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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道浓得像要把空气凝固。林旭躺在最靠里的那张病床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窗外透进来的、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的惨白阳光。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

      美术课,调色盘,还有顾怀升递过来的那些厚重的参考资料。纸张边缘锋利,在他接过的瞬间划破了指尖,渗出一小颗血珠。很浅的伤口,甚至算不上疼。但就在那一瞬间,天旋地转。

      不是低血糖——虽然他有低血糖的毛病。是更糟糕的东西。脑子里那些黑暗的念头突然像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往上冒。前世记忆的碎片,今世挥之不去的绝望,还有顾怀升通过信息素共鸣传递过来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绪。所有东西搅在一起,形成一种致命的眩晕。

      他记得自己伸手想扶住画架,但抓了个空。身体向后倒去,后脑勺即将撞上地面的瞬间,一双手接住了他。

      顾怀升的手。

      体温透过衬衫布料传来,烫得吓人。紫罗兰信息素在那一刻失控般爆发,不是攻击性的,而是一种近乎恐慌的浓郁。林旭听见周围同学的惊呼声,听见美术老师焦急的询问,但那些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只有顾怀升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咚咚。咚咚。

      快得像在奔跑。

      “别碰我……”林旭记得自己当时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顾怀升没有放手。他把他抱起来——不是扶,是抱,像抱一件易碎品——然后冲出教室。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回响,紫罗兰信息素像一层保护罩,将他与外界隔开。

      再然后,就是这里了。

      医务室。

      林旭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床边。

      顾怀升坐在一张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但肩膀绷得很紧。他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杯口冒着热气。水应该是刚倒的,太烫,所以他只是握着,没有喝。深灰色的眼睛盯着水面,眼神没有焦距,像是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那道蓝发挑染在光线里泛着幽微的光,像某种沉默的标记。

      “你醒了。”

      顾怀升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林旭没有回答。他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感——后颈的腺体在隐隐作痛,那是信息素紊乱的征兆;胃里空得发慌,但同时又恶心得想吐;头很重,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

      最要命的是心里那种空洞感。像是被人用勺子挖走了一大块,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缺口,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校医说你低血糖,还有轻微的信息素紊乱。”顾怀升继续说,语气平静,但林旭能听出底下压抑的紧绷,“她给你打了葡萄糖,还开了抑制剂。要等你情况稳定才能用。”

      抑制剂。

      这个词让林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想起了口袋里的那个小盒子,方晴给的,最新型的那种。但他没带在身上,留在了宿舍。

      “我睡了多久?”他问,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四十分钟。”顾怀升说,“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

      美术课应该已经结束了。学生们要么在操场活动,要么回了教室。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还有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喧闹声。

      林旭慢慢坐起身。这个动作很费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伸手扶住床头柜,稳住身体,然后看向顾怀升。

      “谢谢你送我来。”他说,语气是刻意的客气,“我现在好多了,你可以走了。”

      顾怀升没动。他只是抬起眼,看向林旭。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不是愤怒,不是责备,而是一种林旭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情绪。

      “林旭。”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了下去,“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谈什么?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谈我为什么总是搞砸一切?谈我们之间这种扭曲的关系到底该怎么继续?

      林旭不想谈。他只想让顾怀升离开,让他一个人待着,让他在这片消毒水的味道里慢慢腐烂。

      “没什么好谈的。”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很冷,“你帮我,我谢谢你。但也就这样了。”

      “就这样?”顾怀升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旭,你知道刚才我抱着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林旭的心脏猛地一紧。他当然知道——或者说,他能感觉到。那些通过信息素共鸣传递过来的情绪碎片:恐慌,无助,还有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怕他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

      像上辈子那样。

      “我不想知道。”林旭别过脸,看向窗外。百叶窗的缝隙里可以看见一小片天空,蓝得很假,像用颜料涂出来的。

      “但我想告诉你。”顾怀升站起身。这个动作很突然,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走到床边,停在距离林旭一臂远的地方——一个不会太近引发Omega的防御本能,但又能清楚看见彼此表情的距离。

