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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神庙夜话,行事前须明辨善恶结果 ...

  •   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心说你哪里知道,这些举动险些搅了我的计划,好在桓温那边并未察觉。管青不明白我的真正盘算,只能按着自己的逻辑行事。我面上不动声色,反倒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笑意,缓缓说道:“我还没蠢到觉得凭几人之力就能一战功成。明日的行动,目标并非中月使本身,而是中行月商道上的一场交易——先惊他们一下,让他们收敛些气焰罢了。至于中月使的问题该如何解决,目前尚无良策,但并非只有将他们彻底消灭一条路可走。我们要做的,是想清楚怎样才能让利益最大化,这需要从长计议,全盘考量。”

      几人闻言都看向我,徐沫率先开口问道:“一个目的,利益最大化,还要全盘考虑?”

      “正是。”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中月使所依仗的,不过是武力罢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若只用武力便能解决的问题,那还算问题吗?中月使侵扰大汉已三十年,官府与民间组织没少组织人马围剿,却都无功而返。在你们看来,或许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力有不逮,但在我眼中,武力反倒是最不起眼的一环。只要能调动足够的人手,解决他们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可为何偏偏做不到?中行月用三十年织就了一张大网,中月使只是撑起这张大网的一个支点,还有另外两个更为重要的支点,才让中月使能在大汉境内如入无人之境。这一点,你们想过吗?”说完,我将目光投向管陶——作为法家掌法,我想看看他的智谋如何,与现代社会的管仁相比是强是弱。

      管陶略一沉思,缓缓说道:“近十年来,中月使频频侵扰山西与中原腹地,官府和民间组织都束手无策,我想原因有三:其一,中月使内卫个人实力强劲,又经过系统训练,整体战斗力得以成倍提升;其二,他们掌握着一套我们尚未摸清的情报系统,不仅能为行动提供情报支持,还能发挥特殊作用,比如策反部分官员与民间组织成员,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便利;其三,他们的指挥体系高效且实用。这些因素相互叠加,才让中月使拥有了如此恐怖的战斗力与破坏力。”

      管陶分析得极是,他与管仁一般,都能精准抓住问题的关键。我颔首认同,开口说道:“单论人数,他们远不及大汉强大的武装力量,可凭借这几个优势,竟需要数千野战部队才有可能将其聚歼。偏偏受大汉军事制度所限,任何州县都无权随意调动野战部队。中行月正是清楚大汉的军事调动的规矩,才针对性地打造出中月使——他们可以随心指挥,毫无牵绊。”

      “这其中,情报系统的作用尤为关键。若没有人为其提供情报、策反大汉的关键人物,中月使不可能成为边关大患。试想,成千上万的匈奴细作为其传递消息、策反大汉官员与有实力的民间组织,中月使才能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在我看来,那些被称作‘锈衣使者’的细作,才是中行月这张网的核心支点,中月使不过是具体任务的执行者罢了。”

      “若是只清剿了中月使,却放任锈衣使者不管,不出数月,中月使定会卷土重来。如今的大汉虽号称盛世,可这盛世终究只是少数人的特权,多数百姓不过刚刚解决温饱。只要有人出得起高价,愿意以命搏利者便会源源不断。”

      “所以明日的行动,我的目标很明确:掐断中航月安插在燕、齐两国的代理人,拔掉他们埋在邯郸赵家的内鬼,断绝匈奴得到穿透铁甲箭头的途径。这对匈奴王庭与中行月而言,都是不小的打击。接下来,便要看中行月如何应对,再做打算。”

      “他会做两件事。”管陶接口说道,“一是报复破坏他大事的人,二是让锈衣使者重新物色合适的代理人,继续推进他的战略。”

      “正是如此。”我点头应和,接着说道:“中行月觊觎赵家冶铁技艺已久,始终未能得手,才转而找居间人通过燕王拿到箭头。一旦这条线被我们掐断,报复尚在其次,重新物色、收买关键人物,重建获取箭头的渠道才是重中之重。被收买的关键人物必定与燕、赵、齐三国相关,只要盯住这三个地方,隐藏在三国境内的锈衣使者就可能暴露。”

