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阿琳的储钱罐

7、第三卷：蓄势待发-第七章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俞瑾平静地合上笔帽。教室窗外，六月的阳光炙烤着操场，几个同学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复习资料抛向空中。

　　"俞瑾！"周媛从后面追上来，"数学最后那道题你做出来了吗？"

　　"没有。"俞瑾撒了个谎。那道题她用了三种解法验证，最后选择最笨拙的一种写在卷面上。

　　校门口挤满了等候的家长。俞瑾一眼就看到了顾修远——他穿着浅灰色衬衫，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拿着两瓶汽水。自从调回省城，每逢重要日子他都会出现，像某种不言自明的约定。

　　"感觉如何？"他递过冰镇汽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滴在两人之间的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能上分数线。"俞瑾故意说得很保守。实际上，她精确计算过每科得分，应该刚好够省师范学院的录取线——那所学校的图书馆学专业每年都招不满人。

　　顾修远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志愿填好了？"

　　"嗯。"俞瑾避开他的目光，"很普通的专业。"

　　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蝉鸣声此起彼伏。顾修远突然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住："为什么不选金融或者经济？以你的头脑..."

　　"不喜欢太累。"俞瑾用脚尖碾着一片落叶，"图书馆学清闲，适合我。"

　　实际上，前世她在金融行业厮杀三十年，深知其中的压力和代价。这一世，她想要的是朝九晚五、有闲暇看书喝茶的生活。

　　顾修远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在说谎。"

　　俞瑾心跳漏了一拍。

　　"我查过你这些年的'市场观察'。"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她与顾修远通信中提到的商业预测，"准确率高达87%，远超任何专业机构。"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俞瑾握紧汽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所以？"

　　"所以..."顾修远靠近一步，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你选择闲适生活不是因为没有能力拼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放弃。这很...特别。"

　　特别。又是这个词。俞瑾抬头看他，发现顾修远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里面盛满她读不懂的情绪。

　　"北京来了调令。"他突然转开话题，"下个月我去政策研究室工作。"

　　北京。俞瑾胃部一沉。这意味着至少四年，直到她大学毕业，他们都很难常见面。

　　"恭喜。"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很好的机会。"

　　顾修远没有接话，只是递给她一个信封："我的新地址和电话。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

　　信封比往常厚。回家后俞瑾拆开，发现里面除了联系方式，还有一张省图书馆的借阅证——用的是她的照片，却写着"顾瑾"的名字。

　　"这..."她翻到背面，看到一行小字："偶尔用化名读闲书也不错。——C"

　　俞瑾将借阅证贴在胸口，无声地笑了。这个男人总是能看穿她最隐秘的渴望。

　　录取通知书如预期般到来——省师范学院图书馆学系。父母虽然有些失望她没考上更好的学校，但看到专业"包分配、工作稳定"也就释然了。

　　"女孩子当个图书管理员挺好。"王淑芬边包饺子边说，"清闲。"

　　俞建国已经升为车间副主任，正兴致勃勃地规划送女儿去省城上学的事："听说师范学院伙食不错，每月还有生活补助..."

　　俞玲则缠着姐姐答应每周回来陪她。这个十岁的小女孩健康活泼，与前世因病致残的妹妹判若两人。

　　八月的一个雨夜，俞瑾正在整理行李，突然听到轻轻的敲窗声。顾修远站在雨里，没打伞，白衬衫湿透贴在身上。

　　"你怎么..."她赶紧开窗。

　　"明天一早去北京。"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有句话必须当面说。"

　　俞瑾递给他毛巾，顾修远却握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你不是表面那样。"

　　她的呼吸停滞了。

　　"我不知道你是天才还是...别的什么。"顾修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这两年来，我确信一件事——我等你长大。"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俞瑾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前世六十岁，她经历过无数表白，有鲜花钻石，有豪宅钥匙，却从未听过这样简单直接的"我等你"。

　　"我..."她嗓子发紧，"我才十八岁。"

　　"我可以等。"顾修远松开手，从怀里取出一个防水布包，"送你的毕业礼物。"

　　布包里是一本皮质笔记本，扉页上用钢笔写着："给未来的闲人。——C"

　　"四年后，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答案。"顾修远转身走入雨中，背影很快被雨帘吞没。

　　俞瑾站在窗前良久，直到浑身发冷。她翻开笔记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封信——不是情书，而是一份北京各图书馆、书店的详细清单，包括特色藏书和最佳阅读角落。典型的顾修远式表白：含蓄又实在。

