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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海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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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我衷心希望你们能够规避学校或社会中那些坦然裸露的恶意,但同时也更期盼你们能够对学校或者社会中的不公与欺凌勇敢地站出来说不。这就是为什么当你们的父亲以他的方式跑到学校替你们狠狠出一口恶气的时候,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因为我认为这永远也无法解决问题,你们也不会因此成长,这使得你们父亲当天晚上抱着枕头跑到隔壁书房去睡觉,当然,我们第二天就和好了,虽然他仍旧坚持自己才是对的那个。
以及,别为你们的妈妈担心,因为一切的确在慢慢变好。
仿佛要打定主意反省自己的疏忽,斯塔克不仅当场将自己的号码添进我的通讯录里,并将其设置为我的紧急联系人,在回到斯塔克大厦之后他甚至还花了点时间为我设计了一块智能手表,内置了通信设备、GPS定位并接入了贾维斯,这样我可以不必回到斯塔克大厦就能和贾维斯进行语音交互,或者对他下达指令执行,尽管我很少那么做,对于我而言,比起人工智能,他更近似于一位年长的朋友。
在这之后,似乎是为了证实那天在帝国大厦那番话的童叟无欺,斯塔克会不时地给我发送一些无聊的、关于流行文化的短信,或者分享一些他喜欢的歌曲,绝大部分都是重金属摇滚乐,当然,这些震耳欲聋的歌我一首都没有听过。
我和乔治娅成为了一对奇怪的朋友,由于她个性乖张而我又过于内敛,我们始终没有到形影不离和无话不谈那种程度,但也绝对称不上疏离,她从我那儿借走了我的《飘》,而我则应允了帮她打理她的花圃,斯坦伍德在我经过的时候依旧会对她的同伴翻白眼,但至少不再围着我冷嘲热讽,在波茨小姐的鼓励下,我甚至加入了学校的戏剧社,以避免荒废我的文字功底。
我很感激波茨小姐对我的栽培,她本没有必要在焚膏继晷的工作中拨冗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做这些,却仍然每周抽出时间和我进行一些简单而深刻的谈话——比如青少年的心理疏导,介绍斯塔克工业的实习项目,或者替我做一些大学的规划,像一个可靠的长辈。这就是为什么尽管我对校园里那些花花蝴蝶般标榜着权力阶级、财富地位或者鲜妍容貌的社交感到十分抵触,却仍然选择了一个看上去相对平和的社团,并竭尽所能地使自己融入进去,我不想让波茨小姐的努力白白浪费。
幸运的是,戏剧社里的成员大部分都是高年级的学生,待人接物如同春冰化水,更加稳重温和,包括对一个靠斯塔克工业资助才得以入学,且在学校里不怎么合群的贫困生,她们只扫了一眼我的文学课作业就把戏剧节的任务交给了我。
早上的时候我在踏进教室之前收到了娜塔莎的短信,在贾维斯的提醒下,我急哄哄地去掏书包里的手机,怀里的书本和作业掉了一地。斯坦伍德在我身后不耐烦地抱怨,我本以为她会直接跨过去,或者踩上一脚,结果她却只是弯下腰替我捡了起来,然后塞到我怀里。
“不用谢,只是顺手帮了一个挡在教室门口畏手畏脚的蠢货罢了。“她睨了我一眼,语气里充斥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刻薄。
“至少你脸上的淤青能够让你牢牢记住,在把你打到哭着喊着要叫爸爸过来的时候,我应该算不上畏手畏脚。”我欠了欠身,对她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斯坦伍德恼怒地瞪了我一眼,从我身边挤过去的时候狠狠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没再搭理她,而是找到我的座位,把书包塞进抽屉里,坐到椅子上开始阅读娜塔莎发给我的短信。
嘿,莉兹,希望你最近一切都好。抱歉,最近一直抽不出时间联系你,托你的福,神盾局的事情已经有了点眉目,我和史蒂夫会尽快解决一切,届时会带着礼物回去探望你。史蒂夫也托我向你问好,因为设备的原因,他没法亲自做这件事,我想我们都应该体谅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家,不是吗?噢,我们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很有趣,我相信你会喜欢他的。
PS.希望到那时候托尼已经把基地装修好了,我们能够一起开一个无酒精或者睡衣派对之类的。
至少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遇到了猎鹰和冬日战士了,我认真地读取娜塔莎发给我的信息,顺便回顾了一番前情提要。
这个时候我就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还并未知晓自己究竟掉进了哪一个漫威宇宙,但隐隐觉得很多事情似乎都比预计中的时间提前发生了,仿佛冥冥之中,顽皮的命运之神偷偷拨动了进度条。
正当我思考着应该怎么回复娜塔莎时,斯塔克的短信倏地弹了出来。
仙杜瑞拉,今天放学后有什么节目?
