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柜子里的生存法则 ...
-
今天的天气差得要命。
诸伏景光心想。
他撑着一把灰色的伞，站在雨雾里。
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一股脑砸在了伞面上，而后又顺着那抹弯曲的弧度往下滑，直到滑落至了珠尾处，才堪堪停留片刻，最后摇摇晃晃地砸进了地里。
诸伏景光今天难得的没有穿高专的校服，而是穿了一身纯黑色的大衣，里面垫了一件亚麻色的棉麻衬衫，衬得他整个人生冷而又沉静。
不知名的行人在他的身后来来往往地走去，唯有他一人站立在此处。
远远看着，这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剧。
却又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悼念。
他垂着眼，如是想道。
……
一周前，总监会鉴于五条家的举荐，安排了一场考核任务，作为诸伏景光晋升二级咒术师的凭证。
说是考核任务，其实跟平常做任务，处理咒灵，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多了一项“祓除咒灵实行全程监控”而已。
因此，只要他在总监会眼皮子底下没出什么差错，顺利祓除了咒灵，事后再写一封报告，他就算成功了。
但诸伏景光心里挂念着他之前的猜想。
他心说总监会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地就让他晋升成功，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分一杯羹，暗地里肯定会给他使小绊子。
可是它会怎么做呢？
卡评定？没必要，有五条悟的威严在，他们没必要硬碰硬，在这种地方为难自己。
卡报告？这完全没意义，要是他们真干了这事，他就要怀疑这群老家伙是不是人老了脑子也糊涂了。
那么，便只剩下……“过程”了。
总监会交给他的“考核任务”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有问题。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他对负责考核的人员的怀疑。
不过他个人更倾向于“咒灵有问题”。
咒灵的等级或许不止二级，咒灵的能力或许不止于报告里的那些……
可这会不会太老套了？
诸伏景光心想，这些人虽然思维固化，但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背后藏着的手段不知道有多少。
谁知道他们这次会不会搞一些他之前没见过的小动作？
……
考核任务的场地是在一栋私人别墅里，据监考人员——上面派下来的辅助监督——所说，这次的咒灵疑似有〖拟态〗能力，让他注意甄别。
诸伏景光点点头，带着辅助监督塞进衣领里的微型监控器，走进了别墅里。
华丽的大门打开后，一股浓厚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诸伏景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一面走着，一面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常的废弃别墅，没有生命活动的痕迹。
可萦绕在鼻尖的腐臭味不可能作假。
当然，这也并非绝无可能。
但这比起错觉或者是幻觉，都更像是一场魔术背后的漏洞。
当他的脚踩上通往二楼的台阶时，鞋底下忽得发出了一阵黏腻的声响。
诸伏景光皱着眉，移开了脚。
他毫不犹豫地用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打了上去。
【律令】
【消失诅咒】
子弹打中台阶的那一刻，脚底下的东西终于显现出来——
准确来说，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身上的皮肉与衣服都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身下淌着的血液也早已干涸成了褐色。
只有头骨上几片连在一起的头皮，上面附着着的长发能让人辨认出，这是一位女性。
就此别无。
她身下淌着的血液早已干涸，成了暗沉的褐色。
诸伏景光看着这具尸体，沉默片刻，随后抬起眼，一脚踩上了楼梯，继续往上走去。
诸伏景光心想原来所谓的“拟态”是指把一个东西伪装成另一个东西。
想这栋别墅里绝对还有很多具他尚未发现的尸体。
想这只咒灵本身是否也能〖拟态〗，比如拟成一扇门。
他心里想了很多东西。
种种的思绪汇聚在一起，最后形成了一道笔直的，加粗的箭头，指向了他的对面。
他心说自己不能让这些人平白无故地死去。
他心想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祓除那只咒灵。
不只是为了考核，而是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
长期的直面生死并没有让他失去对生命的敬畏，这反而让他更明白了人类的脆弱。
人会死于疾病，死于意外，死于天灾亦或是人祸。
人实在是太容易死了。
因此，他才要更珍惜与亲友们相处的每一刻。
直至死亡。
诸伏景光缓缓往上走，自然的太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金灿灿地洒了满地。
到了二楼的楼梯口，诸伏景光又发现了另一具尸体，损毁程度比楼道里的那具更严重，无法辨别。
诸伏景光谨慎地检查着二楼的每一个房间，就连床底也没有放过，却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他走过一间电竞房里的桌子时，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裤腿。
灰蓝色的眼眸微闪，他猛地挣开束缚，将枪口对准电竞椅，无声地对峙着。
沉默了片刻后，一阵细微的声响从椅子下传来。
他看到了一双水红色的眼睛。
“哥……哥哥。”
诸伏景光瞪大了眼睛。
一双干瘦的小手推开了挡在外面的电竞椅，一个小小的，憔悴不已的小女孩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怎么，怎么会……还有幸存者！
诸伏景光见过数不清的，死于咒灵的人。
小女孩的脸色苍白无力，眼眶又红又肿，嘴巴也干破了皮。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这里破了个洞，那里裂了条缝，身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可他从未见过，在现场却仍然存活下来的人。
不对。
诸伏景光看着她，冷静地想道。
万一这并不是一个孩子呢？
谁说拟态不能拟成一个生物呢？
况且，在家里所有人都死亡的情况下，怎么偏偏就这样一个小孩活下来了？
难道说这个咒灵已经有了灵智？知道用幼童的样子最容易迷惑人类，放松警惕？
这并非没有可能。
