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三水台的囚徒

1、你好，海

　　谢薇看见了一片海。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股独特的属于海的味道。她站在岸边，远眺那一片无际的蔚蓝。

　　她忽然想到海子笔下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属于我的海吗。

　　她贪婪地呼吸着。

　　光线折射出绚丽的色彩。

　　----------

　　“啪。”

　　剧痛袭来，谢薇猛地张开眼。

　　继母站在床边，“啧，真贱。”

　　左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谢薇愣神。她扫视周围，凌乱的床单，血迹，胡乱抛下的衣物，像是有什么在她脑子里炸开。

　　被邀请，被灌酒，被哄骗……最后和一个老男人上了床。

　　男人肥胖的身躯仿佛仍然在她眼前蠕动，臭气熏天的嘴里吐出混浊而又沙哑的喘息。

　　她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挺直身体，手向前伸出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继母狠狠地将她甩在地上。

　　小腹挨了一脚，谢薇蜷缩着，额间冷汗直淌，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是继母翻腾着厌恶与轻蔑的双眼，和一种看垃圾的神色。

　　指甲掐进手心，传来麻木的痛，鲜血一滴滴落到地上。

　　黑的……脏的……

　　死一般的寂静里，谢薇尖叫出声。

　　----------

　　谢薇低头走进学校。

　　手腕忽然被攥紧，她回头，一群女生站在身后，眼里嘴角都是藏不住的笑。

　　“哎呦，我们谢公交车来了？昨晚舒服吗？”一个高个齐刘海长相甜美的女孩挤眉弄眼。旁边的女生们附和着嬉笑。

　　谢薇甩开她们的手，向前走，发根传来疼痛。女孩揪住她的头发，拉回来。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到她的脸上。

　　“问你话呢，听不懂吗！”

　　痛楚使她一阵眩晕，周围女孩的脸开始晃动，扭曲，露出了怪物般可怕的獠牙。

　　她垂头，眼里的黑暗慢慢放大。

　　“你们在干嘛！上课了不知道吗！莫雨婷，又是你带的头！”年轻的男老师气冲冲地赶来，齐刘海的女孩吐吐舌头，领着其他人嬉笑着散去。谢薇却像软了骨头般瘫倒在地。

　　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男老师上前，看清她的脸，随后露出了微妙的眼神。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上课了，你快回去。”

　　谢薇开始发抖。

　　----------

　　谢薇又看见了那片海。

　　“海啊，海啊。”

　　她久久站立，沉沉地凝视那蔚蓝色的精灵。

　　海浪轻轻涌起，又缓缓落下。

　　“海啊，海啊。”

　　她低低的重复，只是重复。

　　----------

　　“哗啦。”一桶水从天而降，瞬间把谢薇整个人笼罩其中，衣服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冷意让谢薇不由打颤。

　　“发什么呆呢，谢小姐？给你提提神！哈哈哈。”

　　谢薇抬头，面前的女孩们嘴角带着扭曲的笑意，这个年纪本该充满生机的双眼里翻腾着浓重的丑陋的黑暗，仿佛要将谢薇吞噬殆尽。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谢薇像是失控一般喊叫：

　　“为什么是我？！”

　　空气凝结了刹那，谢薇瞥见她们眼里一闪而过的茫然，她以为是错觉，因为下一瞬尖锐的笑声在空气里跳跃。

　　“为什么？”她们的表情变得夸张，变得狰狞，像被涂鸦过的娃娃，勾起充满恶意的嘴角，齐声发出诅咒，“还需要为什么吗？把一个人踩进泥里难道还需要理由？”

　　过往的无数痛苦一瞬间侵蚀了谢薇。

　　她起身，猛然推翻还滴着水的桌子，像逃一般离开。

　　----------

　　熟悉的海腥味袭来。

　　谢薇低头，俯视海底的漩涡。

　　轻微的风吹拂她的背，像在安抚，又像在催促。

　　她抬脚，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水漫过脚背，脚踝，小腿，一点一点吞噬掉谢薇。

　　“啊。”

　　如果能就这样沉下去就好了。

　　水漫过腰部，分明冰冷的海水却荡漾着温暖，渐渐腐蚀掉她的理智。

　　那些过去的不堪，如同笼在头上的阴云，越想逃离就越是清晰，带着排山倒海般不可抗拒的力量，似乎想要将一切摧毁。
　　就这样吧。

　　她想。

　　----------

　　“喂。”

　　谢薇猛然惊醒，打了个寒颤。

　　紧靠在一起的腿已经麻了，她龟缩在阴暗楼梯的角落。

　　现在显然已经不早了，窗外赤色的云在夕阳下变得诡谲而又瑰丽。

　　她忽然注意到面前半蹲着一个男生，正望着她。光子越过窗户，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荡秋千。