如果待在图书馆里完成功课算是一种节目的话,我想我今天应该会过得相当精彩,先生。
或许佩珀真的不应该让你去上私立女校,看在老天的份上,姑娘,别把自己变成像赫敏·格兰杰那样的书呆子。
尽管您这么说,我还是得告诉您,我其实挺喜欢赫敏·格兰杰的。
好吧,你们确实有不少共同点,但我认为你的气质更像书本里那个漂亮的亚洲女孩,她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我准备向你发起一个不太正式的邀请:等你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布莱恩特公园逛逛怎么样?就在图书馆附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在那里解决掉我们的晚餐。
我飞快地回了一句好,然后关掉手机,开始觉得伯德先生无聊冗长的物理课居然比平时快了许多,就连斯坦伍德投向我的眼神看上去都不那么令人厌恶了。
放学后,我背着书包早早等在了布莱恩特公园的一张长椅上,但并没有在那里见到斯塔克。
严格来说,他并没有跟我约一个准确的时间,因此我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过来,或者还会不会来,他也许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说,甚至可能都不记得自己给我发过这样一条信息。被托尼·斯塔克爽约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霍根和波茨小姐都领教过他对约定这个词所表现出来的漫不经心,那种漫不经心就像点咖啡的时候手忙脚乱的员工忘记给你多加一份浓缩一样正常,但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因此而埋怨他,就像大部分人总是会体谅那些粗心马虎的店员把错漏百出的饮品递到自己手上一样。
“需要为您拨打先生的电话吗?”贾维斯体贴向我请示。
“谢谢你,贾维斯,”我在膝盖上摊开一本书,搓了搓手,“但不用了。”
“我再等等。”
时间肉眼可见地在我眼前流逝,夕阳彻底沉进夜幕中,星星也开始崭露头角,公园里的路灯准时准点地亮起来,昏暗的光线不再适合阅读,我合上书,在长椅上打起了盹。
我又坠入到那个支离破碎的梦境中。
一个陌生女人在打她,而男人在旁边沉默地抽烟,响亮的耳光落在那个女孩白嫩的脸上,留下几道可怖的红痕,可她并没有哭,只是咬着嘴唇冷冷地看着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的黑白相框,凛冽的灰眼睛里反射着她多舛的命途,一半是女人的狰狞,另一半是男人的冷漠。
多么相似的经历啊,几乎就是我的翻版,我们都在为一个女人而战斗,我悲哀地想。
这时候,我感到一双强壮有力的手沉沉落在我的肩膀上。这使我猛然惊醒,意识一片混沌,仿佛还被拘留在梦里,于是我把它当成了那个女人落在伊丽莎白脸上的手,直起身体开始本能地反抗,直到对方松开了我的胳膊,转而拍了拍我的脸颊,一层厚厚的茧抵着我的皮肤,熟悉的触感让我倏地冷静下来。
“嘿,嘿,是我。”那只覆着皱纹和茧子的手转移到了我的背部,轻轻拍了两下,带有某种安抚的意味,“孩子,虽然我知道我迟到了很久,但我今天没穿战甲,你应该不会想在这里揍我一顿吧?”
