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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夜色像墨一样浓稠,从气窗的缝隙里渗进来,缓慢地、无声地吞没画室里的每一寸空间。林旭没有开灯,就那样坐在画架前的椅子上,背脊挺得很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画笔,笔尖已经干了,颜料在硬化的毛刷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色彩混浊的壳。

      他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窗外的天色从昏黄变成深蓝,再变成现在这种近乎漆黑的墨蓝。久到远处教学楼最后一盏灯熄灭,校园彻底沉入寂静。久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出抗议——腰背僵硬,肩膀酸痛,握笔的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在等。等某种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许是一个信号,一个决定,或者只是一阵足够大的风,吹散脑子里那些纠缠不清的念头。

      画架上还夹着那幅未完成的蓝色水彩。顾怀升的侧影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只有那道蓝发挑染还隐约可见,像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磷光。林旭盯着那个轮廓,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带着钝痛。

      方晴下午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如果你现在推开顾怀升……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他知道答案。那个答案像一把刀,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但他还是不得不推开。不得不保持距离。因为任何一点靠近,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压垮顾怀升,是压垮他自己。

      他害怕。害怕顾怀升的爱太沉重,他承受不起。害怕自己习惯了那份温暖后,再也无法独自面对寒冷。害怕最后的结果,又是27楼那纵身一跃,只是这次可能不只是他一个人。

      林旭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混着灰尘和陈旧纸张的气息,形成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浑浊。但他今天闻不到那种安心。今天空气里只有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脚步声。

      很轻,从走廊那头传来。不是高跟鞋——是运动鞋,柔软的橡胶鞋底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摩擦声。节奏很慢,每一步都带着犹豫,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旭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没有睁眼,但全身的感官都在一瞬间被调动起来——耳朵捕捉着脚步声的每一个细节,鼻子试图分辨空气中是否多了一股熟悉的信息素,皮肤感知着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

      脚步声在画室门外停下了。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久到林旭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久到他紧绷的神经开始松懈,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然后,门被轻轻敲响了。

      三下。很轻,很克制,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请求。

      林旭睁开眼睛。他盯着那扇门——老旧的红漆木门,门板上有几道明显的划痕,是以前搬画架时不小心蹭的。门把手是那种老式的铁质旋转式,已经锈得发黑,转动时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盯着门,等着。

      门外的人也没有再敲。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然后,林旭听见很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声,接着是脚步声——不是离开,是沿着门板缓缓下滑的声音,最后停在了门边,大概是坐下了。

      顾怀升。

      林旭的心脏开始狂跳。他知道门外是谁。除了顾怀升,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来找他。

      他想开口,想说“进来”,想说“有事吗”,想说“你怎么又来了”。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团滚烫的酸涩,堵得他呼吸困难。

      所以他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盯着门,听着门外的动静。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但这次和刚才不同——刚才的沉默是空旷的,是两个人隔着门板各自独处的沉默。而现在的沉默是……有温度的。虽然隔着厚厚的木板,但林旭能感觉到——不,是“听见”——门外那个人心里的声音。

      不是具体的语言,是情绪。通过信息素共鸣传递过来的、像潮水一样涌入他脑海的情绪:犹豫,挣扎,担心,还有那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太清晰了。

      清晰到林旭几乎要怀疑这不是信息素共鸣,而是某种心灵感应。但理智告诉他,这就是信息素共鸣——两个情绪极度不稳定的人,在密闭空间里,信息素浓度高到几乎要凝成实质时,会产生的一种近乎超自然的现象。

      他能“听见”顾怀升在担心他。担心他一个人待在画室会不会又晕倒,担心他会不会又拿起美工刀,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消失了。

      他也能“听见”顾怀升在挣扎。挣扎着要不要推门进来,挣扎着要不要开口说话,挣扎着要不要……就这样离开,给他一点空间。

      最清晰的是那份温柔。那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什么、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温柔。像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手里捧着唯一的光源,既想照亮前路,又怕光太刺眼,伤到黑暗中蜷缩的人。

      林旭的手指开始颤抖。画笔从指间滑落,“啪”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外的动静停了。连呼吸声都好像屏住了。

      然后,顾怀升的声音响起来,隔着门板,有点闷,但很清晰:

      “你还好吗?”

      很简单的四个字。没有质问,没有责备,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关心。

      林旭的喉咙发紧。他想说“我很好”,想说“不用你管”,想说“走开”。但最终,他只是说:

      “嗯。”

      声音很轻,轻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但门外的人听见了。因为下一秒,顾怀升说:

      “那就好。”

      又是一段沉默。但这次沉默没那么压抑了,反而有种……奇怪的舒适感。像是两个人在黑暗中并肩坐着,不需要说话,只是知道对方在,就足够了。

      “林旭。”顾怀升突然开口。

      “嗯?”