　　寒意涌上，似乎是湿透的衣服夺走了她的体温，谢薇开始颤抖。

　　“有没有人说过，”男生慢吞吞的说，凝视着谢薇的双眼，“你的眼睛很好看，带一点蓝，像是天空的颜色。”

　　或许是窜进来的微风太过柔和，轻轻吹起谢薇的发丝，让谢薇此刻产生了一种错觉，她看见男生的眼里盛满了自己。

　　----------

　　谢薇很久没有看见海了。

　　尽管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可她多了一点期盼，期望见到那个有点可爱的男生。

　　她会在见到那个男生时腼腆而又大胆地向他挥手，男生回望时深邃的眼眸和嘴角俏皮的弧度简直要把她溺死。

　　她无数次回忆起那天的事，有股几乎令她发抖的情绪在她的心底翻腾。

　　啊，他的睫毛真长。

　　她如同入了美梦，无法自拔。

　　我也可以…吧？

　　她欣喜地想。

　　----------

　　桌子被推翻，书本落在地上，散落着他人的脚印。

　　黑皮的，落满她所有心事的笔记本此刻在男孩女孩之间传递。

　　嬉笑声透过耳膜，像一根见血封喉的针，直直扎紧她的心，带来钝痛。

　　谢薇只记得她不停地伸手，不停地被人推倒在地，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徒然地争抢，周围的人们歪七扭八地晃动着，四面八方涌起的巨大黑暗似乎要将将她吞没。

　　海掀起了浪，击在岸边。

　　“没想到我们的谢大公交车也有如此羞涩的心事啊。”

　　“怎么敢的，凭什么啊?”

　　“也不瞧瞧自己到底是什么货色……”

　　----------

　　城市的上空黑云翻起，雷声汹涌，风声凄厉，豆大的雨珠落下，砸的人生疼生疼，昏暗笼罩。

　　街边的行人稀疏，高楼上，一个一袭黑色风衣的男人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雨水打湿了他的发丝，他手腕上有一块像是来自旧世纪的钟表，此时正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男人抬眸远眺，视线落到……

　　一所学校。

　　〈警告，“海”正在现形！〉

　　----------

　　猛然被狠狠推了一把，谢薇跌坐在地，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

　　海浪声与喧闹交织，重叠，谢薇感觉胸口有什么在膨胀，不住的膨胀。

　　人群忽然寂静了一瞬。

　　她抬头，心脏收缩，莫名的希冀上升。

　　“灰姑娘的白马王子王弈来了。”人们齐刷刷地开口。

　　她被冻醒了。

　　男孩的嘴角嗤着笑，眼里却没有一点温度，他大步往前走，劈手夺过那本笔记本，撕碎，宛若对待垃圾一般挥手。
　　白色的纸片徐徐下落，像极了折翅的蝴蝶。

　　大笑声残酷地爆发在空气里。

　　可谢薇已经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的脑袋里充斥着忙音。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纸片。

　　似乎有能够吞噬一切海浪即将袭来。

　　----------

　　海腥味，海浪声。

　　谢薇还是看着远方。

　　光线折射出的色彩还是那么美丽。

　　她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海走去，缓慢却坚定。

　　海水淹没小腿，浸没胸口。

　　她的视线来到天边，停留在那瑰丽的云彩上，她下意识地伸手。视线兜兜转转，也许跨越了很久很久，可什么也没有找到。

　　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温暖的海水轻轻涌上，似乎在催促。

　　啊，谢薇。

　　这个世界上不该有谢薇的。

　　她向后倒去。

　　----------

　　“喂。”

　　她的手猛然被拽住。

　　身体被拉出水面，谢薇回神，身体有一种失重的眩晕感，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在楼顶，身体竟然悬在半空中，身后是万丈深渊。

　　她忽然注意到眼前有一个男人，正眯着眸子俯视着她。

　　急促跳动的心脏忽然像是结了霜，同时冰冻了她的声音。

　　“放开。”她说。

　　拉力突然消失，她向后仰去，不由失声尖叫，却又猛然被拽回了楼顶，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走了，她跌坐在地。

　　“你干什么！”她愤愤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挑眉，开口，声音懒洋洋的。

　　“少女，干嘛想不开呢。人生还有那样多的……”

　　“那是什么意思。”谢薇面无表情，“为什么要管我？真当自己是超级英雄吗？”

　　看出谢薇面上的嘲讽，男人只是微微一笑，他抬手，指向谢薇的额头。

　　“你没有发现自己的不一样吗。”

　　“呵……”

　　男人的手指触及谢薇的额头，一瞬间，楼顶开始渗水，海浪声与海腥味袭来，瞬间覆盖了整个楼顶。

　　谢薇愕然，她抬头，却忽然捕捉到了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

　　谢薇看不明白。

　　“这是你的‘海’。”男人轻声说道。

　　“那又怎样?”谢薇挥开男人的手，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冷冷地注视着男人，重复道，“那又怎样?”

　　＂我的海，拯救不了我自己。”

　　她慢慢向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