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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宴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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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宁发现这场热闹茶会里安静吃东西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唐寻真。
唐寻真作为贺府的家医,薛宁自然也为她补过衣服,但两人并不熟,先前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这次生辰宴,两人虽坐在一起,但并未有过任何交谈。
薛宁不知道唐寻真是性子本就清冷,不爱说话,还是在此间也如她一样无话可说,正好自己吃不下了,于是她决定说说话。
“唐姑娘,今日多谢你的手帕,明日待我洗净后归还。”
“薛姑娘客气了,一条罗帕而已,你用着趁手拿去便是。”唐寻真放下茶盏,眼含浅淡笑意道,“我还要多谢薛姑娘为我缝补衣服。”
“夫人付了我工钱,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薛宁为了不让他人听见她们的谈话,压低了声音。
“这也辛苦你来回奔波,夫人付你工钱原是应当,我谢你却是私意,那条手帕权作谢礼,你看如何?”
薛宁见唐寻真这么说,便欣然接受了,眉眼带笑道:“实不相瞒,我很喜欢那方手帕,那就多谢唐姑娘了。”
两人就这样小声地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茶壶都已添过好几次,薛宁见天色已不早,该回家了,于是起身向众人告别。
与此同时,贺芸也站起了身。
“娘,我和阿宁一道出去,今日我得回相府。”
这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怎的如此急?”
贺夫人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怕一不留神,女儿就走了。
“几个时辰前才回来,不在家里多住几日吗?”
贺芸轻拍母亲手背安抚她,满脸不舍道:“娘,你也知道,相府事务多,我得回去。”
见女儿执意要走,贺夫人眼眶一下就红了,明明刚才还在谈笑,怎么现在就要分别,她握紧女儿的手朝自己怀里扯了扯。
“芸儿,就待今天一天,那相府再怎样忙,也不少你这一个晚上。”
贺芸看母亲流泪,自己也越发不舍,哽咽道:“娘,您也知道相府庞杂,事务繁多,每个人各司其职,我今天得回去。”
贺夫人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贺芸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贺羽见状上前一步,扶住贺夫人肩膀,面带忧色。
“阿姐,你回来不过几个时辰,今日就在家里住下吧。”
贺芸神色复杂地看着弟弟欲言又止,又看见母亲红肿的眼睛,她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母亲放开了她的手。
贺夫人看着女儿忧愁的神情,不想让她左右为难,不舍道:“既然你执意要回相府,那你就回去吧,要记得多来看看娘。”
贺芸终于忍不住,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将贺芸送到贺府大门前,贺夫人则由周嬷嬷搀扶着。
“娘,就到这里吧,外面风大,您别着凉了。”
贺夫人捧住女儿的脸,看了又看,生怕自己会忘记女儿的面容,哽咽道:“芸儿,要记得多回家看看娘。”
贺芸轻柔地抚摸自己脸颊上的那双手,双眼含泪:“芸儿记着了,相府就在京城,我一定会多回来看您的,您要保重身体。”
贺芸放开母亲,用手帕擦干眼泪,转向贺羽,眼神温柔地为他理了理衣衫。
“羽儿,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经常偷藏我的画,害我去找,现在长大了,倒是变得内敛沉稳了。时间过得真快,你都已经从一个顽皮小童长成了能够撑起贺家的男子汉了。”贺芸双手拍了拍贺羽的肩膀,“照顾好母亲。”
“阿姐,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你也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
贺芸颔首,和其他人简单告别后就上了马车,刚拉下马车帘准备出发,布帘又被人从外面撩起,接着便看见贺羽关切的脸。
“阿姐,若你在相府受了委屈,就和我说,千万别憋在心里。”
“嗯,你不用担心,回去吧。”
马车终于动了起来,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声响淹没了车内人压抑的呜咽声。
贺夫人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她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女儿是何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伴儿女几年,心中一时伤感,拿起帕子掩面啜泣,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安慰。
“我无事,进去吧。”贺夫人无力地垂下手,在周嬷嬷的搀扶下回了静月轩。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薛宁告辞各位也要离开,周灏疾走两步到她身旁道:“阿宁,我送你回去。”
“周大哥,不用劳烦,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了。”天色尚有光亮,她急些走也能在天黑前到家。
“我也无事,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在贺府时,她和周灏交谈不多,眼下正好也有此意,见他坚持,于是她便欣然答应了。
周灏丢给贺羽一句“给我留门”转身就走。
贺羽未理会他,径直进了府。
*
两人走在长街上,行人已不多,刚才未听见贺羽的回应,薛宁问周灏:“若贺府不留门,周大哥你怎么办?”
“他还拦得住我?我功夫可比他好多了。”周灏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你不用担心。”
是呀,大不了翻墙进去,薛宁眉眼带笑看着他,三年时间,除了长高了些,他并未怎么变。
“阿宁,你还是如三年前那般爱笑。”
周灏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个总面带微笑的少女,模糊回忆与眼前笑着的人重叠了。
“今日并未见你多谈,姨和薛宥近来可好?”