我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声音的主人,“斯塔克先生?”
“抱歉,孩子,我来晚了。”斯塔克对我挤出一个称得上勉强的笑容,他看上去有些疲惫,领带松松垮垮,衬衫甚至没有完全塞进裤子里。
“我会原谅您的。”我整理了一下裙摆,将书包放到膝盖上,给他腾出一个位置,“如果您带了芝士汉堡的话。”
“噢,你真是料事如神,” 他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纸袋和两杯饮料,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确实给我们买了两个汉堡,还有奶昔,我记得你在航母上把它们全喝完了,你很喜欢对吗?”
那只是因为当时很饿。我感到一股触电般的暖流不安地在我的四肢百骸里四处窜动,像老式电子游戏机里的贪吃蛇,对铺陈在眼前的关心和善意太过贪婪、太过急功近利,因而咬住自己的尾巴。
斯塔克在我旁边坐下来,和我保有一定的距离。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想被任何目光或者镁光灯捕捉,也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被路过的有心人构造,尽管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清白得就像泰晤士河里的水,除了有那么一两个缺口的确容易被媒体夸大其词,比如我们性别上的差异和年龄的悬殊,再比如我住在斯塔克大厦,和鼎鼎大名的托尼·斯塔克一起,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招惹非议了,但弗瑞和希尔特工的说法是,如果斯塔克想留下权杖继续做研究,为避免再出现一个像巴顿特工这样的负面例子,留下一个能够免疫其蛊惑的人在他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符合道德。
而道德,作为人类文明的一部分,如同一把悬在人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为此,我们不得不训练出了一套自我规训的标准。
所以斯塔克戴着他的豹纹墨镜和一顶丑得出奇的帽子,从商标和质地上看,价格依然是个天文数字,但暂时性地,它们将象征着托尼·斯塔克的奢靡浮华遮在底下,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年长者,可见作为名人并不总是那么光鲜快活,他们至少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心无旁骛地出现在大街上,哪怕只是随便走走。
这样想有点太何不食肉糜了,我摇了摇头,把这种想法驱逐出脑海,拆开汉堡的包装盒咬了一口,认真地去听斯塔克都说了些什么。
和波茨小姐不同,斯塔克没有例行公事地询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比如课程的学习,营养是否均衡,还需要些什么。
“《规训与文明》?老实说,福柯对一个青少年来说是不是太有深度了?真让我感到惊奇,之前你还在读儿童文学呢。” 斯塔克拿起了我还未读完的书,随手翻了翻。
“没记错的话,您在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因为自己的发明而登上了报纸的头条。”我耸了耸肩。
“鉴于我之后的成就,那不算什么。”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傲慢里多了种年长者的云淡风轻。
“我看过你的成绩,文学社科尤其优异,我承认艺术的魅力,也愿意肯定那些长篇大论的理论存在的价值,不过从生产力的角度来看,我认为理工科对社会建设性和个人价值的实现会更为显著,不是吗?”
“我猜想您是想含沙射影我的物理成绩。”我从他手上接过书,平静地回答,“就像苏格拉底所说的,只学体育会让人残暴,只学艺术会让人懦弱。过于强调现代科学的工具作用,本质上是在把人当成工具,而我拒绝成为工具的奴隶。”
“嘿,你这是在为你的物理成绩诡辩,小鬼。”斯塔克不满地瞪着我。
“嘿,我是在为人类文明辩护。”我淡淡地说道,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听佩珀说你加入了戏剧社。”
斯塔克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换了一个话题,尽管这听上去依旧像一句没话找话的寒暄。
“是的,他们会表演《海鸥》,这个月底,在学校礼堂,我写的剧本。”
“好吧,我还以为你们会选择《绿野仙踪》之类的……你会出现在舞台上么?”
