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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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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眨眼而过,沈擎川踏入二皇女府已半月有余
他站在西厢书房的雕花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开的十分艳丽的白玉兰,内心是难得的平静与踏实,清晨的阳光透过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让他生出岁月静好的幻觉。他再次环绕布置清雅的书房,这是云凰特意拨给他使用的,宽敞明亮,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不少珍贵的古籍书册,他翻了翻这些书籍内心欣喜不已,男儿当有凌云志,那日他所念的诗并不是全然表演,起码他对百姓的忧思是真的
白皙饱满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窗棂,沈擎川收敛起杂念已然在心中默记府中布局。东侧是云凰的主院,守卫森严;西侧是幕僚居所,住着几位亲信;后花园连着一个小型演武场,每月中旬府中侍卫比武演练;而最南侧的重兵把守的璇玑阁,应当就是存放机密文书的地方。
"沈公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青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擎川收回思绪,整了整衣冠,一副淡泊名利的清隽模样:"有劳青霜姑娘带路"
穿过几道回廊,便到了云凰日常处理公务的明月堂。堂前种着几丛翠竹,放着几盆清兰,轻风吹过时呼啦作响,与檐角铜铃相和,清幽宜人,悦耳动听。
云凰正专注地批阅文书,听到脚步声方才抬起头来,今日她穿着一袭湖蓝色的素净常服,发间簪了一支蓝宝石钗,素净却不失威仪的身份。
"擎川见过殿下。"沈擎川行礼如仪,宽大的墨绿衣袖如水般流泻而下,恰巧露出一截如雪如玉的手腕。
"沈公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云凰搁下笔,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北境赈灾方案已得母皇首肯,不日即将施行。公子诗中流露的忧民之情令我印象深刻,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沈擎川微微垂眸,根根分明的长睫在白玉般温润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可爱的阴影:"殿下过誉,擎川不过一介书生,哪敢妄议朝政。"
"在我这里,但说无妨。"云凰推过一杯清茶,"我要听的是真话。"
茶香袅袅升起,沈擎川抬眼,正对上云凰清澈入水的目光,一瞬间,他几乎被她的眼睛给吸了进去,全然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定了定神,方才开口道:"既如此,擎川斗胆。赈灾如救火,朝廷政令虽好,但若监督之人监察不力,赈灾官员只为聚敛钱财,不顾百姓死活,那一切德政终究是无法推行,百姓只能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
云凰眼睛一亮:"正是如此,我果然没看错你,沈公子果然心细如发,洞察敏锐,如今朝廷政策推行阻力层层,皆是因为督察官员拒不履职,甚至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欺压百姓,以至于律法如同虚设,官员行权却无所惧,朝中大臣又只为门户私计,我实在痛心灾民之苦,所以,我打算亲自前往北境监督赈灾…"
"不可!"沈擎川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解释,"殿下身份尊贵,北境如今灾荒连年,盗匪横行,太过危险。"
云凰笑了,笑得淡然:"为民请命,何惧危险?不过..."她顿了顿,"母皇确实没有准我离京。所以我想了个折中之策——选派得力之人前往。"
她从案头取过一份名单:"这是我拟定的随行人选。沈公子初来乍到,本不该劳烦,但公子熟悉民间疾苦,又通晓算术,不知可愿担任赈灾账房兼文书?"
