一道钧旨——“共克时艰,薪俸普降一成”。
      为安抚众心,朝廷特下一道恩旨:除正一品外,现有官员品阶,一律普升一级。
      如此一来,那海域所的副所长贺赖士梡,竟也摇身一变,成了从三品的官员。只是品级虽高了,到手俸银反倒薄了,真真是“升了虚阶,赔了实利”,令人啼笑皆非。
      ……
      且说野利府那场盛宴之后。
      喧闹方散,便是繁琐的谢客与颁赏。赢降吕身为野利首辅最得意恩宠的门生,今番便代恩师在偏厅酬谢这些前来帮衬的宗正寺底层官员。
      厅内红烛高烧,赢降吕一身宝蓝直裰,面含春风,虽是代首辅打发下人,却也做得周全妥帖,礼数不缺。他手执一叠红封,挨个分派,口中温言勉励。
      轮到檀又长时,赢降吕将那厚实红封递过,目光在他那虽带倦意却犹存几分清气的脸上略一停留,和声问道:“这位同僚瞧着面生,不知现居何职,尊姓大名?”
      檀又长心头一动。他深知这赢降吕乃是首辅跟前红人,几近半子,权势熏天。若能在他眼前留个印象,纵是浅浅一道,也是好的。
      于是,他忙不迭双手接过红封,躬身恭谨答道:“回赢大人的话,卑职贱名勃兰兴,乃是明算科出身,目下在宗正寺核算房供职,平日里……”
      “哎哟!赢大人您辛苦!”
      话音未落,只觉身侧一股力道涌来。
      却是那主事宋金潮与郎官慕容沛,一脸谄笑挤上前来,生生将檀又长搡到后头。
      宋金潮满脸堆笑,几欲将面皮贴到赢降吕身上去:“此等微末小事,怎敢劳烦赢大人亲问?这勃兰兴不过是个且做且走的散吏,哪里值得大人挂心!”
      慕容沛更是见缝插针,拱手高声道:“赢大人今日之风仪,真乃我辈典范!首辅大人今日之荣光,全赖赢大人平日运筹帷幄、不辞辛劳!下官对大人之景仰,犹如……”
      二人一唱一和,将赢降吕团团围住,奉承话不绝于耳。
      赢降吕只得含笑应付这二人的热络,目光虽在檀又长身上微有流连,似憾未能听全其言,终究被这堵人墙隔断。
      檀又长被挤在角落,手中紧紧攥着那红封,指节泛白。他瞧着那两个丑态毕露的上司,又看看那众星拱月般的赢降吕,心中那股不甘如野草疯长,却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冷笑。
      “这世道,连说句整话的机缘,也要靠争抢。”
      他默然转身,独自踅出偏厅,心中戾气翻涌:“今日白眼相看,他日必以尔等头颅为阶!”
      而那阴影处,负责礼仪的弘吉剌??珋益红正静观一切。他望着檀又长落寞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
      是夜,月黑风高。
      檀又长并未归家,而是依约来至城南大兴善堂。
      夏风飒飒,绿草摇曳。不多时,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摸将过来,正是那烂赌鬼蔡星球。
      “官爷,小的来了。”蔡星球搓着手,一脸谄媚望着檀又长,“您说的那桩买卖……”
      檀又长冷眼觑他,也不多言,直接将日间所得那红封取出,在手中掂了掂。那沉甸甸的份量,令蔡星球眼都直了。檀又长心下冷笑,这权贵的赏赐,今日便化作我撬动他们的本钱。
      “钱在此处。”檀又长声调低沉,“但我须先听实话。那日你在松竹斋后巷,为何要拐那孩子?莫说什么临时起意,你那手法、那预备下的麻袋,可不似生手所为。”
      蔡星球眼珠乱转,支吾道:“这个……不过是……是想弄些钱使……”
      “不想说?”檀又长作势欲收回红封,“那这钱你也休想了。我还能将你往日底细透给京兆府,教他们查查你究竟拐过几人。”
      “别!别!”蔡星球慌了,四下一望,压低声道,“官爷,我说,我说便是!实则……是京城里头,有些高门显贵,偏嗜此道……”
      檀又长面色一沉:“恋童?”
      蔡星球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倍显猥琐:“官爷是明白人。是有那么些大人物,玩腻了粉头相公,就爱这等……细皮嫩肉、未经人事的幼童,尤喜男娃。价码开得极高,只要货色上好,还须得是……咳,门第清白的。”
      檀又长只觉一阵胸腹翻涌,强压恶心追问道:“他们在何处交易?人送往何方?”
      “这……”蔡星球面现难色。
      檀又长自红封中抽出一张银票递过。
      蔡星球一把抓过,揣入怀中,这才低声道:“这等地方,自然隐秘。多在城郊那些僻静庄园,外头瞧着是私家宅邸,内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关防极严。往来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熟客。”
      檀又长目光闪烁,心中已如明镜一般:这绝非寻常拐带,背后定有庞大的利欲与权势交织。若能窥破其中关窍,便是握住了一柄能刺穿这朱门绣户的利刃。忽道:“那般地方,用度不小吧?可需……账房先生?”他心下疾转,若能混入其中,非但能窥尽权贵阴私,或更能从这泼天富贵里......
