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洲上》枕上闻雷

16、规划

　　早上出门之前，江姜左想右想，还是穿上了一双白袜子。

　　来帮工的学生看见他穿着袜子配拖鞋的穿法直乐呵：“小江师傅挺潮流啊！挺好看的。”这话是真心话，江姜听着却有些脸热。

　　他昨晚仔细看了许久这个小金铃铛，做工很精致，上面还有细细的雕刻花纹，应该不便宜。他都要舍不得戴在脚腕子上，为了避免刮花和弄脏了，他决定以后还是要多穿袜子。

　　周丰年进食堂，眼尖地就看见了江姜的白袜子。他没说话，看着江姜红着脸给他盛粥，嘴角的笑意都忍不住。

　　韩劭大大咧咧地进来，看见江姜脸红红的，怪声怪气地“哟”了一声，胳膊肘怼了一下周丰年：“你小子真禽兽啊，大清早的怎么就把人小江师傅闹了个大红脸？”

　　“韩哥！”江姜臊得慌，连忙给他端了一碗粥：“快吃早饭吧！”

　　“听见没？”周丰年挑挑眉：“这么好吃的早饭都堵不上你欠儿巴登的嘴。”

　　江姜忍不住笑了，偷偷看了眼周丰年，觉得脚腕子那儿好像都热乎乎的，想起昨晚周丰年抓着他脚腕子，脸上红得像是要滴血。

　　吃完早饭大伙要么回实验室，要么去试验田，周丰年把餐盘送到水池边的时候，冷不丁在江姜脸上又亲了一下，把江姜吓了一跳，羞得不愿意抬头。周丰年看他的样子也直笑，低声说：“中午来我宿舍午休，我早上去乡里有事儿，给你带好吃的，想吃什么，嗯？”

　　江姜支支吾吾地开口：“你随便带点，你买什么我吃什么。”

　　“这么好养活？”周丰年低低的笑，江姜半边身子都酥了，赶紧说：“我想吃蛋糕房的奶油夹心面包。”

　　“好，哥哥给你买。”周丰年摸了摸他的头。

　　江姜美滋滋的，心想这就是谈恋爱的感觉吗？真好啊。

　　“那你中午回来吃吗？你想吃什么？”

　　“小姜儿做的我都爱吃。”

　　周丰年笑了一下，在江姜脸侧又啄了一口，江姜慢吞吞地想躲，“你干嘛呀，被别人看到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周丰年伸手捏了捏江姜的小鼻子，又摸了一把江姜的脸蛋：“还没到上班的点儿呢，我跟我男朋友亲昵一点怎么了？”

　　江姜红着脸想，以前可真没看出来周丰年是这么黏人的性格。

　　周丰年好一通吃豆腐，等着周丰年一起开车去乡里的组长咳得肺都要穿了，这一对儿刚刚说开的小情侣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学生看着红着脸的江姜偷笑，善良地不去打趣他。

　　江姜摘菜、洗盘子都是飘着的，老是想着周丰年。

　　这天是林磊来送肉的日子，江姜去院子里取肉，林磊一见江姜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没有！”江姜窘迫地摇头，林磊担忧地想拉着他摸他额头，被江姜触电似地躲开了，一句话也不说，提着肉闷头往厨房里冲，林磊还想跟上去，一旁的学生说：“小江师傅是恋爱了在思春呢，没发烧。”

　　这一下子可把林磊炸懵了，他看着那个学生，惊讶地问：“什么恋爱了？姜儿处对象了？”

　　学生看林磊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尴尬地“啊”了一声，想来这件事情在实验站早就众人皆知了，两位当事人应该也不想隐瞒，就老老实实地说：“对啊，小江师傅跟周学长——就是村官办公室的周丰年、周主任在谈恋爱呢，您不知道？”

　　江姜把肉放好，出来拿剩下的肉，发现一袋袋肉都已经从三轮上卸下来，林磊已经开着三轮车走了。学生看见他出来，实话实说：“小江师傅，我把你跟周学长谈恋爱的事情告诉刚刚那个师傅了，他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江姜心里一咯噔，第一反应又是脸红：“你怎么知道我和他谈恋爱了？”

　　学生摸摸头：“啊？全实验站都知道啊，你们不是早就谈了吗？”

　　“嗯……没事儿，你帮我把肉放到冰箱里就去休息吧。”江姜打了个哈哈，心里又想起林磊的事儿。那天晚上林磊对他的叮嘱他没忘记，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他不可能、也不想拒绝周丰年。