沈擎川心头一震,心中快速思量,账房一职可接触钱粮调度核心,正是获取关键情报的绝佳机会,若应承下来,计划便成功了大半,大皇女必定欣喜。可不知为何,面对云凰信任的目光,沈擎川竟生出一丝迟疑,她就这样信任自己嘛,也太过单纯了,计划也太过顺利,他心中惴惴不安,但机不可失。
"擎川...荣幸之至,决不辜负二殿下重托"最终,他还是低头应允。
"太好了。"云凰笑意更深,在她清秀的脸上勾勒出一抹明媚的笑容,这是沈擎川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欢快,他震惊于她发自肺腑的真挚笑脸,惊觉一个人竟能笑得如此快乐
"三日后启程,公子可先行准备。"云凰不知他心思若何,开口提醒道
沈擎川迅速收敛目光垂眸应答“殿下尽可放心”
离开清风堂,沈擎川心绪复杂。按照计划,他本该尽快获取云凰信任,然后窃取新政机密。可云凰的信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纯粹,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本以为云凰会和云凤一般,敏感多疑,阴险狡诈,他早已做好应对多重考验试探的准备,如今云凰却给他来了一个开诚布公,这令他无措至极,心里竟也生出了一丝愧疚,但随即他就警告自己莫要将皇家人想的过于单纯朴实,或许这就是对他的试探,这次机会很可能是个诱饵,或许从一开始云凰就知道他心怀不轨,图谋新政。
回到书房,沈擎川从暗格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哨,一阵哨声吹响,不多时,一只灰羽信鸽落在窗台,他将写好的密信塞入信鸽腿上的铜管,信鸽展翅飞去。
信上只写了短短四字:"已获账房"。
是夜,月明如水,几颗零落的星星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沈擎川身姿优雅独坐在庭院中抚琴,他精心挑选了一曲《梅花三弄》,流畅的曲子从她芊芊玉指中流出,琴音清冷孤高,如诉如泣,讲述着浓浓情怀。他早已摸透,这个时辰,云凰通常会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读书。
果不其然,第三段刚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擎川没有抬头,却放轻了指尖在琴弦上的力道,让琴音如呢喃般低回婉转,像情人间的互诉衷肠。
"沈公子琴艺非凡"独属于云凰的清冷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擎川故作惊讶地转身,绣瞒梅花暗纹的浮光锦缎衣袖带起一阵清风:"不知殿下在此,扰了殿下的清净,擎川罪过。"
月光下,他一身白衣胜雪,月光映衬锦缎珍珠般的光辉,将他衬得如仙君下凡俊美如斯,而他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则为他添加了一分属于人间的气息,显得亲切不少。
云凰怔了怔神色,敛去眼中的惊艳,随即笑道:"君何罪之有?明月当空照,仙乐耳边闻,景美曲美人美,是我之福分"
"殿下过奖"沈擎川微微低头,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喉结微微滚动,简直性感不已,他确实不自知自己的美艳般自谦道"不过是些粗浅技艺,能入殿下的耳,是殿下的抬举。"
云凰在石凳上坐下:"公子不必自谦。这曲《梅花三弄》,我听过不少名家弹奏,却少有人能弹出其中的傲骨与孤高,公子的琴风与境界令人赞叹"
沈擎川心中狂喜——鱼儿上钩了,不枉他费尽心思调查,云凰最爱梅花,更欣赏有风骨之士,这一番做作,正是投其所好
"殿下慧眼"他轻拨琴弦,"梅花傲雪而绽,从不屑与众芳争艳,正如君子慎独守节,坚贞不屈,绝不与世俗同流的高洁品质不和而同"
云凰若有所思:"公子此言,倒让我想起一事,明日翰林院有赏梅诗会,公子可愿随我同往?"
沈擎川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能与殿下同行,擎川求之不得。"
次日诗会上,沈擎川锋芒毕露大放异彩。他即兴所唱《咏梅》诗乐,字字珠玑,引得满座惊叹。更妙的是,诗中暗含的治国理念,竟与云凰的平日主张不谋而合,云凰欣赏地看着他如同遗世独立的明珠,璀璨而耀眼
"『不求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云凰轻声吟诵着最后两句,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沈公子此诗,深得我心。"
沈擎川微微欠身:"殿下抬举,擎川不过道出心中所想。"
"哦?"云凰挑眉,"那公子不妨说说,这『清气满乾坤』当作何解?"
这正是他为她设下的饵,他从容答道:"清者,明也,正也。为君者当明察秋毫,辨别是非,为政者当正大光明,浩然正气。如此,方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海清河晏"
云凰听罢,久久不语。沈擎川暗自得意——这番言论,他可是精心准备多时,专门针对云凰的政见而设。
回府的马车上,云凰突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擎川:"君如此大才,为何此前一直默默无闻?"
沈擎川早备好说辞:"擎川出身寒微,又不善交际,故而..."