但眼下，先把她哄过去才是。
如果是咒灵，就不能让它知道自己已经起疑了。
如果真是孩子，就要安抚她，让她安分一点，不要搞出动静，让咒灵注意到她。
诸伏景光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几秒的事，眼下这个孩子正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忐忑不安地说道。
“哥哥，这里，这里有……怪物。”
“我，你，你快逃出去吧，趁它还没有发现。”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却很小声，像是被压抑到了极致，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
灰蓝色的眼眸微垂着，倒映着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两片唇瓣最后紧紧地抿在一起，不再发出声响。
诸伏景光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泛白的唇，不自觉颤抖的身体，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小脑袋，柔声安抚道。
“我会带你出去。”
小女孩原先还在颤栗个不停的身体忽然顿了下来，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轻轻地，坚定地圈着抚在她头顶的手，抿着唇朝他笑了笑。
“待会好好跟着我，别乱跑，那个东西要是出现了，就躲起来，像之前那样，别出声。”
诸伏景光垂着眸子，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堀真铃。”
诸伏景光点点头，也朝她笑笑。
“等一切结束，那个东西消失了，我会来找你。”
“我会带着你出去的，小铃。”
堀真铃缓缓睁大了眼睛，红肿的眼眶里浮现出一点水雾，在里面细细地打着转。
堀真铃抬手用力地擦了擦眼泪，眼下也被她擦出了红痕。
她紧紧地闭着唇，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嗯！”
诸伏景光很想抱抱这个脆弱的孩子。
她失去了自己的家人，直面了咒灵的威胁，一个人恐惧地躲藏着。
可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还不能保证她到底是不是人类。
还有一点就是……为了做戏。
他并没有忘记全程监控这事。
如果他在总监会面前展现出了脆弱的一部分，让总监会意识到他在意他人的性命，那么总监会就抓住了拿捏他的把柄。
他们会肆意地利用他人的性命，从而在他这里获取利益。
因此，他不能对这些受害者表现出过多的同情，点到为止。
他缓缓叹了口气。
这就是……总监会对他的试探吗？
他微垂下眼，灰蓝色的眼眸微暗。
……
牵着堀真铃的手出了电竞房，来到了最后一间还没检查的房间——主卧。
推开主卧的房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
很干净，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摆件，相框，装饰品。
这里干净得就像是一间样板房，与这一整栋楼看起来格格不入。
其他房间的装饰，包括楼下大厅与厨房，都露着一股奢华的味道。
可这里一点扯得上边的东西也没有。
但这些东西说来说去，也只能说明房屋主人的私人问题，跟这个任务无关。
可是诸伏景光都快把这个房间搜完了，他也还没发现咒灵。
要么，就是这只咒灵的拟态能力十分强悍，让他在第一遍搜查里没有找到。
要么，就是……堀真铃有问题。
诸伏景光心里如是推算着，面上却是一片沉静，丝毫不显。
身后还没他腿高的小孩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手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摆。
诸伏景光微垂下眼，正打算打开衣柜，检查一遍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一股气流冲向了他。
他下意识抓起堀真铃往旁边一躲，随后传来了慢了半拍的破空声。
一只尖锐的爪子扎进了墙壁里。
灰蓝色的眸子微微张大，他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堀真铃塞进了衣柜里，随后一梭子弹射向了咒灵，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这只咒灵的能力绝对不止二级，但它还没到特级的程度，灵智还没有开化，因此很容易地就被诸伏景光牵着鼻子走。
诸伏景光将咒灵引出了卧室，匆匆留下了一句“等我回来”。
走廊上，诸伏景光翻身打了一发子弹，并在上面附了很多效果。
什么【力量】、【急迫】全都往上丢。
他必须要尽快速战速决，不只是为了向总监会展示自己的能力，也是为了把小孩捞出来，快点带她出去。
他心想，一个人躲在衣柜里她会有多害怕呢。
狭小的柜子里蔓延着足以将人溺毙的恐惧，柜子外的刺耳缠斗声像是一支催化剂加快了恐惧的攀升。
他想，他要早点带她出来。
然而，如是想着，咒灵顺利地被祓除了。
或者说，过于顺利地被祓除了。
不对，诸伏景光想，他虽然是想要速战速决，但他并没有使出全力，或者说，他所用的力量还不足以祓除一只二级咒灵。
他所想展示的，是他与咒灵的缠斗，是他的体术与脑力。
可这只咒灵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强大。
这不对劲。
总监会发布的任务等级只可能是低估，不可能是往高了写。
那么这只咒灵……难道说它还没死？
但他确实是“祓除”了它。
也就是说，它还有一个……本体。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往卧室冲去。
一股钻心的恐惧侵蚀了他的心脏，在他的四肢游离。
堀真铃……千万，不要有事啊。
然而，当他撞开房门的那一刻时，粘稠的血腥味朝他袭来。
他抬眸望去，哪里还有什么衣柜。
破破烂烂的柜子中间蜷缩着一个被啃食了一半的小女孩。
她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着，水红色的眸子睁得极大，嘴巴也大大地张着，里面却是空洞洞的一片。
这一刻，诸伏景光脑子里什么阴谋诡计都没有了。
“堀真铃……？”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灰蓝色的眸子发着颤。
无力而又脆弱。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晚上。
只不过位置换了一个。
这一次，躲在柜子里的不是他。
可他宁可里面的那个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柜子里的生存法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