      “我在想,”顾怀升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林旭心上,“如果这次你真的出事了,我要怎么办。”

      林旭的手指收紧,床单在掌心皱成一团。

      “我能怎么办?”顾怀升继续说,声音里那种压抑的情绪终于开始泄露,“再来一次吗?再重生一次?然后继续看着你伤害自己,继续无能为力,继续……”

      他停住了,没有说完。但林旭知道他想说什么。

      继续失败。

      像上辈子那样,倾尽所有,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

      “顾怀升。”林旭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我不需要你救我。”

      “我知道。”顾怀升点头,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讽刺的弧度,“你从来都不需要。上辈子不需要,这辈子也不需要。但林旭,我需要。”

      这句话说得太直白了,直白到林旭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需要救你。”顾怀升看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痛苦,“不是因为可怜你,不是因为责任感,而是因为……因为我受不了。受不了看着你这样,受不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受不了每一次想到你可能又会……”

      他的声音哽住了。喉咙滚动了几下,才勉强继续:

      “林旭,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到……重要到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你。”

      医务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时钟的滴答声,还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紫罗兰信息素,在空气里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氛围。

      林旭盯着顾怀升,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团滚烫的酸涩。

      重要。

      这个词太重了。重到他承受不起。

      “顾怀升,”他最终说,声音嘶哑,“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顾怀升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林旭,你听好了——我不管你觉得自己有多糟糕,不管你认为自己配不配得上别人的关心,对我来说,你就是你。是那个在樱花树下给我糖吃的小林旭,是那个在我被欺负时第一个冲出来的人,是那个……是那个我想用一辈子去保护的人。”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林旭猛地别过脸,不想让顾怀升看见。但已经晚了——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白色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别哭。”顾怀升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林旭的脸,但在半空中停住了,手指蜷缩起来,慢慢收回。

      这个克制到近乎痛苦的动作,比任何拥抱都让林旭心碎。

      “顾怀升,”他哽咽着说,“你是个傻子。”

      “嗯。”顾怀升点头,“我知道。”

      “你明明有更好的人生,为什么要……”

      “因为没有你的人生,对我来说不算‘更好’。”顾怀升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林旭,你还不明白吗?上辈子你跳下去之后,我的人生就结束了。剩下的几十年,我只是在等死而已。”

      林旭的呼吸停止了。

      他从来没想过——或者说,从来不敢想——自己死后,顾怀升是怎么过的。他自私地以为,只要自己消失了,顾怀升就能解脱,就能去过他该过的、光明的人生。

      但现在顾怀升告诉他:不是的。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所以这辈子,”顾怀升继续说,声音低了下去,“我不会再让你死。如果你一定要死,那我就陪你一起。反正重生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我们可以一直重来,一直纠缠,直到你愿意活下去为止。”

      疯了。

      这个人彻底疯了。

      林旭盯着顾怀升,看着那双深灰色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偏执和疯狂,突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怕顾怀升伤害他,是怕自己真的会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你不能这样……”林旭的声音在颤抖,“顾怀升,你不能把你的人生绑在我身上。我不配——”

      “我说了,配不配是我说了算。”顾怀升打断他,往前迈了一步。这个距离已经突破了安全线,紫罗兰信息素像潮水一样涌来,包裹住林旭,不是攻击性的,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

      “林旭,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了。”顾怀升看着他,眼神认真得可怕,“你可以躲,可以逃,可以推开我,可以恨我。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找到你,都会跟在你身边,直到你接受这个事实为止。”

      接受什么事实?

