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橘子小溪

64、我们是天生一对

　　办公室的灯光冷戾白亮，他看着谭简，打量了几眼。他没有穿那身白大褂，屋内也没有开空调，他穿着深灰色的衬衫，一条灰蓝色的牛仔裤，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木小桃倏然想到，这好像是重逢后第一次见他没有穿白大褂的样子，打扮的还真有点男大的感觉，也不怪他招蜂引蝶......

　　木小桃这才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现在人就在自己几步之外，大好的机会，那还愣着干嘛？——可是他受伤了，既然已经被人收拾了，那还要继续揍他一顿么？

　　“是特意来找我的？”谭简倚靠在办公桌前，也和他一样，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不过没等木小桃回答，他便拿起白色遥控器，开了空调，又将温度调低两度，去到饮水机前，给他接了杯水递到他手上。

　　“先喝点水，嘴巴很干。”

　　木小桃接过水毫不迟疑地将水泼在他胸口，为什么没泼脸上，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他妈的有对象还亲我？！”明明时小安说的是他之前谈过对象，但他不管，他很生气，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我没有对象。”谭简直直地站在那里，没露出被冤枉的表情，而是很平静地看着他，衬衫上一大块的水渍格外突兀。

　　“你他妈的骗鬼呢？！”木小桃上前抓住他的衣领，眼神凶狠地瞪着他，“时小安都告诉我了，你还想骗我是吗！把我当傻子？还是无聊了耍我玩啊！”

　　“我没有谈过对象，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也只亲过你一个人——”

　　“你觉得我现在还信么？！”

　　谭简忽然抱住了他，两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木小桃没能先感受到衬衣上的湿润，下腹被什么东西硌着，他瞬间愣了，但也只有半秒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脸倏地升温，青一阵红一阵的，挣扎几下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只是他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除了下午的那半个西瓜，他今天还没有吃过正经的饭，怪不得他跑步的时候胃里抽抽，在车上也是疼痛难忍。

　　“你......你放开我——”木小桃剧烈地挣扎起来，脚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迈不开步子。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不只是心理上的喜欢，还有生理性的喜欢，我抱你，亲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忍不住，我的肢体不听我的，本能地就想靠近你，你懂吗？”说完他便松开了他，露出一副忍耐、克制的神情。

　　没等木小桃反问，他便又抛出一个问题。

　　“那你呢？为什么这么生气？知道我有对象就这么生气？”

　　木小桃退后两步，像是被人看穿了一般，让他心里升起诡异的不安。

　　“我是觉得恶心！我——”

　　“你刚刚想打我对吧？为什么不打？”谭简的目光像是根绳索，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发不出声响了。他开始慌张了，手又不受他控制地抖了起来。

　　“是看到我受伤了，不忍心？”谭简朝他走了过来。

　　空调的冷风很足，屋内好像瞬间就成了冰窟，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你在担心我，对吗？”谭简走到他面前，只要他向前走一步，他就会触到他胸口那一片水渍，透着寒气的水渍。

　　木小桃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恐惧感，他觉得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因为下面的话他实在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

　　“你，还爱我，是不是？”

　　“咚”的一声巨响从他身体里炸开，身体好像都被炸成了灰烬，所有，所有，都飘进了他的手心里，被他死死攥住。

　　他很想冲他大喊，说他没有，可是他又发不出声音，自欺欺人到了今天，他还是得承认，他确实忘不了谭简，也确实，还爱着他。可那又怎么样？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自己也无法回应他的爱，他哪儿还有爱可以给他，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副行尸走肉的身体，和毫无生趣的灵魂。他还是一个精神病人。他绝不要成为他的拖累，绝对不要再一次踏进让他又恐惧又觉得迷茫的那片爱河，如果最后的结局都是被抛弃，那么他宁愿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谭简俯下身，很慢很慢地向他靠近，木小桃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拍打在自己的脸上，不过这一次总算是推开了他，没有重蹈覆辙。

　　木小桃红着眼退后几步，冷笑了一声，淡淡道：“那又怎样？爱算什么？爱能让我的爸爸妈妈活过来？还是能让我变回正常人？让我能忘记之前的那些痛苦？”

　　谭简没说话，只是注视着他。看吧，爱又能干什么？除了带给他痛苦，折磨地他夜夜难以入眠，带给他吃不完的药片。爱还能给他什么？或许在七年前他肯定不会这样想，可是现在的他失去了太多爱，也没有爱人的能力了，所以有爱又怎么样呢？

　　“什么都不能对吧？”木小桃看着他，又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和酸胀，他平静地说：“我不需要。”

　　“第一，你不用变回正常人，你就是一个正常的人。”谭简向他迈出一步。

　　“第二，那些都不需要你忘记，因为你忘不掉，但是我会给你比那些痛苦更浓烈的爱，让你有力量和他对抗。”他又迈出一步。

　　“第三，爱是什么都不能，但我保证，无论你怎么想，怎么说，不需要也好，不想要也好，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无论你推开我多少次，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走向你，给你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可以不用伪装自己的生活，我会帮你，走出那一天的雪夜，从此便是新的春天降临。”谭简的每一步都迈得很大，他抱住了眼前的人，抚摸他颤抖的身体和脆弱的灵魂。