想到母亲和阿兄,薛宁悲从中来,开心的微笑渐渐转变为勉强的苦笑。
察觉到她脸上的变化,周灏意识到可能出事了,随即停下脚步面带关切看着她。
“阿宁,他们怎么了?”
薛宁见他停步不前,而天色快黑了,轻叹口气后说道:“周大哥,继续走吧,我现在说与你听。”
“半年之前,娘出门去给各家送衣服,就再也没回来过,我报了官,至今未寻到她。前日,工部员外郎王章王大人被毒杀,死前说是阿兄下的毒,之后阿兄被抓入大牢,不准人探视。”
两人缓步并肩而行,薛宁平静述说着母亲和阿兄所遭诸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发觉的怅惘。
周灏一时沉默,捋了捋思绪,他竟不知薛母已经失踪了近半年,而关于那位工部员外郎,他有所耳闻,今日在前往贺府的路上,他便听说那王大人的尸体不见了,还有人在前日与昨日晚上看见了已经死去的王章,着实蹊跷,但他没想到薛宥与这件事有关。
“阿宁,你怎不写信告知我们?爹知道了一定会早些让我来的。”
薛宁不是没想过向周鼎胜求助,此前周伯父已经帮了他们兄妹俩很多,但这次就算周伯父有心相助,令阳距京城数千里,他在寻找母亲的事情上也帮不了什么,况且周伯父是被贬谪到令阳的,对阿兄能做的也是微乎其微,她写信告知于他,除了徒增他们的烦忧,并没有其他的益处。
见薛宁低头不语,周灏轻声叹气,他明白她眼下的无助与无奈,仔细思忖后发现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还是想为她做些事情,突然想起此次来临安的目的,又想到了贺羽。
“阿宁,薛宥的事,我可以去请贺羽帮忙,他身为安镇司指挥使,一定可以帮你的,他若不愿意,我就请姑母劝他。”
薛宁一听周灏提到贺夫人,怕他真的会将此事告知于她,随即阻止道:“周大哥,多谢你一片好意,但此事万万不能让贺夫人知晓。”她神情低落,“母亲失踪之后,就换由我去贺府送衣服,久而久之,贺夫人也就知道了母亲的事,她为此忧思伤神了多日,一度卧病在床。”
暮色渐浓,月亮初升,泛起一丝银白的微光,薛宁抬头望月,心中思绪万千。
“周大哥,你也知道贺夫人本就身体不好,还是不要让她知晓我阿兄的事。”
她收回看月亮的目光,重又低头看路,声音平和。
“若贺公子决心不帮,就算贺夫人去劝他,我想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周灏明白她说的是对的,他一心想着救薛宥,一时忽略了姑母身体孱弱,况且他也知道贺羽确实不会因为他人而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是我考虑不周了,但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尽力让贺羽帮忙的。”
薛宁心下感激,于是将贺羽帮助自己的条件告诉了他。
“找到活着的王章!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周灏愤愤开口,觉得这贺羽是在存心耍她。
“但也不是一丝希望都没有,既然有人说在王章死后还看见过他,那这王章就有可能是假死,况且他亲口指认我阿兄是凶手,使我阿兄百口莫辩,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活着的他,无论是否可行,我都会试试。”
一字一句都透露着她的决心,看着面前坚定的薛宁,周灏一时也充满斗志:“好,那我陪你一起找。”
两人在街边买了一盏大油纸气死风灯,天黑了,人们都回了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周大哥,你此次来临安城,是为何事?”
周灏提着灯笼回答道:“求取功名。”
感受到薛宁探究的目光,他又直言不讳地补充道:“贺羽给我写信说安镇司还缺两个人,要我前来帮忙,我看斩妖除魔肯定要打架,那这差事是再适合我不过了,同时爹爹又让我来探望姑母,于是我就来了临安城。”
其实贺羽写信只提到了安镇司还缺人,并未让他赴任安镇司,但是他觉得既然贺羽在信里提到了这件事,那不就是想让他去帮忙的意思,他一直都想去外面闯荡,行走江湖,奈何阿爹不同意,现在贺羽邀他斩妖除魔,这事儿多好玩,于是他跟家人说自己去临安城求取功名,收拾东西便出发了,并未将安镇司的事情告诉他们。
薛宁听他说到安镇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里多了一丝担忧。
“周大哥,你真的想去安镇司吗?也许安镇司并不是只有打架,况且与妖鬼打交道,必定十分危险。”
周灏闻言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好这差事,急切说道:“我也并不只会打架,那贺羽能做的,我周灏也能做,阿宁,你就等着看吧。”
见周灏如此坚持,薛宁也就不再劝他。
也许只有自己亲历,人才有最真切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