      接受他们注定要纠缠在一起,接受顾怀升永远不会放手,接受他的人生已经和这个Alpha绑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

      林旭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的顾怀升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也露出了最柔软的肚皮。

      “如果我永远不接受呢?”他听见自己问,声音轻得像耳语。

      “那我就等。”顾怀升说,“等你一辈子。反正我有的时间。”

      一辈子。

      这个词太长了。长得让林旭害怕。

      他低下头,盯着床单上那团被眼泪浸湿的痕迹,很久没说话。医务室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和两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林旭终于抬起头。

      “顾怀升。”他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顾怀升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最怕成为别人的负担。”林旭慢慢说,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怕拖累别人,怕让别人为我牺牲,怕到最后所有人都后悔遇见我。”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顾怀升的眼睛:

      “你爸妈会后悔生下你吗?会后悔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结果你却为了我这种人——”

      “他们不会。”顾怀升打断他,语气笃定,“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早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林旭愣住了。

      “小学那次,我被剪了头发。”顾怀升说,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之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没出门。不说话,不吃饭,不跟任何人接触。我爸妈请了心理医生,找了很多专家,但都没用。”

      他顿了顿,继续说:

      “后来是你来找我。翻墙爬进我家院子,敲我窗户。我当时不想理你,但你就在外面等,从下午等到天黑,又从黑等到天亮。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打开窗户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林旭想起来了——那个夏天,他听说顾怀升学后就没再来学校,打听了好久才知道地址。他去找他,但顾家的佣人不让进。他就翻墙,摔了一身伤,但还是坚持每天去。

      “你当时说什么来着?”顾怀升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很浅的弧度,“你说,‘顾怀升,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把你们家院子里的樱花树砍了。’”

      林旭的鼻子一酸。他想起来了。他当时真的拿了把破斧头,虽然根本砍不动那么粗的树,但架势摆得很足。

      “我说到做到!”小小的林旭站在院子里,仰着头对二楼窗户喊,“你再不出来,我就真的砍了!”

      然后窗户开了。顾怀升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口,眼睛红肿,但总算肯露面了。

      “你敢。”他说,声音嘶哑。

      “你看我敢不敢!”林旭挥舞着斧头,虽然手臂都在发抖。

      最后顾怀升还是下来了。两个人坐在樱花树下,谁也没说话。后来顾怀升哭了,不是小声啜泣,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的大哭。

      林旭就坐在旁边,等他哭完,然后递给他一颗糖。

      “吃吧。”他说,“吃了就不难过了。”

      很幼稚的安慰,但顾怀升接过了那颗糖。糖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某种珍贵的宝物。

      “林旭,”顾怀升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回来,“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疯了。或者更糟——可能早就死了。”

      林旭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所以别再说你拖累我这种话。”顾怀升看着他,眼神认真,“是我需要你。一直都是。”

      需要。

      不是可怜,不是同情,是需要。

      像植物需要阳光,像鱼需要水,像人需要呼吸。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旭心里那团纠缠不清的迷雾。他盯着顾怀升,看着那双深灰色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坦诚和脆弱,突然意识到——这个Alpha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掩饰过自己。

      无论是小时候那个被欺负后会哭的顾怀升,还是现在这个偏执到疯狂的顾怀升,都是真实的,都是完整的。

      而他,林旭,一直在逃避的,也许不是顾怀升的感情,而是这样真实的、完整的顾怀升。

      “我不知道……”林旭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些。”

      “那就慢慢来。”顾怀升说,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我不逼你。但林旭,你至少……别推开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机会。

      又是这个词。

      林旭想起顾怀升借给他的那八百块钱,想起那张参赛报名表,想起画室里那幅被改过的画。顾怀升一直在给他机会,用各种方式,笨拙的,直接的,甚至是强硬的。

      而他一直在拒绝。

      不是因为不想要,是因为不敢要。

      怕要了之后会失去,怕失去之后会更痛。

      “顾怀升,”他最终说,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灵魂层面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像一个人走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忘了为什么要走,忘了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走下去,因为停下来就会死。

      顾怀升沉默了。他看了林旭很久,然后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手指轻轻碰了碰林旭的脸颊,擦掉那滴还没干透的泪痕。

      动作很轻,轻得像羽毛拂过。

      但林旭却感觉像被烫到了一样,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就休息。”顾怀升说,声音很轻,“我在这里。你可以休息。”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抽走了林旭最后一丝力气。他闭上眼睛,感觉眼泪又要涌上来,但这次他没有阻止,任由它们顺着脸颊往下淌。

      顾怀升的手没有收回。他就那样轻轻贴着林旭的脸颊,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温暖得让人想哭。

