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教律师》梦青争

2、共事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当事人所在的小区门前。

　　沈昀下了车，跟着白蔚上了楼，这个小区已经有些年头了，没有电梯，楼道里贴满了没人清理的小广告。

　　盛夏的小区楼道更加闷热，当事人住在七楼，七层的运动量对沈昀不算什么，但上到第五层时，白蔚明显放慢了速度，额头和鼻子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想要从口袋里摸纸，却摸了个空，只好打算用手抹掉汗水。

　　沈昀连忙诶了一声，制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了他。

　　白蔚神色一愣，想要抹汗的那只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接过了纸巾。

　　“谢谢。”白蔚道谢，擦了擦脸上的汗，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巾揣进兜里。

　　终于到了当事人家门口，白蔚敲门，一个面容憔悴中年妇女打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应该是那个受害女孩的妈妈，唐棠。

　　进门之后并没有看见女孩的身影，沈昀环顾了眼四周，屋子里只有一个房间是紧闭着门的，女孩应该在那间屋子里。

　　“二位跟我来吧，桃桃在这个房间。”

　　唐棠扯着沙哑的嗓音说着，正要去开房间门，却被白蔚拉住了胳膊：“唐女士，先不着急见桃桃，我们可以先和你聊聊吗？”

　　唐棠点了点头，三人一块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沈昀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边录音边记录二人对话里的关键信息。

　　“桃桃最近怎么样了，和之前相比好一点了吗。”白蔚轻声问道。

　　唐棠回答道：“还是那样，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意出来，之前我还能进去给她送点饭，最近这些天连我都不让靠近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白蔚又问道：“那桃桃这些天有没有哪些情绪失控的明显时间点，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唐棠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她只有中午的时候会安静一点，就盯着窗户那里看，我给她喂饭她也会吃一点，但别的时间点会经常突然大叫，不让我靠近，一靠近她就会浑身发抖，抱着头缩在床头哭。”

　　沈昀抬头看了眼客厅沙发左边的墙壁，只有墙的高处有一扇很小的窗户，这个小区里的楼房几乎楼挨着楼，朝窗外一眼望去只有别的楼的楼墙。

　　饶是在此刻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屋子里还是很阴森，更不用说其他时候了。

　　“桃桃房间的窗户，也跟客厅的一样小吗？”白蔚和沈昀一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唐棠回答道：“嗯，她有一天中午站在桌子上把屋里的窗帘拉开了，还差点摔了下来，之后我去拉窗帘的时候她会很激烈的阻止我，我就没再拉了。”

　　“桃桃在遭遇这件事情之前，有什么明显的兴趣爱好吗，比如画画、跳舞、或者听歌什么的。”白蔚轻点了下头，又问道。

　　“她从小就喜欢画画，几乎一闲下来就会坐在桌子前画画，家里不算富裕，我平时上班早出晚归的，很少陪她，所以她有什么爱好我都尽量支持她，还给她报了很多兴趣班，那件事发生后，她就没再画过了。”

　　唐棠逐渐红了眼眶，颤抖着大哭起来，低头把脸埋在手里，凌乱的头发散落在手掌旁，语气中满是作为一位母亲的绝望与无助。

　　“我问了那么多人，只有你愿意接这个案子，白律师，我女儿才十四岁，他爸又去世的早，我求求你帮帮我，不然她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呀。”

　　白蔚轻轻拍了拍唐棠的肩膀，柔声安慰唐棠：“您放心，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只是以后尽量不要在桃桃面前哭好吗，你是桃桃最亲近的人，你的情绪是最能感染她的，你撑起来，她才不会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唐棠听完白蔚的话，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用力点了点头：“谢谢你，白律师，我会的，桃桃该到吃饭的时候了，我必须去给她喂饭了，不然到晚上的时候她就不吃了。”