“ 我只会在谢幕的时候出现,并且在不起眼的最后一排。”我嘟哝道,“我演技很差,您怎么会认为我有资格出现在舞台上呢。”
“我打赌你比台上的所有人都要具备这种资格,就像小鸡电影,贩卖的不是故事和深度,而是一种有助于多巴胺分泌的情绪价值,只要长得足够好看,没人会关心你的演绎是否精彩。”斯塔克哼了一声。
“您要来看么?我的意思是,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问。
“当然,为什么不呢?我喜欢契珂夫。”
“真的吗?”我倏然抬起头。
“你好像很意外?”他扬起眉毛。
“噢,我以为您要把时间都花在您的那些战甲上呢,”我垂下眼睛,“我的意思是,这不是要求,只是一个普通的邀请,您用不着马上答应,就像现在,您真的不必特地抽出您的时间陪我,我知道您很忙。”
我相信他一定为此放弃了很多计划,甚至腾出了一部分自己的生活,因为我很难想象一个兼具超级英雄、亿万富翁、花花公子和科技天才这些头衔于一一身的托尼·斯塔克能够跟一个不过十五岁、纸一样苍白的女孩坐在公园里相谈甚欢,所以我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不识好歹。
“不不,孩子,是我自己想到这儿来。”斯塔克朝我凑近了一些,焦糖色的眼睛在墨镜底下定定看着我,“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在勉强自己?”
“我……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在我身上花费过那么多时间。”我垂下眼睛。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被重视过,所以也就无法坦然地接受斯塔克的陪伴和关心,我们并没有认识多久,情感联系上的紧密不能和霍根、波兹小姐以及复仇者相提并论,我们之间说过的话还不如尼克·弗瑞来找他帮忙时说的多。
在没来这个宇宙之前,我见过太多瞬息万变的真心,也从来没有被完整地爱过,我最需要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我变成了一个有些冷淡,但还不至于冷漠的人,无论再得到多少爱,我都有些惶恐和疑虑。
“无论你相不相信,孩子,我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去做些什么事情,即便是佩珀也很难左右我的意志,也许你没有发现,每一次和你待在一起,我总能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我需要这个,需要暂时从……那些事情里解放出来。”
提到波兹小姐的时候,斯塔克的眼神明显地停滞了一下,目光从我身上穿过,聚焦在一个我无法触及的地方。
也许他和她刚经历了一场争吵。
这不足为奇,在他发疯似的把自己投入到用于地球保护的科技生产之后,我总能看到波兹小姐红着眼从实验室出来,这样的情况已经屡见不鲜。
“我想这就是弗瑞局长放心地把权杖交给你的原因,对吧?”我伸出手,轻轻抖掉一枚落在他肩膀上的树叶。
“也许这就是你的超能力。”斯塔克长久地注视着我,“好吧,我会到场的,你为此努力了一段时间,这值得一些肯定,不是吗?”
最后,他伸了个懒腰,完成了那个在他的厨房里未竟的动作,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好吧,我会期待的。”我小声嘟哝道。
然而斯塔克并没有出现。
戏剧节那天,观众席除了学生和教师,还来了许多家长,但直到公演结束,我始终没有在台下看到斯塔克的身影。
事实上,自从那一次在布莱恩特公园见过他以后,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他的信息了。
不如说,这才应该是常态,他对我没有应尽的义务,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密不可分的关系,我见霍根的次数是见他的两倍,甚至从法律上来说,波兹小姐才是我的监护人,我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仲春时节恼人的花粉,或者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因此我仅仅只是在戏剧节的前一天给他发送了一条信息,我问他还会不会来,他没有回复,尽管我真的为此飘飘然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
“我喜欢那个故事。”
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我专心致志地料理那片花圃时,乔治娅忽然从草丛里冒出来,赤着脚坐进长椅里。
“什么?”我困惑地抬起头。
“《飘》。”她扬了扬手中的书,然后将它扔给我,“我读完了。”
“噢……我也很喜欢。”我小心翼翼地接下来,极力掩饰心中的喜悦,“我很高兴你能喜欢那本书,你想聊聊吗?”