"不,不对!"云凰打断他,"君之才太过显赫,即使不屑于攀附权贵,也早该名动京城,除非..公子有意隐姓埋名。"
沈擎川心头一颤,难道被识破了?他强自镇定:"殿下明鉴,擎川确实...不喜纷争,故而隐藏了真实身份"
云凰的面色渐渐柔和下来,了然一笑"这世上有些人,就像梅花,宁愿寂寞开无主,不愿与群芳争艳,觉得过于俗气。"她顿了顿,"但君既入我府中,我自会让傲梅显真骨,明珠放光彩。"
沈擎川暗自松口气的同时,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受,云凰的信任与赏识,与他预想的实在差别过大,让他难以置信,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来得如此容易吗?是她太天真,还是他已不再愿意相信这世间还有能够对他真心诚意之人
当夜,沈擎川按照计划再次放飞信鸽,报知诗会进展。但这一次,他特意漏掉了云凰对他身份的试探。
转眼五日过去,赈灾的物资已经准备齐全,队伍随时准备启程。临行前夜,沈擎川被邀请至云凰的书房议事。
推门而入,只见云凰像往常一样伏案挥笔疾书,神态认真专注,暖黄的烛光映照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容,粉白柔嫩的面庞上泛着温暖光辉,一点朱唇盈着水光,艳若海棠,沈擎川突然发现她也是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姑娘,有着这个年纪所有的美好与朝气,可是由于她尊贵的身份与她时常表现出来的为官者的稳重与威严,他忽视了她本身所具有的个性与美丽
云凰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你来了”
"殿下应当保重身体"沈擎川忍不住关心道。
云凰轻摇头:"无妨,这些是给北境各州县官员的手谕,须得我亲笔所书,方能显出重视。"她指了指桌上厚厚一叠文书,"已经快写完了。"
沈擎川走近细看,发现那些手谕内容不尽相同,有的是严厉警告力斥非法,有的则温言勉励谆谆教诲,针对不同年龄、管职、性格的官员,她都有一套量身定制的规劝之法
"殿下...真是..."他难得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细致入微的考虑,这样亲力亲为的态度,这样一副勤政爱民的做派,与他从小接触的权贵截然不同,他悄悄观察着她,心想,这会是她的表演吗?呵!演的出来吗?眼下的乌青可以画出来,忧国忧民可以装出来,可是这半人高的奏折与批示如何能作假,句句对官员的恩威之语又如何作假,日日夜夜付出的心血,年纪轻轻便蹦出的银丝又如何作假?苍天,你为何如此戏耍我!
云凰似乎看出他的惊讶与动容,轻笑道:"很麻烦是吧?但为君者,当知人善任。北境官员各有脾性,若一概而论,难收实效,我翻看了他们的档案,从各方途经了解到他们的脾性,才想出适合他们每个人的应对之法,虽然方法笨了些,但行之有效"
她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沈公子,我请你来,是有件事相托。"她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锦囊,"这里面是我的私印和一份密令。若赈灾途中遇到紧急情况,你可凭此调动我名下的军、政、财等所有资源"
沈擎川不可置信地抬头,怔愣良久,久久注视着眼前的面孔
"殿下,此等重托,我恐怕..."
"我相信你。"云凰打断他,目光灼灼,"擎川,这几日相处,我看出你不仅才华横溢,更有一颗为民请命的赤子之心。天下兴亡之际,你我乃大夏子民,自小锦衣玉食,深受百姓恩惠,当义不容辞为民解忧。如今北境百姓水深火热,正需擎川你这样的仁德之士相助。"
沈擎川喉头发紧,耳中萦绕着她温柔的声音,她叫他擎川,如此亲昵,好似他们是至亲好友,这份温情厚谊让他不寒而栗,恐慌不已,他控制住四肢的惊颤,伸手稳稳接过锦囊,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擎川...定不负所托。"
离开书房,沈擎川在回廊上驻足良久。夜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躁动。云凰的信任于他就像那烧的通红的炮烙刑具,摸一下,就会把自己的烫掉一层皮,他不能摸,也不敢摸
只能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铜哨,他烦躁地看着手中的哨子,又缓慢地放下。
翌日清晨,赈灾队伍整装待发。云凰穿上一身宝蓝色孔雀官服,头戴孔雀蓝宝冠,身姿威仪意气风发,她亲自为众人送行,待轮到沈擎川时,她递过一个包袱:"北境寒冷,我让人准备了御寒的衣物,你要好好保重。"
沈擎川定定瞧着她,慢慢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狐裘大氅,做工精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沈擎川爱惜地披上大氅,低头整理衣衫之时,一股淡淡的梅香随之钻入鼻腔——与云凰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这种气息与梅香引出的遐想让他心头战栗
他抬头望向云凰,露出一个不同以往般虚伪的笑容“这身官服很衬殿下,等我回来,殿下可以穿着官服来接我吗?”
此话一出,沈擎川就后悔了,他真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了,竟然妄想提要求,真是…
“当然可以”云凰不假思索“等你凯旋而归,我定向母皇举荐你,我等着你与我共立朝堂”
沈擎川良久叹息一声“定不负君之所望”
队伍缓缓驶出城门,沈擎川回头望去,只见云凰仍站在原地,晨风吹动她的蓝色衣袂,宛如寒冬傲然独立的梅。
这一刻,沈擎川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正在背叛的,很可能是命运馈赠给他的贵人。这一想法一旦生成便令他痛苦不堪,他希望,希望她不是这浊世里那一朵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