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香记》海风来信

10、蝶归五味

　　子时的伯府静得像座坟墓。温二丫趴在墙根的狗洞前，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味钻入鼻腔。身后，赵晗紧张地环顾四周，三丫则死死拽着她的衣角。

　　“姐，我害怕...”三丫声音发颤。

　　温二丫回头亲了亲妹妹的额头：“还记得井下的红衣女人吗？她是来帮我们的。”

　　钻过狗洞，三人贴着墙根阴影前进。雨后的伯府弥漫着雾气，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走过，光影在雾气中晕开，像漂浮的鬼火。

　　拐过三个弯，那口废井赫然出现在眼前。井台上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井口黑黢黢的，仿佛一张等待吞噬猎物的大口。

　　“我先下。”赵晗将绳子系在井边老树上，“有动静就拉三下绳子。”

　　温二丫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井口。片刻后，绳子动了三下。

　　“三丫，抓紧我。”她背起妹妹，攀着绳子缓缓下降。井壁湿滑冰冷，几次险些脱手。下到约三丈处，一块突出的石板挡住了去路。

　　“蝴蝶...”三丫突然伸手，在石板上摸索，“这里！”

　　随着“咔嗒”一声，石板移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温二丫刚钻进去，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

　　“是我。”赵晗松开手，点燃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下，一条狭窄的甬道向前延伸，墙壁上满是霉斑。

　　甬道尽头是一间石室，比柳如蝶被囚的那间更大。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个铁盒，上面落满灰尘。

　　温二丫刚要上前，三丫却突然挣脱她，跑到墙边一面铜镜前：“红衣女人说...镜子后面...”

　　赵晗检查铜镜，果然在边框发现暗钮。轻轻一转，镜面竟滑向一侧，露出墙上的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本账簿和半册焦黄的书。

　　“《吴氏中馈录》下册！”温二丫小心取出，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解毒篇”。

　　赵晗则翻看那本账簿，脸色越来越凝重：“三少君竟与西夏交易军械...还有毒药配方！日期是...上月十五？他明明已经被流放了！”

　　“有人替他行事。”温二丫突然明白过来，“所以范大人说有人要用书中的配方下毒...”

　　“走！”赵晗将账簿塞入怀中，“必须立刻交给范大人！”

　　三人刚转身，石室入口处突然传来鼓掌声。

　　“精彩。”三少君一袭蓝袍，手持弩箭，缓缓走进，“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他身后跟着几个黑衣人，为首的竟是漕帮少帮主！赵晗脸色大变：“少帮主，你...”

　　“赵晗，我待你不薄。”少帮主冷笑，“为何背叛漕帮？”

　　“背叛漕帮的是你！”赵晗拔刀在手，“与敌国勾结，毒害百姓，这也配叫漕帮信义？”

　　三少君不耐烦地摆手：“少废话。交出账簿和下册，留你们全尸。”

　　温二丫将三丫护在身后，手摸向腰间的厨刀。三少君见状大笑：“小厨娘还想动武？”他举起弩箭，“我这‘忘忧散’见血封喉，你...”

　　话未说完，三丫突然尖叫：“红衣女人来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就在这瞬间，一道红影真的从暗处飘出，直扑三少君！温二丫定睛一看，竟是柳如蝶！她红衣猎猎，虽然目不能视，手中菜刀却精准地架在了三少君脖子上！

　　“柳...柳如蝶？”三少君声音发颤，“你不是瞎了吗？”

　　“瞎子也能杀人。”柳如蝶冷笑，“这二十年，我靠听声辨位练的刀法，今日正好试试。”

　　少帮主见势不妙，悄悄后退。赵晗一个箭步拦住去路：“少帮主，漕帮兄弟都在外面等着向你‘请教’呢。”

　　原来他早有准备！温二丫这才明白，赵晗并非孤身前来。

　　混乱中，三少君突然挣脱柳如蝶，弩箭直指温二丫！千钧一发之际，三丫猛地扑上前，箭矢擦着她肩膀划过，带出一串血珠！

　　“三丫！”温二丫抱住妹妹，手忙脚乱地掏出醒酒汤药粉按在伤口上。

　　三少君趁机又装一箭，这次对准了柳如蝶后背。温二丫想都没想，手中厨刀脱手飞出！

　　刀光如蝶影翩跹，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竟精准地削断了弩弦！三少君目瞪口呆：“蝶影刀法...不可能！没有二十年功力...”