      “那幅画……”顾怀升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我放在门口的资料里,有一本关于水彩技法的书。第87页,讲怎么处理光影交界线。你……可以看看。”

      林旭愣住了。他没想到顾怀升会说这个。他以为顾怀升会问“你为什么躲着我”,会问“你和方晴说了什么”,会问“你到底想怎样”。

      但顾怀升没有。他只是告诉他,有一本书,第87页,讲怎么处理光影交界线。

      这太……太顾怀升了。用最笨拙的、最拐弯抹角的方式,表达最纯粹的关心。

      “我知道了。”林旭听见自己说,声音依然很轻。

      “嗯。”顾怀升应了一声。然后又是一段沉默。

      这次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林旭几乎以为顾怀升已经离开了,久到他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久到他几乎要起身去开门确认。

      然后,顾怀升说:

      “林旭,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林旭的心脏猛地一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去哪?”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语气太急,太露骨,暴露了太多他不想暴露的情绪。

      但顾怀升好像没注意到——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没戳破。

      “家里有点事。”顾怀升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旭能听出底下压抑的紧绷,“我爸要我回老宅一趟。可能要……一周左右。”

      一周。

      很短的时间。但对林旭来说,却漫长得像一辈子。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顾怀升总在附近,习惯了那道专注的视线,习惯了那股清冷的紫罗兰气息。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你依赖,让你软弱,让你在失去的时候,痛得措手不及。

      “哦。”林旭最终说,声音恢复了平淡,“那……路上小心。”

      很客套的话。客套得近乎冷漠。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顾怀升说:

      “我会的。”

      又是一段沉默。这次沉默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不是信息素,是某种更微妙的东西,像电流,像引力,像某种即将断裂又拼命想要维持的连接。

      “林旭。”顾怀升又叫了他的名字。

      “嗯?”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顾怀升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画画。”顾怀升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别伤害自己。如果……如果实在难受,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手机24小时开机。”

      林旭的手指收紧,指甲陷进掌心。他想说“不用你操心”,想说“我会照顾好自己”,想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但最终,他只是说:

      “嗯。”

      一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但他知道,顾怀升懂了。

      因为下一秒,顾怀升说:

      “那就好。”

      然后,林旭听见了很轻的、衣服摩擦的声音——大概是顾怀升站起身。接着是脚步声,很轻,很慢,逐渐远去。

      他没有说再见。

      林旭也没有。

      就这样,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隔着厚厚的木板,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告别。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林旭又坐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久到画室里的温度降下来,久到他的手脚都开始发凉。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门边。

      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站在那里,手放在门把上,感受着铁质把手冰凉的触感。过了很久,他才轻轻转动把手。

      门开了。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光。地面上很干净,没有灰尘,没有杂物,只有……一个纸袋。

      不是下午那个装画材的纸袋。是另一个,白色的,印着甜品店的logo。纸袋旁边还放着一个保温桶,银色的,看起来很新。

      林旭弯腰捡起来。纸袋里是一盒精致的点心——抹茶曲奇,巧克力慕斯,还有几个做成樱花形状的和果子。保温桶拧开,里面是温热的汤,闻起来像是鸡汤,加了枸杞和红枣。

      没有便签,没有留言,什么都没有。

      但林旭知道是谁放的。

      他盯着那些东西看了很久,然后慢慢蹲下身,背靠着门框,把脸埋进膝盖。

      这一次,他没有压抑自己的颤抖。

      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浸湿了裤子的布料。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让眼泪流,让身体颤抖,让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顾怀升要对他这么好?

      好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到他害怕自己配不上,好到他宁愿顾怀升恨他,怨他,离开他,也不愿意承受这份沉重的好。

      林旭哭了很久。久到眼泪流干了,久到身体停止颤抖,久到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然后他站起身,拎起纸袋和保温桶,走回画室。

      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把点心拿出来,摆在画架旁边的水泥台子上。然后打开保温桶,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很鲜。温度刚好,不烫不凉。枸杞和红枣的甜味恰到好处,中和了鸡汤的油腻。

      林旭一口接一口地喝,机械地,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喝完了汤,他又拿起一块抹茶曲奇,咬了一口。

      很苦。抹茶的苦味在舌尖化开,然后是淡淡的回甘。

      他就这样,坐在黑暗里,吃着顾怀升留下的点心和汤,看着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蓝色水彩,看着那个模糊的侧影,看着那道蓝发挑染。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松动。

      不是决定,不是承诺,只是一种……软化。像坚冰在春日的阳光下,缓慢地、不情愿地开始融化。

      吃完最后一块和果子,林旭站起身,走到画架前。他拿起画笔,蘸了水,调了色——这次不是蓝色,是金色。很淡的金,像初升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笔尖落在纸上,在那片深蓝色的背景上,小心地、克制地画下一道光。

      很细的光,像裂缝,从顾怀升侧影的头顶延伸出去,划破深沉的夜色,在画面上方留下一道温暖的、充满希望的痕迹。

      他画得很慢,很专注。每一笔都小心翼翼,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画完那道金光,林旭放下笔,后退两步,看着自己的作品。

      深蓝色的背景,模糊的侧影,温暖的金光。

      像某种隐喻。像某种告白。像某种……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隐秘的期待。

      他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画具收进箱子。未完成的画小心地取下来,卷好,放进画筒。点心的包装纸和保温桶收拾干净。

      最后,他关掉气窗,锁好门,拎着东西离开画室。

      走廊里依然空荡荡的。安全出口的绿灯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像某种沉默的指引。

      林旭走到楼梯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画室的门紧闭着,在昏暗光线下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他知道,门里有什么。

      有一幅未完成的画。有一道温暖的金光。有一个模糊的侧影。有一份说不出口的、沉重的、让人害怕又让人眷恋的感情。

      还有……一个开始。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开始。

      林旭转过身,走下楼梯。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一下,两下,规律而清晰。

      像心跳。

      像某种缓慢而坚定的、走向未知未来的步伐。

      而在他身后,画室里的那幅画静静立在黑暗中,那道金色的光在夜色里微微发亮,像某种无声的誓言,像某种未竟的期待,像某种……刚刚萌芽的、连画者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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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我现在回来才发现当初为什么写了那么多,现在回来看修文,好尴尬,想打死自己T_T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