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洲上》枕上闻雷

4、林磊

　　转眼到了盛夏，正是莲花荷花盛开的时候。江姜一大清早起床，去乡里订购米油，周丰年昨天拜托他顺路捎本资料去村官办公室，他喜滋滋地答应了。能帮上周丰年的忙，他再高兴不过。

　　订好了米油，他到村官办公室送资料，他熟悉的那个小学妹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见到江姜打了个招呼，让他等一下，自己坐下来给那个男人签字写文件。

　　江姜坐在周丰年的位置上，顺手替他把落了灰的桌面擦干净，他转头发现窗外的街市上停了一辆小巴车，车上估计十几个人，清一色地穿着湖蓝色T恤，各个都白净的很。

　　小学妹送走了老师，走到江姜身边，拿起桌上的资料整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刚刚那个是S大的李老师，他今年带队三下乡，到莲花乡这边做支教。”

　　“车上，都是大学生啊？“

　　小学妹点点头，看着小巴车笑：“都是S大的，十八九岁、大一大二学生，来支教一个月，搞暑期实践的。”

　　“会到我们村吗？”白荷村有一所小学，另一所小学在大叶村，离乡里比较远。

　　小学妹说：“应该吧。这个李老师是咱老大本科的辅导员，跟魏教授也认识，我听他的意思，还想让咱们老大帮帮忙呢。”

　　小学妹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看着江姜：“姜姜，听说你在实验站食堂上班啦？韩哥说你做饭特别好吃，我下礼拜去实验站轮班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尝尝。”

　　江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你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我好定菜单哦。”

　　骑车回白荷村的时候江姜总想着小巴车里的几个大学生，湖蓝色鲜艳的T恤穿在年轻学子的身上，不显得俗，反而衬托的他们更加活泼鲜亮了。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跟他还差不多大。

　　江姜有点遗憾，要是当初身体争点气，别老是请假、休学的，让他能好好念书就好了，如果考上普高，他爹也不会不让他念，那可能现在他也是大学生，也可以来乡下做暑期实践，搞不好，就能……

　　唉，没什么搞不好，S大可是全国顶有名的名牌大学，莲花乡三五年都考不出来一个，他就算上了大学，也轮不到他来莲花乡支教，轮不到他来让周丰年带队。

　　乌云笼罩在江姜头顶，一时半会儿都散不去，到实验站后院洗菜的时候，江姜的情绪还是不高，好在他也没同事，一个人坐在大树下的阴影里，从水井里打水洗菜，不需要他强装欢快给谁看，但也没人听他倾诉。韩劭和周丰年的项目小组最近正是攻坚时期，要申报一个什么新课题，没日没夜扎在实验室，不然周丰年也不会让他把资料带到办公室去。

　　不过，就算是他俩都闲着，江姜也倾诉不出口。

　　江姜正在剥蒜，实验站的铁栏杆院门被敲响，“铛铛铛”的吓了江姜一跳，他一抬头，脸上有了笑意：“磊子哥。”说着起身小跑过去开门。

　　林磊是江哥哥的高中同学，红莲村人，和江哥哥是特别铁的哥们儿，毕业后一起去城里打工，后来家里老人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就回来在乡里开肉铺。人老实又会做生意，挣了不少钱，在整个莲花乡都是炙手可热的年轻单身汉子。

　　他看江姜突然有一天总是大清早来买肉，一买还买不少，问了才知道，原来江姜在实验站的食堂做事，立马跟他说每隔天给他送肉到实验站来，价格每斤便宜三毛，钱下个月的月头一起给。又省钱又省事，江姜很乐意地答应了。

　　林磊骑着烧油的三轮车，轰隆隆地进了院子，打开车斗，帮着江姜提几袋子猪肉往食堂走。

　　“今天的猪好，我给你挑的都是上好的里脊，肥瘦相间，炒你最喜欢吃的小炒肉很合适。”

　　江姜笑着说：“给食堂烧饭又不是在我家做饭，还能说我喜欢吃什么就烧什么呀。”

　　林磊也笑，高大健壮的农家汉子晒得黝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傻，那是我额外给你的，你晚上带回家烧了吃，其他的按订好的斤两放在袋子里，你那块里脊我单独用红色小塑料袋装的，你记得拿出来。“

　　江姜挺不好意思的，总觉得自己占了人家便宜，“磊子哥你这是干嘛，你这弄得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在你家买肉了！”

　　“怎么了？你哥跟我聊天，经常说让我多关照你，和你奶奶，”林磊帮他把肉塞进冷柜里，“平时我在乡里也不常见你，现在有了这门生意，我多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林磊和江哥哥大江姜七岁，他俩上高中的时候江姜还在上小学，又矮又瘦，天天小学放学早，赶着坐村里拉人的牛车去乡里高中给江哥哥送饭，等着哥哥吃完了再把碗筷收好带回家。那个时候林磊家里没人送饭，经常吃馒头了事，江哥哥见了，月底放假回家就跟家里人说以后晚上菜多备一点。于是就变成了江姜带着大份的饭菜，陪江哥哥和林磊吃饭。

　　江家的好，林磊一直没忘，也把小病秧子江姜记在了心上。

　　江姜留林磊喝杯水坐坐，消消汗再走，林磊欣然接受，两个人坐在大树底下阴凉的地方，江姜摸了把蒲扇给两个人扇风，惬意地聊聊天。

　　“小姜，”林磊咳了两下，有点不自在地问他：“你也不小了，怎么没谈对象啊？”

　　江姜被问得一愣，噗嗤一笑：“这话磊子哥怎么问我啊？我大侄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跟我哥还是同学呢，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林磊也笑：“你小子，敢笑话我了。”

　　“磊子哥，你加把劲，我哥还老念叨着要跟你做亲家呢。”

　　江姜傻乐着，一不留神脑子里又冒出来周丰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扁扁嘴，笑意淡了下去。

　　林磊一个粗糙的杀猪汉子，倒是没发现江姜的反常，他摸摸头，“亲家估计是没的做了，但是亲戚还是可以当的。“

　　小傻子江姜根本听不出这话外之音，还以为林磊和自家哥哥要好到这种地步，不是亲戚胜似亲戚，一时间还有点感动。

　　看着江姜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瞧着他，纵使林磊晒得跟碳一样黑，也怕自己脸上通红被江姜发现，说着还有肉要送，着急忙慌地骑着三轮走了，江姜跟出去送他，一头雾水地瞧着三轮车远去的影子，心想磊子哥还真是忙，这么多单子要送。他也没功夫多想，拿起摘好的菜回到厨房准备午饭去了。

　　楼上实验室里，周丰年一脸的胡茬，端着茶缸子站在窗户边上，垮着一张脸看完了院子里的短暂谈话。虽然听不见两个人说的什么，但是光看人表情，江姜这个小傻子聊得还挺开心，那个送肉的年轻男人一直盯着江姜瞧，也就江姜是个缺心眼的发现不了。

　　韩劭还在为终于按时提交了项目表而欢呼，终于可以回归正常生活节奏时，突然发现周丰年面无表情立在窗口，周身气压低得吓人，连他都不敢贸然上前搭话。韩劭踮着脚看看院子，明明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