      医务室里很安静。

      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一点,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新的光影。远处操场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大概是活动课结束了。时钟的滴答声规律而清晰,像某种催眠的节奏。

      林旭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当他重新睁开眼时,顾怀升已经收回了手,但还站在床边,深灰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好点了吗?”顾怀升问。

      林旭点了点头。虽然身体还是很累,心里还是很乱,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窒息感已经消退了一些。

      “校医说你可以走了。”顾怀升说,“但要按时吃饭,按时用药。抑制剂她放在桌上了,是短期的那种,效果只有二十四小时。如果你需要更长效的……”

      “我有。”林旭打断他,声音还有点哑,“方晴给的。”

      顾怀升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用了吗?”他问。

      “没有。”林旭摇头,“但我需要的时候会用。”

      顾怀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走到桌边,拿起校医留下的药袋,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葡萄糖口服液,维生素片,还有一小盒抑制剂。然后他把药袋递给林旭。

      “拿着。”

      林旭接过。药袋很轻,但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下午的课……”他犹豫了一下。

      “我帮你请假了。”顾怀升说,“美术老师说你可以晚点交作业。至于其他课……沈墨说他会帮你记笔记。”

      林旭愣了一下。沈墨和顾怀升什么时候……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顾怀升淡淡地说:“你晕倒的时候他也在。我们一起把你送过来的。”

      林旭的心脏又抽紧了一下。他想象那个画面——顾怀升抱着他,沈墨在旁边帮忙,两个Alpha为了他暂时放下对彼此的警惕,合作了一次。

      这感觉很怪。怪得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谢谢。”他最终说,声音很轻。

      “不用谢我。”顾怀升转过身,看向窗外,“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什么才是“该做的事”?对顾怀升来说,大概就是永远站在他身边,永远不放手,哪怕他一次次推开,一次次伤害。

      林旭盯着顾怀升的背影,看着那道挺直的脊梁和微微绷紧的肩膀,突然很想问:你累吗?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答案——累,当然累。但顾怀升不会说,就像他不会说“我放弃了”一样。

      有些人生来就是固执的。固执地爱,固执地坚持,固执地把一个人刻进骨血里,哪怕遍体鳞伤也不肯放手。

      林旭掀开被子,慢慢下床。脚踩在地面上的瞬间,又是一阵眩晕。他扶住床头柜,稳了稳身体,然后开始穿鞋。

      顾怀升转过身,似乎想伸手扶他,但林旭摇了摇头。

      “我自己可以。”

      顾怀升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慢慢收回。他退后一步,给林旭让出空间。

      穿好鞋,林旭直起身。医务室的门就在不远处,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向顾怀升。

      “那个……”他犹豫了一下,“参考资料……”

      “在我书包里。”顾怀升说,“一会儿给你。”

      “嗯。”

      短暂的沉默。两人对视着,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不是信息素,是某种更微妙的东西,像电流,像引力,像某种无法言说的连接。

      “林旭。”顾怀升突然开口。

      “嗯?”

      “画画比赛,”顾怀升看着他,“好好画。”

      这句话说得很简单,但林旭听懂了底下的意思:好好画,拿奖,挣奖金,证明自己可以。也证明……他顾怀升没有看错人。

      “我会的。”林旭听见自己说。

      顾怀升点了点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很浅的弧度,但林旭看见了。

      然后顾怀升转过身,走向门口。他拉开门,阳光从外面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方块。

      “走吧。”他说,没有回头,“我送你回宿舍。”

      林旭站在原地,看着顾怀升站在阳光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像小时候,顾怀升也是这样站在樱花树下,对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这条路会这么长,这么难走。

      但顾怀升一直在。

      从始至终。

      林旭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走向门口。

      走向顾怀升,走向那片刺眼的阳光,走向那个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已经无法逃避的未来。

      脚步声在医务室里回荡,最后消失在门外。

      门轻轻合上。

      医务室又恢复了寂静。

      只有床单上那团泪痕,在阳光下慢慢干涸,像某种沉默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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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我现在回来才发现当初为什么写了那么多,现在回来看修文,好尴尬,想打死自己T_T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