“很简单,艾希礼配不上梅兰妮,白瑞德也配不上斯佳丽,就这样。”乔治娅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她们应该抛开那些男人,永远在一起。”
“好吧,你说得对,她们都很好,无论是梅兰妮的外柔内刚,还是斯佳丽的永不言弃。”我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不敢看乔治娅的表情。
“你又从这本书里学到了什么,书虫小姐?”乔治娅坐在长椅里看着我,翠绿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想——”
我垂下眼睫盯着书封上纹路繁复的烫金,抿紧嘴唇。
《飘》也许不是我看过的第一本书,却是我真正意义上拥有的第一本书,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买过什么东西给我,却在一个寒冷的圣诞夜将它作为生日礼物带了回来,我一直十分珍视这份礼物,尽管它只是一本破旧的、散发着一股霉味的二手书,精美程度远远比不上我手中这一本精装版,但它是母亲在我苍白而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所提供的一点模糊的爱。
“我想我从这个故事里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的成长总是伴随着痛苦,也总是以失去作为代价,就像书里那句话,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是要继续活着。”我轻声回答。
“我讨厌你这一点,像一个多愁善感的老太太。”乔治娅从长椅上跳下来,凑到我眼前,“我不知道你过去都经历了些什么,但看在上帝的份上,莉茲,你就不能多笑一笑吗?”
她成功了,我几乎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莉茲。”
“这也是你第一次对我笑。”乔治娅揉了揉我的脸,“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乔治娅。”
我看着她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突然很想说点什么。
“嗯?”
“我听说托尼·斯塔克要作为资助者出席我们的戏剧节。”
乔治娅松开手,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似乎一点儿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本能地想到这个,一种奇怪的分享欲操纵着我,迫使我神使鬼差地将这句话从喉咙里挤出来,面对乔治娅,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你从来都不是在乎这些的人,可你刚刚几乎在用一种唱歌般的语调宣布这件事。”乔治娅用她那双凌厉的绿眼睛盯着我,“你别高兴得太早,托尼·斯塔克是个慈善家没错,但我想他还没有闲到这种程度,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告诉我,莉茲,你真的只是他慈善事业里的一个幸运儿吗?”
我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意识到自己不能给波兹小姐和斯塔克添麻烦,但我也不想对我唯一的朋友撒谎,尽管那只是一个无害的谎言。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这么兴奋,说不定他根本不会来呢,那种只会出现在报纸和电视里的大人物。”我放下书和浇水壶,望向天际线下若隐若现的斯塔克大厦。
“你的表情看上去可不是这么想。”乔治娅调侃道。
“别傻了,我现在觉得你才是对的,他不可能会来。”我笑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嘿,乔治娅,到时候你可以帮我化妆吗?”
我一语成谶,斯塔克并没有来。
公演很顺利,没有出任何差错,水晶射灯下,我剧本中的妮娜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她是个充满魅力的黑皮女孩,拥有着麦秸般坚韧的生命力。
“我们的人生是一片无望之海,偶尔有人涉海而来,甚至不需要蓄势待发,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毁掉我们,可即便如此,我仍旧想成为海鸥,是的,我们都想成为海鸥。”
妮娜颤抖着,从胸腔中迸发出一句呐喊。
“可我必须成为海鸥。”
我盯着射光灯下的舞台,在沸腾的掌声中泪盈于睫。
谢幕结束后,我坐在台阶上呆呆望着底下的演员以及幕后人员在和他们的亲人拥抱、亲吻,共享天伦之乐,心里猜想斯塔克的缺席到底是他忘记了时间,还是这就是一种属于大人的反复无常,就像小时候母亲忘了去幼儿园接我回家,最后我在人来人往的寒风中独自等到了晚上。
厚底皮鞋敲打地板的声音从我身后蓦然传来,下一秒,一捧还沾满露水的百合毫不客气地砸进我怀里。
“你的布鲁克林朋友被困在外面进不来,当然,我们的学校毕竟不是宜家或者连锁快餐。”斯坦伍德掏出一块手帕,将台阶擦拭干净,在我旁边坐下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演出我很喜欢,仅此而已。”
“谢谢,”我将花和剧本拢在怀里,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她,“你在啦啦队时候的表现也很好,像钻石一样光芒四射。”
“我知道。”斯坦伍德直起身体,骄傲得像只天鹅。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我从未否认过这一点,没有人能够对一个有着精雕细琢的五官,明亮的蓝眼睛,以及一头许多女孩梦寐以求的金发的芭比娃娃说不,即使是我也不能拒绝。
“你今天化了妆?”她打量着我,“真罕见,你平时几乎连润唇膏都不涂,像个只会学习的书呆子,或者不懂生活的苦行僧。”
“什么?”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对,因为今天——”
是啊,我用不着在舞台上表演,只需要完成一个微不足道的谢幕,为什么呢?