      “明天的行动还有一个目的:一旦十五里铺的行动成功,钟离只需盯住桓温,就有可能找到中月使的巢穴。等把这些巢穴尽数找出、清除干净,中月使便无法在大汉腹地立足,只能退回漠北。我猜这些巢穴与锈衣使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到底,明天的行动只是变被动为主动的手段,不会出什么岔子。反倒是你们自作主张,请来帮手住进高平驿,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引起桓温的警觉。若是被他看出端倪,以南北货行为核心的整条商道都隐藏起来,线索恐怕就会中断。幸好桓温没有发现异常,否则这次行动就得取消。这一条条商道便是中行月网络的最后一个支点,也是最重要的支点。”

      管青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徐沫悄悄拉住了。徐沫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随即赔着笑说道:“是我们考虑不周,毕竟也是一番好意,怕你应付不了那些如狼似虎的中月使。”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暗自盘算:你们既然主动找上门来,总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好歹也得派上些用场。明天的事情了结,需要有人暗中探查锈衣使者的踪迹,可墨家巨子至今杳无音信,单靠钟离找来的几个墨者,显然不够。想让他们出手相助,还得按我的计划行事——但他们身为华夏七星家族的家主,哪肯轻易放低身段?

      犹豫片刻,我从暗袋里掏出五龙令,递向管青:“既然你们有意参与此事,我自然不能剥夺你们行正天道的权利。只怕你们放不下身段按我的计划行事,你看看这东西,能不能让你们依计而行?”

      管青看清那是一块双龙曜日的玉牌,脸色骤然大变,猛地起身向我深施一礼。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身旁的徐沫和管陶吓了一跳,两人满脸惊讶地望向我。管青却郑重说道:“管青愿听卫先生调遣。”说罢,将五龙令递给了管陶。

      管陶接过令牌,先是一愣,转瞬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当即起身向我躬身行礼,同样表示愿意听从安排。

      见管青和管陶这副近乎着魔的模样,徐沫一把接过五龙令。只看了一眼,便抬眼望向我,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与疑惑:“知你身负血剑与墨剑,还揣着墨柳的娇客信物,却没料到你竟还拿着‘五龙令’。”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凝重起来,“‘见双龙曜日,善从恶拒’,你既已拿出五龙令,我等自当听你调遣。”

      我将五龙令收回背包,缓缓说道:“惩恶扬善本是正天道的手段,可这善恶之分,看似简单,实则复杂。有时候我们自认为在做善事,到头来造成的后果,或许比恶事更甚。如今我拿出五龙令,正是想提醒你们:在没弄清这件事的善恶本质前,切勿轻易插手或自作主张。万一真闹出善行恶果的局面,岂不与正天道的本意背道而驰?”

      “善行恶果?”管青眉头微蹙,显然有些不解,她望着我问道:“善行必然会带来善果,又怎会生出恶果?”

      “有时候,这种情况确实存在。”我看了三人一眼,微微一笑说道,“我的计划也在不断调整。最初,我想将中行月苦心经营的商道一网打尽,切断匈奴获取物资的途径,逼迫他们启用锈衣使者,从而揪出这些细作。但从边郡墨者传来的消息来看,这条商道运往匈奴腹地的商品,绝大部分是布匹、食盐和粮食——这些都是匈奴急需的生活物资。”

      “站在大汉的立场,切断敌国的商道,让他们无粮可食、无盐可用、无衣可穿,无疑是为大汉根本利益着想,算得上是善行。可换个角度看最终结果,这一举动或许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可谓善行恶果。”

      我顿了顿,接着说道:“试想,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国家,当人们没有粮食果腹、没有食盐调味、没有绵麻御寒时,会做出什么?稍有头脑的人都会做出选择——去抢。大汉北部边郡常年遭受匈奴骑兵侵扰,那些被称为‘打草谷’的行动,本质上就是为了掠夺生存必需的物资。”

      “为了掠夺与反掠夺,汉匈之间的战争已持续数百年。漠北的自然条件远不及大汉,一旦生存受到威胁,匈奴为了族群的延续,只能通过战争夺取物资。这种自以为是的善行,却在无形中迫使匈奴用恶行换取生存的权利,进而导致匈奴与大汉陷入无休止的战乱。”

      我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们一眼,“战争从来没有赢家,不仅匈奴人会丧命,大汉百姓同样会在战火中失去生命。这样的结果,你们觉得是善果,还是恶果?”