      “啊?”蔡星球一愣,看傻子似的瞧着檀又长,“官爷,您……您就缺钱至此?那等处所虽油水厚,却是龙潭虎穴啊!您一个朝廷命官……”
      “非为钱财。”檀又长截断他话,眼中掠过一丝幽光,顺势将早已备好的说辞搬出:“我近年研习明教典籍,见其中有'阴阳采补'、'童身祭炼'诸般诡谲记载。我疑心,那些人未必只为淫乐,或更涉邪教仪轨。欲前往一探究竟。”
      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确对明教文献有兴趣,假的是他另有图谋。
      蔡星球虽听不懂什么典籍仪轨,却明白这位官爷想进去。他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哪有脸面引荐您!我不过是个跑腿送货的……有时连门也进不去。”
      檀又长又抽一张银票塞他手中,冷然道:“不须你引荐。只消告知我那庄园确切所在,并他们接头的暗号规矩。余事,我自处置。”
      蔡星球瞧着银票,又一番讨价还价,终究难敌银钱诱惑,凑到檀又长耳边,窸窣低语几句。
      末了,蔡星球拍拍怀中银票,得意道:“官爷,地方我是说了。丑话在前,我断不认是我说的!再有,那地方邪性得很,您便混进去了,怕也瞧不出端倪!届时莫怨我坑您银子!”
      言罢,他嘿嘿一笑,心道这官爷真是书呆,花这大价钱买几句话,岂非白送!生怕檀又长反悔,转身一溜烟窜入夜色。
      檀又长独立原地,摩挲袖中短刀,将蔡星球所言地址名号暗记于心,唇角勾起一弯冷峭弧度。
      ……
      同一时分,京城繁华地段一所胡人歌舞馆内,却是另番光景。
      胡乐喧阗,腰肢曼转,空气中浮荡着葡萄酒并烤肉的浓香。
      在一处略僻静的角落,两个身着官吏常服的男子对坐饮酒。
      年长那位约莫五十上下,乃是鸿胪寺主簿傅云夕。他此刻手执夜光杯,面色微酡,正随着那胡乐节拍摇头晃脑,不时扭动颈项手臂,甚是自得。
      坐于他对面那位四十上下年纪的,满脸嫌厌,却又无可奈何,乃是光禄寺少卿赫舍里??闻赵。
      “俸禄都降了,你还这般乐呵。”赫舍里??闻赵没好气道。
      傅云夕一边抖着腿,一边斜眼笑道:“你不也降了?大伙儿都降,便如没降。”
      “□□!你老兄!”赫舍里??闻赵忍不住,“这等话你也说得出口!”
      “自然!”傅云夕一脸理所应当,晃着头道,“这福气么,原是比较出来的。你降我也降,你苦我也苦,万般皆苦便不苦!若只我一人降了,那才真叫苦。如今大家一同倒霉,这便叫——众生平等,其乐融融!”
      赫舍里??闻赵受不得他这般不正经,斥道:“傅兄!莫总没个正形!还有……能否别回回约在此地!吵得人头疼!”
      “怎的,不好么?”傅云夕指指台上旋舞的胡姬,坏笑道,“我鸿胪寺是做什么的?专司外邦!我来此是为体察西域风土,拓展职分!此乃勤于王事!”
      “你老兄!”赫舍里??闻赵骂了一句,却也奈何他不得,只得闷头吃酒。
      几杯过后,赫舍里??闻赵渐显不耐,频频望向门口:“诶!世凯那小子怎还不来!问个事,要这许久?”
      傅云夕仍自饮酒作乐,头也不回:“那你问他!”
      “他不是还没到么!”赫舍里??闻赵瞪眼道,随即补上一句,“他不是你徒弟么!”
      闻听此言,乐声虽仍嘈杂,傅云夕却稍敛形迹。他仰头饮尽杯中红酒,咂咂嘴:“这个么……说是也不是!”
      赫舍里??闻赵实在无聊,追问道:“此话怎讲?往日怎未听你提过?”
      原来二人所说的“世凯”,复姓奚斗卢,单名一个世凯,亦是辽人。这奚斗卢家如今虽不显赫,他却是开国功封二等侯、世袭罔替一等子爵舒穆禄??达黑家的重孙辈女婿。
      赫舍里??闻赵道:“世凯也趣,自幼长在舒穆禄家,又娶了府上嫡女,便是一直住在那府里,不曾挪窝!对了,我怎听说你们夏人将此叫做……'倒插门'?!”