　　“血脉传承，岂是你能懂？”柳如蝶反手一刀柄敲在他太阳穴上，三少君应声倒地。

　　漕帮众人很快控制了局面。当赵晗押着少帮主出去时，温二丫注意到他左臂又添新伤，鲜血顺着手臂流到指尖，滴落在地上。

　　“常顺！”她撕下衣襟要给他包扎。

　　赵晗却握住她的手：“皮外伤，不碍事。”他眼中闪着光，“三丫，我辞去漕帮职务了。”

　　温二丫心头一跳：“为什么？”

　　“这道疤早就替我做了选择。“赵晗指着左臂新旧伤痕，笑道，“再说，‘五味楼’还缺个账房呢。”

　　“五味楼？”

　　“咱们的店啊。”赵晗眨眨眼，“你不会以为赢了百味会，还打算窝在那小铺子吧？”

　　温二丫噗嗤笑了，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这一夜的惊险、二十年的冤屈、两世的寻觅，都在泪水中渐渐淡去。

　　天光微亮时，范仲淹派来的官兵接管了伯府。三少君和少帮主被押往刑部大牢，账簿和《吴氏中馈录》下册作为关键证据被收走。不过范大人特意准许温二丫抄录了下册中的食谱。

　　“姐，你看！”三丫举着从密室带出的一块木牌跑来。木牌上刻着“五味调和”四个字，背面是柳氏家训：“厨之道，在调和五味；人之道，在平衡本心。”

　　三个月后，“五味楼”在汴河最繁华的地段开张了。三层小楼粉墙黛瓦，门前挂着御赐的“汴京第一女厨”匾额。开张这天，宾客如云，连范仲淹都派人送来贺礼。

　　温二丫穿着柳如蝶亲手缝制的红衣，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赵晗——现在该叫回常顺了——前厅后院两头跑，额头沁出汗珠也顾不上擦。

　　柳如蝶坐在柜台后“看”店，虽然眼睛依旧看不见，但耳力惊人，哪桌客人需要添茶加菜，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三丫则欢快地穿梭在席间，再也没人叫她小疯子了。

　　傍晚时分，最后一位客人离去。温二丫揉着酸痛的腰走出厨房，却见常顺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往后院走。

　　“怎么了？”

　　常顺不答，只是指着新挂的招牌。在“五味楼”三个大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小的蝴蝶刻痕，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飞走。

　　“你...”温二丫眼眶发热。

　　“掌柜的满意吗？“常顺笑着问。

　　温二丫正要回答，突然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常顺顿时慌了：“怎么了？累着了？”

　　柳如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灰白的眼睛“望”向这边，嘴角含笑：“傻小子，你媳妇有喜了。”

　　常顺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把抱起温二丫转圈：“我要当爹了！”

　　温二丫羞红了脸，捶他肩膀：“放我下来！”

　　夕阳西下，汴河水泛着金光。温二丫靠在常顺肩头，看着这熙熙攘攘的汴京街市。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五味调和”。

　　一年后的某个清晨，温二丫给刚满月的女儿洗澡时，发现孩子后背有个淡淡的红痕。起初她以为是胎记，可随着水温变化，那红痕竟渐渐清晰起来——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与她的一模一样。

　　柳如蝶“看”过后，笑得欣慰：“柳氏的‘味觉’传下去了。”

　　温二丫亲了亲女儿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