　　唐棠去厨房拿了做好的饭，打开了唐桃的房门，为避免她应激，沈昀和白蔚没有跟着进去，只是站在房间门口远远地观察着唐桃。

　　不出二人所料，唐桃的房间确实很阴暗，只有一束窄小的阳光从高处的小窗户落下来，正好照到蜷缩在床头的唐桃身上，她正机械的吞咽着妈妈递到她口中的饭。

　　唐棠已经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但唐桃作为真正的受害者比她妈妈憔悴了十倍不止，面色惨白，望向小窗户的眼睛像干枯的井，没有一点活力可言。

　　沈昀眯起眼睛，观察起屋子里的情况，屋内四面的墙壁上几乎都贴着唐桃的画，自然景观、人像、二次元的动漫人物…，各种各样的画都有。

　　沈昀自己也是个从小就被父母报了各种绘画兴趣班的人，能看出唐桃的笔力和画功都远超同龄的小孩，可见她是真的喜欢画画。

　　“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加入过美术协会，帮我画幅画行吗？”站在沈昀前面的白蔚突然扭头问道。

　　大学参加社团是学生自愿的事，不干班委的事，沈昀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白班长居然知道自己加入过美术协会。

　　“当然可以，你想让我画什么？”

　　白蔚抱臂托腮，思考了一会儿，向唐棠借来了画笔和画纸递给沈昀，说道：“就…画阳光吧，你看着发挥，只要是关于阳光的主题就行，现在唐桃非常抵触异性的接触，不能贸然和她直接沟通，既然唐桃喜欢画画，又对阳光很敏感，不如试着用画跟她交流。”

　　沈昀点头，接过纸笔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构思了一会儿便画了起来，他自己也有用画交流的想法，唐桃对阳光敏感，他就将整幅画的基调定为暖色调，尽量模仿唐桃的线条走势去画。

　　沈昀低头慢慢画着，白蔚坐在他斜对面的小沙发上，一股炽热的视线传来，不禁令他运笔的动作僵硬了几分。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白蔚，他貌似不是在看自己手中的画，而是在看自己，不是看，而是直勾勾地盯，令他有些浑身不自在。

　　沈昀忍不住回看了白蔚一眼，如他所料，白蔚立马转移了视线，开始看桌子上的画，等他重新底下头，那股炽热的视线便重新传来。

　　算了，先画吧，沈昀轻叹了口气，尽量不再关注白蔚的视线，认真画起了画。

　　半个小时后，沈昀画好了画，递给了白蔚。

　　白蔚举起画仔细观摩了一会儿，画上是一个小女孩，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趴在草坪上作画，很生动形象。

　　这回该我盯你了吧，沈昀心想着，便开始像刚才白蔚盯着自己一样盯着他看。

　　不知是不是画的太好的缘故，白蔚貌似看沈昀的画看入了迷，并没有注意到沈昀的视线。

　　刚刚在车里有阳光的照射，白蔚的脸比较模糊，这会儿在室内光下，沈昀觉得白蔚身上的清冷气质更加明显了。

　　他的薄唇总是抿着柔和的弧度，眉眼清澈，面容俊秀，线条流畅，搭配他纤瘦却又挺拔的身形，仿佛不染尘埃的王子，令人看到就挪不开眼。

　　“很生动形象，我看了都心情舒畅了一些，唐桃也一定会被——”白蔚正夸赞着，抬头撞上沈昀如有实质的视线，语气一顿，尴尬地干咳了一声，眼神瞥向一边。

　　沈昀被白蔚的干咳声激得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礼，移开视线道：“谢谢夸赞，随便画画而已。”

　　白蔚朝唐棠挥了挥手示意她出来，将画递给她说道：“我的助理给桃桃画了一幅画想要送给她，您帮我转交给她，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们交流一下。”

　　唐棠点头道谢，转头进屋将画举唐桃在面前，询问着唐桃的意见，二人则站在房门口观察着唐桃的反应。

　　唐桃盯着那幅画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画中飞扬画笔的女孩，又将画接过来，轻轻抱在怀里，仿佛在拥抱过去那个自由自在，肆意挥洒颜料的自己。