　　林磊在他心里跟他大哥一样，甚至比他大哥还要关心他。结果刚叮嘱完没一会儿，他调头就跟周丰年处起了对象，也不知道磊子哥会不会生气他不听话……

　　这边江姜正苦恼着，另一头乡里村官办公室，林磊找上了门。

　　“你好，”林磊推开门走进办公室，对最近的一张办公桌前的男生说：“我找周丰年。”

　　“周主任今天在乡里，可他现在出去有事儿了，一会儿就回来，”男生认识猪肉铺的老板林磊，奇怪他为什么要来找周丰年：“林老板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啊，不是什么大事儿，私事儿，”林磊对知识分子还是很敬重的，他摸摸鼻子，“我在门口抽根烟等他吧。”

　　男生点点头，“那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好，谢谢你。”林磊冲他笑了笑，转身推门走到外面，蹲在台阶上点了一根烟。

　　一根烟还没抽完，周丰年骑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停在了办公室门口，他老远就看见了林磊，停车下来也没多说什么，林磊把烟扔在地上踩灭，站起来看着周丰年。

　　“进去说？”周丰年拎着一个红色的食品袋，“给江姜买的奶油蛋糕，怕热化了。”

　　林磊黑着张脸，点点头。

　　周丰年领着他上二楼，二楼会客室的空调一直开着，一推门一股陈茶叶和报纸油墨的味道，周丰年让他坐，提着红色的开水瓶，用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杯水。林磊坐在老旧的皮沙发上，有点不自在，他想抽根烟。看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周丰年也不小气，他走到床边把窗户推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支递给林磊，“细支，比较淡，抽吗？”

　　林磊看了周丰年一眼，接过那只烟，刚要摸打火机，周丰年走过来，打火机开盖的声音“叮”的一响，递到了林磊的眼前。

　　林磊笑了一下，让他给自己点了烟，放进嘴里吸一口，淡的像是白纸，他咬碎爆珠，是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儿：“抽这种烟有劲儿吗？”

　　“一般，”周丰年给自己也点了一支，没坐下，靠在窗台上，“只有泡实验室的时候抽劲儿大的。平时抽这种清口。”

　　林磊有话直说：“你也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吧？给我点烟也没用，该说的难听话，我一样会说。”

　　“我知道，”周丰年弹了一下烟灰：“我没想着讨好您，您是照顾江姜这么多年的大哥，我敬着您是应该的。”

　　林磊哼了一声：“知识分子就是会装。”

　　周丰年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跟江姜确实不合适，你俩谈恋爱的事情我会告诉他家里人，但我是个外人，我也不会多管闲事，我今天来，就是来警告你，”林磊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狼一样的眼睛看着周丰年，脸上的表情称得上冷酷，满是警告的意味：“你要是敢欺负姜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丰年面无表情地听完，吸了一口烟吐掉，“说完了？说完我要回实验站了，江姜还在等我。”

　　“我看得出江姜那个傻孩子喜欢你，我们乡下人是没通天的本事，但是收拾你一个绰绰有余。”林磊的脸像砂锅一样黑：“你别想着玩弄他的感情，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丰年气笑了：“我请问您从哪儿看出我想玩弄他的感情？林老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江姜存了什么心思，我今天能和和气气在这儿跟你抽根烟，已经是我最大的包容，我看在江姜敬重你喊你一声哥的份上不想他为难。你最好别做小人，让我瞧不起。”

　　“你不用管我对江姜是什么心思，”林磊摆摆手：“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想照顾江姜一辈子的。”

　　“我怎么就不是想照顾他一辈子？”周丰年的声音大了一些，阴沉的脸色显示出他的微怒：“我不知道你这种胸有成竹的优越感从何而来，对我和江姜的事情毫不知情就能妄下论断，你都说了你只是个外人，跟江姜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管他的事？”

　　“小周，”林磊反而笑了，果然周丰年还是个没出学校的年轻人，情绪易骄易躁，不过才说了几个回合便有些失态了：“你林哥是没上过大学，可是人情世故这方面，你这个没离开过学校没进过社会的学生，确实是不如我懂。”

　　“你心里也明白吧？我说难听点，我们江姜，农家子弟，初中毕业，打小身体就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进城打工都没人要，你，年纪轻轻就当周主任，城里长大，又有文化，你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般配吗？合适吗？”

　　“你现在愣头青一个，说着爱他，说要照顾他一辈子，我就问你，你有没有父母要孝敬？你是不是要回城里？你说你就算是要把江姜带回城里，他能干什么？你们都是男人，又生不了孩子，他没有本事挣钱只能依靠你，你现在爱他，以后还能一直爱吗？”

　　“你懂不懂什么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谈情说爱和结婚过日子完全是两码子事。你们现在都还年轻，一时脑热就觉得是地久天长了？”