      傅云夕白他一眼,懒理这浑话。
      “当初,你们就不曾提防?”赫舍里??闻赵接着问,语带深意。
      傅云夕抬了抬眼,目光微沉:“自然有!他虽姓奚斗卢,实与舒穆禄家子弟无异!那可是开国权贵!若心术不正,便是大患。”
      “得了吧你!”赫舍里??闻赵嗤笑,“舒穆禄老爷子一直病恹恹的,与他同阶的开国功臣,皆是功封二等侯,世袭罔替一等伯。偏他是一等子,低了一级。后世子孙,没少受同侪冷眼……心里能无怨气?”
      “你是说舒穆禄家做反贼,有家门内因?”傅云夕似笑非笑瞧他。
      赫舍里??闻赵险将酒水喷出,这“反贼”二字从这老儿口中道出,怎这般顺口?
      正说间,一个身形健朗、目光精干的青年大步走来,正是现任京兆府不良帅的奚斗卢??世凯。
      他忙抱拳见礼:“师父,赵兄,久候!方才说什么这般热闹?大老远便听见'反贼'二字?哪个反贼?”
      傅云夕与赫舍里??闻赵相视一眼,皆不接话。赫舍里??闻赵忙招呼:“吃酒,先吃酒!等你半日了!”
      三人落座,酒过数巡,话头自然转到正事。
      赫舍里??闻赵压低声问:“宇文家那事,如何了?”
      奚斗卢??世凯灌下一口酒,惬意地“哈”了一声,拭拭嘴角方道:“今日特去问了那女佣雷苇丽。她这几日放归自家将息,防备心淡了些。”
      傅云夕眼神一凝:“可断定是宇文玄熙助他姐姐出逃?”
      赫舍里??闻赵亦一脸期待望着这位不良帅。
      奚斗卢??世凯点头,语气肯定:“八九不离十了!雷苇丽虽未明言,然话里话外透出绮云小姐出走前,曾收着莫名书信,且那些日宇文玄熙行迹确然诡秘。”
      赫舍里??闻赵:“那你意下如何?上报?”
      奚斗卢??世凯笑眯眯摆手:“不急。横竖有锦衣卫顶着,他们比咱们更急。何苦抢这风头,惹一身腥?”
      傅云夕忽开口,目光锐利:“你是说太尉,还是司寇?”
      赫舍里·闻赵随口道:“他二位不都一样么?本是一伙。”
      傅云夕狠瞪他一眼。
      赫舍里·闻赵这才醒悟,忙拍嘴道:“哦!不对付!不对付!瞧我这张嘴……”
      奚斗卢·世凯亦笑了笑,眼中掠过一丝精明:“总之我最多报到京兆尹博大人跟前!上头神仙打架,咱们小鬼莫掺和。”
      “嗯,分寸拿捏得不错。”傅云夕微微颔首,神色稍霁,随即指节轻叩桌面,二人便止声看来,“既如此,眼前倒有另一桩紧要事——峤郡传来消息,咱们‘先生’名下那处大铺面走了水,火势极猛,烧了半条街。官面文章只说伤六损一,可坊间私传,已是断壁残垣,一片焦土,着实惨不忍睹。”
      赫舍里·闻赵闻言,面色一紧:“竟有此事!那可都是先生多年的心血……”
      傅云夕抬手止住他话头:“闻赵,你文笔犀利,此事便由你拟个稿子,将惨状细细写明,但切记,莫提与先生的关联,只作市井见闻便可。世凯,”他转向另一人,“你路子活络,想个稳妥法子,不着痕迹地将这稿子递到咱们的人手里。”
      奚斗卢·世凯会意,郑重点头:“师父放心,我不用寻常驿路,自有稳妥门道。”
      “好。”傅云夕颔首,继而眼中精光微闪,压低了嗓音,“再者,我另得风声,道是远辽遣了使臣,已直入宫禁面了圣。具体所为何事,尚不清楚,但瞧着动向,怕是与我们鸿胪寺脱不开干系。此事……容我再探。”
      二人皆神色一凛,低声道:“明白。”
      傅云夕这才举杯,面上复现慵懒之色:“吃酒吃酒!还是那句话,万般皆苦都不苦,有酒便好!”
      二人会意,一同含笑举杯。此间胡乐喧嚣扰攘,而这方寸之地,只余杯盏轻碰之声,竟有了一种风雨中暂得的安稳。
      看官听好,这三人看似闲聚,实则乃是一个隐匿极深、互通声气的暗盟。傅云夕居中调度,赫舍里·闻赵掌笔墨机宜,奚斗卢·世凯则行内外联络之事。他们一面借宇文家出逃案搅动风云,一面为幕后那位神秘的“先生”经营势力,更时刻窥探着朝堂与四邻的动向。此番远辽密使骤然入京,鸿胪寺首当其冲,这暗流汹涌的棋局之上,不知又要落下怎样一颗石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后回分解。
      按:辽人本居北境,自得明教传法,浸染文明,习用机巧,由是部族浸盛。其后分徙:一支西逾光明天国,更辟疆土,立邦域于绝远之陲;一支则南入夏地,遂建今日大辽之基业。朝廷以其本出同源,皆以“远辽”称之。然此远辽之遥,非惟隔光明一境,其间犹有数国棋布星罗,山川异域,信非虚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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