　　唐棠又重复问了几遍，唐桃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安静地蜷缩在床头。

　　白蔚轻叹了口气，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唐女士，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桃桃。”

　　二人向唐棠母女道了别，沈昀先一步走出了门，瞬间觉得世界明亮了一万分，住在唐桃家那样阴暗潮湿的环境里，长此以往，身心健康不可能不出问题。

　　沈昀伸了个拦腰，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常年运动的他饭量比较大，这个点已经很饿了。

　　嘱咐完唐棠注意事项的白蔚跟着出了门，有些犹豫地说：“不早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再回去？”

　　“好啊，我请你，就当是我这个徒弟对白律指教的答谢了。”

　　沈昀伸了个懒腰，很爽快的答应了，反正这回公司会要很久，不如在外面吃一顿。

　　“白律想吃什么？这边我不常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沈昀问道。

　　白蔚推了推自己因为汗液滑落的眼镜，回道：“我都行，下去看看吧，刚来的时候看到旁边的巷道里的挺多饭店的。”

　　“好。”

　　二人出了小区，拐进了小区旁边的巷道。沈昀和白蔚肩并着肩，边走边留意着路两旁的饭店。

　　这条巷道和它旁边破旧的小区一样都有些年头了，脚下的石砖路因常年清理不干净而有些粘脚，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味和随着岁月沉淀而无法言喻的陈旧味。

　　沈昀眉头微蹙，白蔚毕竟是自己的带教，带他来这种地方吃饭似乎不太合适，刚想跟白蔚说开车带他去别的地方吃饭，白蔚指着一家菜馆先开了口：

　　“要不就这家吧，人不算特别多，店面看起来也比较干净。”

　　白蔚都提出来了，沈昀也不好回绝，便点头答应了，二人一起开门进了菜馆。

　　店里冷气开的很足，沈昀接过服务员手中的菜单递给了白蔚：“白律，你先点吧。”

　　白蔚接过菜单，只点了个炒花菜，就把菜单还给了沈昀。

　　“白律有什么忌口吗？”沈昀抬头问道。

　　白蔚摇头：“我不挑食，你点你喜欢的就行。”

　　沈昀心想白蔚这样的身材，大概不会喜欢吃太油腻的，就点了个酸菜鱼和青菜鸡蛋羹，多了也吃不完省得浪费。

　　三个菜很快上桌，二人安静的干着饭，不像店里其他桌的客人一样，边吃饭边喝酒畅谈。

　　兴许是老店的缘故，这家菜味道还不错，沈昀是真饿了，米饭就菜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扒饭的间隙抬眸撇了一眼白蔚。

　　他吃得很斯文，夹菜和进食的速度都很慢，嚼一口饭的功夫够沈昀咽三口饭了。

　　沈昀边吃边琢磨着，白蔚和唐桃妈妈交流时是很从容不迫的，专业能力方面没得挑，偏偏和自己交流的时候又话不多，也不怎么看自己。

　　“我们不是一个宿舍的，白律怎么知道我加入过美术协会？”

　　白蔚咽下嘴里嚼了半天的菜，回道：“大一百团大战的时候，我正好路过，看见你在美术协会的摊位上填报名表。”

　　“哦~”

　　沈昀点了点头，惊叹于已经过了六年之久，白蔚还能记得那一瞬间的事儿。

　　“后续想要拉近与唐桃的距离，可能还要麻烦你画几幅画了。”白蔚说。

　　沈昀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说：“没问题，只是后续你打算怎么做？”

　　“唐桃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差，要回去再咨询一下心理医师。当务之急是找到新证据，王建声称自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学生给他的含酒精的饮料，才导致精神病发作犯罪，我打算明天再去见见那个学生。”白蔚也抽了张纸，擦完随手扔到桌子旁的垃圾桶里，说道。

　　沈昀颔首，没有什么异议，喊来服务员结了账，和白蔚一起回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