　　林磊说着说着火上心头，“江姜这孩子天真单纯，还有点傻气，我不可能看着他被你伤害。总之你俩就是不合适，有些话我不方便说，等下秋了他哥他爸妈回来，会找你说的。”

　　周丰年笑了，拳头捏得手上青筋都暴起：“那就等他家人回来，等他家人来找我，这里没你的事。我对江姜如何，以后你自然会看见，少在这里什么都不懂还要大放厥词。”

　　林磊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会客室的门摔得震天响，周丰年看他走了，深呼吸几下，狠狠一脚踹翻了茶几。

　　楼下几个人看见林磊黑着脸走出去，紧跟着听到楼上的轰隆声，吓得不敢说话。

　　没一会儿周丰年拎着袋子下来，把文件签了一遍，没多说什么就走出了办公室。

　　“你说这个林老板和周主任有什么可吵的啊？”接待林磊的男生吓得要命，问旁边的女同学。女生看着他：“这你都不知道？知道王梅吗？”

　　“知道啊，那个特别喜欢当红娘的王姨。”

　　“猪肉铺林老板之前请王梅牵线，想介绍小江老板跟他处对象。”

　　“什么？小江老板？那不是周主任对象吗？”

　　“可不是嘛，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要我说也怪我们周主任，太低调了，看样子好像只有咱们实验站和办公室的人知道，乡里的村民都不知道他俩处对象了。”

　　几个人八卦着的功夫，周丰年开车接上了组长，组长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好奇地问：“哟，你这是怎么了？跟谁吵架了吗？”

　　周丰年专心看路，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没啊，没怎么。”

　　“还没怎么，你这脸色能吓死人，”组长打趣他：“看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春风得意，怎么才几个小时就变天了？”

　　“真没怎么。”周丰年苦笑。

　　组长见他不愿意说，也没多问，聊起周丰年留任的事情：“你真想好了读博？我之前出差应酬的时候看到你爸了，他还来问我你最近怎么样，看样子你不常和家里联系啊？”

　　说到家里，周丰年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你姐姐再过两年就毕业回来了，你爸的意思是让你也别读了，技术这块交给你姐姐，你早点回去跟他学学管理，你是怎么想的？”

　　组长是个中年人，看周丰年像是看小辈，早年又跟他的父母有一些私交，关心他的个人生活也是很正常的事。

　　周丰年冷淡地说：“我不想学做生意那一套，我就认真做我的科研挺好的。”

　　“你爸年纪也大了，我看他憔悴了不少，你就算是心里对他有怨气，他也是你爸啊。”

　　“当年他跟我妈离婚的时候我是被判给的我妈，我对他真的没什么感情，”周丰年说：“刘叔，我知道您是替我着想，但是我想自己选择人生。我觉得白荷村挺好的，我也喜欢做科研，我都想一辈子留在这里了。”

　　在外人看来，周丰年家境优渥，父亲创建生物医药公司，母亲是育种科学家。他本身也很出色，考上S大、保研至学术泰斗魏老门下，那接下来，读博或继承家业，更是顺理成章。

　　但不为人知的是，他缺少对爱的理解。

　　幼时父母因为不同的价值追求而选择分开，周丰年几乎是独自成长。曾经他认为，没人能真正影响到别人的人生轨迹，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而在他发现，他已经爱上了江姜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同了。

　　长久以来的观念被打破，江姜的一腔孤勇和蓬勃爱意成为他的底气。于是他更加想让看似是两条平行线的他们，能够有一个共同的美好未来。

　　可事情真的会那么简单吗？

　　“傻小子，瞎说什么，”刘组长笑着说：“实验站做了这么多期项目，总有结束的时候，怎么可能一辈子都留在白荷村？而且，这里毕竟是乡村，种种机遇和发展，跟城里是没得比的……”

　　“刘叔，”周丰年苦笑：“我不想要什么机遇和发展，我就想安安稳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丰年啊，都说你早慧，其实你这些还都是小孩子想法呢，”刘组长摆摆手：“算啦算啦，再说你该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刘叔，您别介意。”

　　开车到了实验站，周丰年只觉得真是心累，一早上被两个人逼着聊些未来人生规划，还不如在实验室里算数据。

　　不过这倒也给他提了个醒，既然决定要和江姜一生一世，那么未来规划也要让江姜参与其中才行。周丰年想着吃完午饭让江姜到他房里来午休，顺便简单提一嘴，循序渐进，也别吓到江姜。

　　没想到的是他看着江姜高高兴兴地盘腿坐在沙发上吃奶油蛋糕，白色的奶油吃得一脸都是，刚脱了袜子冲洗过的脚丫白净粉嫩，红绳子坠着金铃铛微微发出一点响声，他喉头像是有团火在烧，烧的他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