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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窗户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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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洗衣服的事情江姜当然没好意思说,他只简单讲了讲周丰年帮他找小猪的故事,惹得三个小年轻又是一阵起哄,学妹红着脸激动地说:“那头小猪呢?现在怎么样啦?”
“啊?”江姜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小姐姐会问这种问题:“去年过年的时候,杀年猪吃掉啦!”
“……”
三个刚刚来乡下没多久的城里娃安静如鸡。
江姜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还送了一个猪腿子给周哥,他在实验站做了红烧肉吃,特别香,你们没吃到吗?”
学妹尴尬地笑笑:“啊,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分过来呢。”
“没事,今年过年我再送个猪腿过去!肯定给你们吃上!”
“啊哈哈,谢谢姜姜啊。”
江姜挺高兴能跟城里来的大学生聊天,自从他一年前认识周丰年,经常找借口去试验田和实验站找他,一来二去的跟这些大学生都混了个脸熟。
几个人正聊着,突然一个胖胖的妇女推门进来,一个人先喊了一句:“王姨。”另外两个人也转身过去打招呼。江姜伸头看了看,原来是乡里的王书记,整个莲花乡都知道这王书记认真负责——终身爱好就是做媒,周丰年、韩劭等一干城里来的知识分子,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又一个金龟婿,等着她挨个分配给莲花乡三个村子里嗷嗷待嫁的黄花大闺女。
见到她,江姜突然憋了口气,移开视线没说话。
王梅笑眯眯地跟三个学生打了招呼,都来不及寒暄几句上来就问:“小周呢?”
“周主任在楼上。”
王梅点点头刚要上楼去,周丰年拿着两叠资料下来,见她先是一愣,转而微笑着说:“王姨,有事儿找我?”
“哎呀!可不就是要找你嘛!”王梅喜笑颜开地拉着周丰年,也不管还有别人,直截了当地说:“上次给你介绍的小董,就是大叶村那个董村长家侄女,你加上微信了吧?有没有聊过?她今天跟着她伯伯来乡里办事,你要不要见见?等下吃个午饭呀?”
周丰年下意识就去看江姜,小孩儿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没看他,倒是扭头看着窗外自己的小三轮,小手撑着腿,手指不安分地敲打膝盖。
三个学生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做事,装聋作哑,谁也不敢乱动弹。
王梅看这气氛,当是城里来的大学生不好意思,笑着说:“王姨不是要给你介绍对象,就是交交朋友嘛!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哪有不交朋友的嘛!哎,要不中午吃饭,咱们办公室的都去,都去呗!”
三个学生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偷偷瞟着坐在周丰年位置上的江姜。
周丰年无奈地笑笑,“谢谢王姨费心,可是不巧,下午魏教授喊我去实验室呢,我马上就要走,有机会以后再说吧。”
“啊,魏教授叫你啊,那确实没办法,”乡里人敬重魏荣教授,周丰年搬出这座大山,王梅也不好多说,转而问他:“小韩呢?小韩总有空了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周丰年笑着说,转而走到江姜跟前,卷起资料轻轻敲敲他的脑袋:“还坐着发呆呢?走吧。”
江姜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说了声“哦”,不自在地挠挠头,站在玻璃门边听周丰年跟一圈子打完招呼,转身推开门,热浪扑面而来,周丰年站在他后面撑着玻璃门让他先出去。
他要骑三轮,周丰年不让,把他赶着坐到车斗里,还往他头上扣了一片大荷叶。江姜抱着几朵荷花,和一小堆莲蓬挤在车斗里,周丰年在前面蹬车子。
江姜偷偷抬头,从荷叶下面看他。
看见周丰年汗湿的背,健壮的肌肉线条在湿透了的T恤下清晰可见。
某人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抓起一个莲蓬就剥,连吃了好几个莲子,才把脸上的火降下去。
“怎么不说话?”周丰年悠闲地蹬着车,突然问一句,吓得江姜差点呛着。
勉强把莲子咽下去,江姜咂咂嘴,小声说:“没有呀。”
“生气了?”周丰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可惜江姜是个笨蛋,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江姜口是心非,说话都是他没发现的酸味:“我生什么气呀?”