　　木小桃没给他回应，又像是给出了他回应，因为他的心口上滴落一连串很炙热的泪珠，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热烘烘的水雾包围，然后猝不及防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木小桃，你就是个大傻子！推开他啊——为什么一动不动、任人摆弄？木小桃想要推开他，可身体好像和他的脑子分裂开了，他完全抬不起手，眼泪还不争气地从他眼眶里争前抢后地涌出。谭简不说话，只是将人死死扣在怀中，尽管他没有挣扎，却好像还是害怕他从他身边消失。

　　他没办法再一次让他从自己身边消失，他已经失去木小桃整整七年有余，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再一次跳进那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这其中的痛苦，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半晌，木小桃渐渐停止了哭泣，这时他才恢复大脑与肢体的连接，他感觉到自己的背有些隐隐发痛，是谭简抱得太紧，让他动弹不得。他试着推了推快把自己勒死的人，结果那人变本加厉，勒得他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木小桃一边挣扎，一边艰难地说：“松开我......谭简！”

　　谭简不语，他的发丝蹭在木小桃的耳边，难以忍耐的酥麻感让他抖了下身体。谭简什么时候换带有甜味的洗发水了？难闻死了！

　　“疼——你他妈的松开我！！”木小桃锤了几下他的腰侧。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谭简腰侧绷紧的肌肉，手感......确实不错。

　　谭简这才慢慢松开了他，只不过手臂还虚虚地环住他，像是这样他就不会跑了。幼稚。

　　“对不起...弄疼你了？哪里疼？我看一下——”说罢他就要上手。

　　木小桃趁机退了几步，他眼眶还在发红，鼻子也一皱一皱的，像是小孩子一样，脸也不知道是被气红了还是如何，他低下头，咬着牙道：“你......你还不去厕所解决一下？！变态！不知羞！不害臊！”

　　“我想和你多待一会。”谭简看着他，完全没有窘迫尴尬的样子。

　　木小桃在心里大骂，简直就是不要脸！然后他又忽然想到，谭简怎么会在这里？加班？可是门都锁了，这里面看上去也不像有人的样子，而且这都这么晚了。

　　屋子里这会儿已经充满凉气，木小桃的心情好像也被这冷风吹的好了一点。只是刚刚他进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没开空调，热得叫人心烦，谭简为什么不开空调？总不能是他不热吧......难道是他们老板不让他开？这也太过分了吧——今天最高气温三十七摄氏度，最低也有二十五摄氏度了，而且现在还没过夏天的尾巴，再低的温度，空气里的干燥潮热也是很不舒服的。黑心老板！

　　木小桃收回神，发现谭简还在盯着他看，也不说话，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么？！

　　“谭简！你笑什么？”木小桃瞪着他，头发丝被风吹地摆了摆。可从谭简的视线看过去，只觉得他是一只被逆着撸毛小发雷霆的小猫，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可爱得不行不行的。

　　“只是觉得你很可爱，特别像我同事养的一只布偶猫。”

　　可爱，同事，布偶猫？！关系真不错啊，居然连人家家里的小猫都知道，想必是去过那位‘同事’的家里了吧？过分！可恶！

　　“噢——你现在有对象没有？”他的语速极快，声音也细若蚊吟。

　　“什么？”

　　“你现在有对象没有！时小安让我问的！”木小桃恼羞成怒，没有丝毫犹豫的出卖了时小安，反正她又没说不能说。

　　谭简很轻地笑了一声，又神色一凛，认真地说：“大学的时候嫌麻烦，我就对外说我有对象了。那个对象是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你。”

　　木小桃大脑突然又一片空白，他眨了眨眼，又愣愣地思考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几秒之后，他的脸颊又烫了起来，这空调的冷风好像带了毒，让人手足无措、头脑发懵、像是有蚂蚁在他脸上爬一样。还没等他骂出口，胃里像是被偷袭，胸口涌上一股恶心，口腔又开始分泌酸水。

　　他捂住嘴，弓着身不断收缩着身体。

　　谭简几乎是在他捂嘴的瞬间就冲到了他跟前，垃圾桶放在他的腿边，又扶着他蹲下身体，在他后背上下摩挲着。

　　“你是不是又没吃东西？”谭简看他一直干呕，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都是些液体，大概是酸水。

　　木小桃不想理他，更对他做不出回应。持续了大约三四分钟，他才没了那股反胃感，只是胃又开始抽痛起来。

　　“木小桃！”谭简垂着眼一边给他擦嘴，一边沉下声音，淡淡道：“如果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反正我们家还有谭晴杰，我死了也无所谓。”

　　“你——疯子...”木小桃抓住他的手，冷下脸瞪着他，因为极力克制情绪，他的手又开始颤了起来。

　　谭简用另一只手将他的手包裹住，抬起眼和他对视。木小桃看到他发红的眼眶和那双眼睛，那是一种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好似心疼，又像是生气，这两种情绪揉在一起，实在是让人看得心尖一痛，不敢直视。

　　“你这里疼不疼？”谭简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又轻声说：“我这里好痛，木小桃，我好痛。你就当救救我，好不好？好好吃饭，别和自己过不去，别再让我为你心痛了好么？”

　　木小桃手心触到还未干透的布料——明明是冷水，怎么会在发烫？好像布料下的心脏在哭泣，是滚烫的泪水，侵湿了他这片布料。

　　“我是疯子，你也是疯子......我们天生一对。”

　　哦——原来不是衣服在哭泣，是谭简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