　　次日清晨，她去了趟邮局，寄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收件人是顾修远在北京的临时地址。里面是她花三个月整理的"1987-1997中国经济趋势预测"，基于前世记忆，却故意掺入几个错误以防万一。

　　信封背面她没署名，只画了只小小的眼睛。

　　九月初，俞瑾独自去省城报到。校园不大但绿树成荫，图书馆是苏式建筑，红砖墙上爬满常春藤。正如她期待的——安静，低调，适合隐藏。

　　安顿好宿舍后，她按地址找到了张建国的服装店。两年过去，小店已经扩成两间门面，招牌上写着"丽人时装"，玻璃橱窗里摆着几个穿时髦服装的模特。

　　"俞同学！"张建国看到她，激动得差点碰倒货架，"正好有事跟你商量！"

　　后院里，张建国给她看了账本和一堆订单："生意是好，但最近冒出好多模仿者...你看这..."

　　俞瑾翻看着资料，前世商业本能瞬间苏醒。她指出几个关键点：缺乏品牌标识、货源单一、没有明确目标客户群。

　　"要做就做品牌专卖。"她画了个简单的商标草图，"统一标识，只做职业女装，找设计师定制款式..."

　　张建国听得目瞪口呆："这得多少钱啊..."

　　"我正式入股。"俞瑾取出准备好的合同和存折，"占股30%，不参与日常经营，但重大决策我有否决权。"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份正式投资，谨慎却坚定。前世她白手起家吃尽苦头，这一世要善用经验和人脉。

　　签完字，张建国搓着手："要不要去看看店面？我准备在商业街开第一家'品牌专卖店'..."

　　"你决定就好。"俞瑾微笑，"我只管年底分红。"

　　走出服装店，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肩头。俞瑾拐进附近的邮局，给北京寄了张明信片，只有一行字："第一笔投资已落地。—Y"

　　大学生活平静如水。俞瑾保持着中等成绩，参加必要的社团活动，其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或写信。顾修远的回信总是很及时，从不越界，却总能在字里行间让她感受到那份等待的坚定。

　　元旦前夕，俞瑾收到一个北京寄来的包裹。拆开层层包装，是一台索尼随身听和几盒磁带，最新一期《经济研究》杂志，还有条浅蓝色围巾。便签上写着："北京冬天冷，别着凉。——C"

　　她将围巾贴在脸上，闻到淡淡的雪松气息。前世收到过无数贵重礼物，却从未有一条围巾让她如此心动。

　　寒假回家，俞瑾发现父亲工厂正在酝酿一场风波——新厂长要引进外资，可能大规模裁员。前世这事导致父亲抑郁酗酒，最终工伤去世。

　　"厂里闹翻天了。"俞建国愁眉不展，"说是要'改制'..."

　　俞瑾连夜给顾修远写了封长信，详细描述情况，并询问北京是否有改制试点经验可以借鉴。一周后回信到了，附带着几份内部参考资料和一份联系人名单。

　　"省机械厂的李厂长曾面临类似情况，他成功实施了员工持股计划..."顾修远在信中写道。

　　俞瑾巧妙地将资料"落"在父亲书房。两周后，俞建国兴奋地宣布：工人代表与厂方达成协议，试行"股份制改造"，他作为技术骨干获得3%的干股。

　　"多亏了你那些资料！"父亲私下对她说，"我从哪找来这么巧..."

　　俞瑾只是微笑。这一世，她不再需要站在台前冲锋陷阵，幕后轻轻一推就能改变命运轨迹。

　　春节前，张建国来家里送年货和分红——厚厚一叠大团结，足足五千元。王淑芬目瞪口呆："小瑾，你这是..."

　　"帮同学家设计服装的分成。"俞瑾面不改色，只收下一半，"剩下的张叔拿去扩大店面吧。"

　　当晚，她把钱锁进床底的铁盒。加上之前的积蓄，已经超过两万元——在1988年堪称一笔小财富。前世她二十五岁才有这么多存款，而现在才刚满十九岁。

　　除夕夜，全家围坐看春晚。电话铃响起时，俞瑾第一个冲过去接听。

　　"新年快乐。"顾修远的声音穿过千里电话线，带着细微的电流声。

　　"新年快乐。"她轻声回应，手指缠绕着电话线。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我申请调回省里了。等批复。"

　　俞瑾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为什么？北京不是更好发展..."

　　"因为..."顾修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仿佛就在耳边，"我发现等一个人长大，最好别离太远。"

　　窗外，爆竹声震耳欲聋。俞瑾将听筒紧贴耳朵，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在这一片喧嚣中，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一世，她或许真的能拥有不一样的人生——不仅有事业，还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