周丰年早就发现,江姜一个人跟他说话,心神不宁的时候有个小口癖,说一句话要带上一个语调上扬的“呀”,特别小孩子气,特别可爱。
他故意逗江姜:“你不生气,那好,下次我就和那个小董同志一起吃顿饭,你来不来?”
江姜是知道这世上有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但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自己虽然很清晰地知道,他就喜欢周丰年,可他没好意思问周丰年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一问不就太明显了嘛!
他硬生生憋了一年都没问出口,导致自己现在陷入两难,又不想让周丰年去和什么小董吃饭,又没立场没理由反对——周丰年24岁,大好年华,不就是相看着对象、交朋友谈恋爱的时候!
“你吃王姨给你准备的相亲饭,我去算怎么一回事儿。”江姜撇撇嘴,扒莲蓬泄愤,故意说:“你去吧!去给我相个漂亮嫂子回来!让韩哥眼红去。”
“这又关韩劭什么事?”周丰年无奈,心下又有了计较。
他知道江姜虚长了20岁,还是小孩子心性,又因为在家里不得宠,心里憋了事儿不愿意跟别人说,喜欢藏着掖着。虽然他喜欢自己这件事情压根藏不住,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偏偏江姜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愿意开口说。
要不找个机会,先给点破了算了。
周丰年不知道多少次心里划过这个想法,最后还是摇摇头否决了。他如今前程未定,还是等一切都有了计划和安排再说这些。他本意也是不想一辈子扎在乡村里,但江姜一没学历二没手艺,身体又不好,又是个胆小内向的性格,愿不愿意跟他走还是个问题。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蹬三轮的速度保持稳定,一路带着他的小笨蛋和一车莲蓬,在乡间的土路上慢悠悠地骑回了白荷村。
到村口的时候周丰年问江姜要不要去实验站玩儿,江姜连连点头,兴奋地说:“要去要去!”
魏荣教授的实验站这些年不断修缮,在朴素的乡间泥瓦房里显得格外突出,三层白花花的小楼带着一个大院子,里面全都是试验箱,养着许许多多在江姜看来没什么特别的莲藕、茭白等水生作物。
进了实验站的小楼,江姜变得安安静静,抱着几个莲蓬乖乖跟在周丰年身后,几个研究员跟周丰年打招呼,揶揄地看一眼江姜,又看周丰年,被他笑着拍一下肩膀。江姜憨憨地也冲他们笑一笑,半步都不敢离开周丰年。
周丰年直接保送的魏荣教授的研究生,科研能力很受魏教授认可,十几个研究生就他一个在实验站有单间,其他人都住在乡里。
江姜兴冲冲地跟在周丰年后面,轻车熟路上了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就是周丰年的宿舍。
实验站里空调开得很低,冷气凉飕飕的,江姜穿着短裤,小腿上汗毛都立起来。
周丰年打开门进屋,江姜自觉地脱了鞋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把莲蓬放到了门边上的小冰箱里,就往周丰年的书架前边一站,一眼找到了《昆虫生态大图鉴》,抽出来盘腿坐到地上,把厚厚的大部头书放在腿上翻看。
周丰年倒了两杯水,看他大喇喇地坐在地板上皱起眉毛:“起来,到沙发上看。”
宿舍不大,但五脏俱全,有小厨房、独立卫浴,还有周丰年自己配的一张双人沙发。
江姜不情不愿地坐到沙发上,他习惯了盘腿坐地上,不喜欢坐沙发。周丰年把水杯递给他,他咕嘟咕嘟喝完放在茶几上,认认真真翻起图鉴来看。
周丰年坐到工作台前整理资料,核对数字和公式,两个人各干各的,没有交流,但非常和谐。
午饭的时候周丰年要江姜跟他一起去实验站的小食堂吃饭,江姜没好意思去,就说自己要回家和奶奶吃饭去了。周丰年点点头,也不强求,”那你下午来吗?“
“魏教授不是喊你有事情吗?”