我甚至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编写这场戏剧上,但却始终没有等到属于我的观众。
“你不该用这个颜色的眼影,”斯坦伍德皱着鼻子评价道,“粉色太艳俗,不衬你的眼睛。”
“这是乔治娅给我化的妆。” 我抿紧唇,不太喜欢她语气中的尖锐。
“哦,那就不奇怪了。”她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一个人的审美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它通常源自他们的出身。”
“刚刚你才说喜欢我的剧本呢,别忘了我也出身贫寒,并且我还是个孤儿。”我声音逐渐冷下去,“如果你无法放下这种滑稽的偏见,我们同样也不适合坐在这里一起聊天。”
尽管我不再那么讨厌斯坦伍德的傲慢,却仍旧疲于应付她的刻薄,尤其是当她把这种刻薄当成徽章一样戴在身上炫耀,并用来攻击乔治娅时。
“说起这个,我想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斯坦伍德没有再点评我的妆容,也没有理会我语气中的不悦,她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平静地开口。
“当然,只是关于你妈妈的部份,平斯夫人告诉我她已经去世了,我不知道这一点,我只是习惯性地对你们这些通过其他手段进私立学校,又恰好皮相不错的穷女孩抱有一些偏见,我父亲的出轨对象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兴许比我大不了几岁,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父亲想和斯塔克工业合作,以挽救那些被迫出售或者转手的地产,但是被托尼·斯塔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甚至没能见到他本人,于是他想到了联姻,佩珀·波兹的地位无可动摇,他还是坚持要把他随便一个女儿送到他床上,哪怕是做他见不得光的情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我父亲才会把目光从哥哥转移到我们身上,女儿的身体换取家族利益,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站起来,走下台阶,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围着托尼·斯塔克转悠的,对吧?”
“你也知道是足球队那些男孩子先开始骚扰乔治娅的,包括你的男朋友,对吧?”在她瞪我之前,我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先别急着误解我,我只是认为你值得更好的男孩,仅此而已。”
“我——”
“你是一只海鸥,斯坦伍德,但愿你不会被生活所射杀。”
斯坦伍德还想为此而争辩些什么,我打断了她。
和斯坦伍德分别后,我抱着乔治娅送的百合走出学校,站在一盏路灯下,等待霍根那辆低调的桥车像往常一样泊在对面,过了一阵子才意识到,自从霍根当上斯塔克工业安全部门的主管以后,其忙碌程度不亚于斯塔克,也许他也忘了今天是礼拜五,也是我回斯塔克大厦的日子。
“嘿,贾维斯。”我擦亮了手腕上的表盘。
“晚上好,小姐,您需要什么吗?”
“斯塔克先生现在在哪里?”
“据我所知,他和波兹小姐现在在马里布海湾的私人宅邸里,需要帮您联系他吗?”
“噢,不必了,谢谢你。”
一片梧桐叶落到我的肩上,我将它摘下来,随手夹进手中的剧本里,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斯塔克大厦度过了一整个夏天,而眼下居然连秋天都快要悄无声息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