      听我说完,三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料有到竟能从这个角度考量此事。他们自然不懂,在全球化的现代社会,没有哪个国家能全然将全球利益抛诸脑后;可在大汉这个时代,人们还未意识到,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关系,本质上也是利益的交织。物质资料的匮乏,让每个国家都只能站在自身立场定义国与国的关系。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显然难以立刻理解这种观点。过了许久,管陶才长舒一口气,开口说道:“你的想法确实独特,细想之下并非无迹可寻。你的观点,与墨家‘兼相爱,交相利’的原则如出一辙,只是历来少有人能站在更广阔的视角去解读墨家学说,才让它没能发挥应有的指导价值。”

      管陶的话让我心头一动,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关键——月光之门之所以开启,让我们回到大汉,不正是因为元光元年的那场文化改革吗?管陶的话恰好证明,墨家学说在大汉并非空中楼阁,它有着扎根的时代土壤,并非只能以游侠的形态存续。我看向管陶,问道:“墨家自战国起便日渐式微,掌法对此怎么看?”

      管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及墨家,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墨家和我们同属华夏七星,我对他们自然有些了解。表面看来,墨家宣扬的兼爱与非攻,和儒家、道家、法家等学说一样具有指导行为的价值,但其学说比儒家、道家等学说更为庞杂,也更注重实用价值。”

      “儒家、道家学说多提倡修身,着重于个体的自我修养与进步;墨家则不同,他们更看重群体性的境界提升——以兼爱定义人与人的关系,从族群的利益出发考量得失,这正契合人类群居的社会特性。除此之外,墨家既重视理论研究,也注重社会实践,他们认为群体公认的价值取向能对人产生约束与指导作用,且环境对人的影响具有决定性。”

      “为了验证这一理论,墨家耗费数十年修建了机关城,用来改造那些十恶不赦之徒。在他们看来,消灭□□虽是一种惩罚,却并非最优之法,真正该做的是从思想上改变一个人——环境足以重塑人心。他们要让那些作恶多端、视他人生命如草芥之辈亲身体会:若离开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扶持,仅凭一己之力能否生存下去。”

      “这是墨家的核心机密。巨子有权将抓到的恶徒送入机关城,却不可擅自前往。除此之外,墨家在算学、形学、物理学等领域也都颇有建树。”

      “墨家当真有机关城吗?”我忍不住追问,脑海里忽然闪过那部名叫《墨家机关城》的电影——只不过影片里的机关城,可绝非用来改造犯人的地方。

      “自然是有的。”管陶颔首应道,语气郑重地说道:“说起墨家,管某心中除了钦佩,就是景仰。”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管青便接了话头,娓娓说道:“墨家学说以‘兼爱’为核心,‘节用’‘尚贤’为支点,提出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等一系列主张。更难得的是,数百年前墨家创始人墨子,还在算学、形学、物理学、景学等领域构建了一整套系统的学说。而且墨家从不止步于空谈,更会亲身践行,用行动来验证自己的理念。”

      “管青说的没错。”徐沫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年前墨凡曾做过一场景学演示:在一间屋子朝阳的墙上凿个小孔,人站在屋外对着小孔,屋内小孔正对的墙上竟会映出一个倒立的人影。更奇怪的是,随着人与小孔的距离远近变化,墙上的人影也会跟着变幻大小。”

      她顿了顿,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我当时忍不住问巨子,这奇怪的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墨凡解释说,光线穿过小孔是沿直线行进——人的头部挡住了上面的光,便在墙的下边形成影子;足部挡住了下面的光,又在墙的上边形成影子,左右两边也是如此,最后便成了倒立的人影。墨家学说,当真是博大精深。”

      “卫令主。”管青抬眼望了望天边隐隐泛起的鱼肚白,轻声提醒道,“墨家学说博大精深,绝非三言两语能说透的。卯时快到了,咱们还是回归正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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