周丰年说:“刚刚又跟我说没事儿了,我下午有空。”
此时的魏荣教授正在S大做学术讲坛,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江姜想了想,“我下午要帮奶奶晒稻子,可以晚点来吗?”
江家几亩水田都承包给同村的农户,只留一点种了水稻,给自己家吃。周丰年点点头:“可以。”
江姜笑了,和周丰年说再见,一蹦一跳地雀跃着回家。午饭时即便江奶奶又唠叨他,让他少往外跑,容易得病,治病又要花钱,不如留在家里做点手工去乡里卖,江姜也没有不高兴。
他当然要做手工去乡里卖了换钱,他还要想办法做点更精巧的活计,换更多钱。
他知道周丰年跟他很不一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不说文化水平,光是挣的钱,江姜听村里其他人说,实验站的大学生和研究员,每年都几十万几十万得挣钱,工资高得吓人,待遇又好,前几年就有一个研究员娶了农家的闺女,期满回到城里,老婆孩子摇身一变都成了城里人,所以整个莲花乡,甚至隔壁乡里的都有人托关系,想给自己家女儿介绍一个。
而他呢?三两天闹个头疼脑热的,没学历、没力气,出去打工都没人要。
江姜的小金库攒了快一万块钱,都是这么多年他悄悄瞒着奶奶藏下来的,还有每年过年父母兄长给他的红包,他都攒好了。
他想好了,等什么时候周丰年期满回城里,他就跟着周丰年走,去周丰年的城市打工。他虽然身体不好,但这两年也不用天天吃药了,他有手有脚的,肯定不会饿死自己,苦点累点,只要能离周丰年近一些,其他的都没关系。
唯一的烦恼,就是周丰年,要是不喜欢男人怎么办?
江姜叹了口气。江奶奶以为江姜难过,也不再唠叨,给他夹了一筷子熏鱼。
夏日的午后又闷又热,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土地,江姜把稻子均匀铺撒在院子里晒开,时不时翻动一下让稻子晒透。江奶奶去领居家打小麻将,江姜坐在堂屋的瓷砖地面上盘着腿编竹篮子,旁边比江姜年纪还大的落地扇吹着热风,旧式电视机里放着地方台重播了无数遍的古早肥皂剧,男女主角哭哭啼啼地互相倾诉,江姜则在心里想着周丰年。
唉,也不知道周丰年喜欢什么样的。
要不是自己嘴笨,脑子更笨,这一年怎么说都能问出来一点了。
他总觉得周丰年是拿他当弟弟看,把他当小孩儿哄着。听他姐姐以前跟他说的,谈恋爱时他姐夫那种腻歪黏糊劲儿,他在周丰年身上半点都看不见,连些苗头都不曾有。
男主角抱着女主角大哭大叫:“我是爱你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江姜用劲儿给竹篮子收尾,闷闷不乐地想,他就是那个歇斯底里、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男主角,周丰年就是那个傻了吧唧什么都不懂得女主角,只知道傻子一样的重复:“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唉,怎么高材生,连谈恋爱都不会呢?
江姜撅着嘴。
周丰年会算那么复杂的公式,会写他看都看不懂的科研报告,研究乱七八糟的化学式子,怎么就不明白他喜欢他呢?
他每次都蹬个三轮去乡里当他的小跟屁虫,天天有事没事就溜达着去实验站一会儿送萝卜一会儿送西红柿,老远见到周丰年就跑上去打招呼,见他们在试验田里工作就到边上的凉棚里给他倒水喝。
他腻在周丰年身边快一年了,怎么周丰年还是没发现他喜欢他啊!
这个书呆子!
江姜气恼地捶地板,暗自下了决定,七夕的时候一定要和周丰年说清楚,要是周丰年不喜欢男人——
那他就,就让周丰年,把吃他的萝卜西红柿莲蓬瓜子,全都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