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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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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鲍照《芜城赋》
贪起不满为足欲,木被摧,树已残;念动行致忽回悟,谦未生,命且陨。——前言
正值炎夏,当铺前,路人脚步匆匆,神色各异。育沛正悠然地靠在柜台上,摇着扇子去热。
“听说了嘛,游员外又在城外开了一块地,这次像是要建赌场。”
“瞧他这架势,恐怕不把这附近的树砍完是不会罢休的。”
育沛听着,冷冷发笑,徐徐道:“利欲熏心,终究因果循环,图一时之快者,或可毁于一旦!”
小学徒滑鱼正在算着手里的账本,听声音,忙问:“掌柜的,您方才说甚?”
“没什么,我有些倦了,今日且就不见客了,若是有人来问,你替我打发了。”育沛摆摆扇子,懒懒地直起身子,就要往里屋走。
滑鱼在后面应着。
城中总有那么几日不安稳,来育沛这铺子的,十个里有一半是为了不得愿之事,剩下的一半则是被妖鬼困扰。
这不,现下所来,便就是为求愿。
“你可知,我这当铺只收何物?”育沛瞅着眼前的姑娘,约莫二十出头,分明是貌美芳华的,却愁容满面。
她双手急放上台子,揪得骨节突出,“我知晓,可我实在是寻不到法子了,我眼瞅着他日渐消瘦,终不得志,我这心,比他还煎熬……”才说着呢,她却细细地呜咽出声,引得一旁的滑鱼也不免动容道:“掌柜的,您就帮帮她吧。”
育沛一个眼神扫过去,眼里有些愠怒,“小孩子懂甚,去后院待着,莫要出来。”
滑鱼无辜被训,些许委屈,可也只得讪讪退去。
“姑娘,不是我不愿帮,只是来我这为情爱求愿的,无一幸免于难,你……想清楚了?”育沛自认为还算有良心,苦心若是劝不住执意人,她也便随之而去。
但眼前的姑娘始终坚持己见,说罢,育沛拿出一册厚重的本子,翻到最新一页,笔沾上磨,一并递给她,“填上你的姓名,生辰八字以及所求所愿,要准确的,此外,包括被求愿之人的也要,写在你的下方即可。”
姑娘开始动笔,育沛却止不住地摇头叹息。情爱一词,不知困住世上多少痴情人,甚至不惜为此豁命。
完毕,她看着又被填满的一页,罢了,看样子,又要多一个伤心人了。
“掌柜的,这……何时能兑现啊?”册子上写着名为齐流逸的姑娘,紧张地问她。
育沛合上册子,放在一边,“约莫七日后,你再来一趟,届时我会算好时间,确定好当物。”
“随后便会帮我兑愿?”齐流逸的语气是收不住的期待,眼神里全然没有了才来时的焦虑。
“没错,不过事先声明,本当铺不成脱离世俗之愿,即跨越时间、生死大事以及违背自然规律之事;凡来求愿者,当物只当不赎;凡已兑愿者,后果自行承担;凡为人求愿者,被求愿人亦无权更改。”育沛不厌其烦地说着每一个来这里求愿的男男女女都会听到的话。
齐流逸对这话视若无睹,只是强调:“只要能帮我实现所愿,我别无所求。”
育沛自然是倦于一遍又一遍的劝诫,她甩甩手,“七日后再来吧。”
目送这位姑娘离开,再看一眼被她扔在一旁的册子,烦闷之情莫名上涌,正预备喊方才被她遣去后院的滑鱼,却被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了。
“掌柜的,救命啊……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啊……”来人身着华丽,头戴金钗细钿,本该是优雅高贵的太太,此刻却慌慌张张,面容难看。
“贵姓?”内心多么不情愿,见来人如此,育沛还是摆出见客之礼。
一番交流沟通才知道,原来这位是游康成游员外的正妻柳婉蓉游柳氏。近日员外府时常发生怪异之事,就在大家都认为只是县内又有妖鬼作祟之时,府中的嫡长子却惨死于内室,也就是面前之人的儿子。
联想府中的异常,柳婉蓉只是托丫鬟通报了游员外,就急急来见育沛了。
“府中发生了什么异常?”嫡长子死于室内,育沛首先想到的不是妖鬼作祟,而是蓄意谋杀。
柳婉蓉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黏糊道:“夜里,院子里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果夜起,还能看到黑色的高大的影子在外面游荡,”她一面说着一面害怕地缩起肩膀,哆哆嗦嗦,“另外,府中的树都在一夜之间掉落了,变成光秃的枝丫……”
育沛眯起双眼,这描述,倒真像是碰上妖鬼了,她朝滑鱼道:“你守好铺子,我随这位游夫人出去一趟。”
“好嘞,掌柜的!”
夏季的午后,前一刻日头正大,下一秒或可起雷暴。
“您儿子是怎么死的?”
柳婉蓉面色难堪,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半响才开口,“掌柜的,你亲眼瞧见便知晓了。”
育沛看她这幅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索性不再言语。
“掌柜的,”到府外,游柳氏突然喊住她,艰难道:“我家老爷向来不喜见捉妖师、灵媒,旋即若是他有冒犯掌柜的地方,还望掌柜的见谅。”
“游夫人,你家老爷都不待见我,你还敢把我往家领,这是把我置于何地?”育沛抱着手臂,宽大的袖子卷起,狐疑地看着面前人。
“掌柜的莫怪,我定会把事情原委告知与他,绝不怠慢掌柜。”游柳氏急切为自己辩解,生怕育沛就此反悔。
可她人已经到门口了,又岂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便随她进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外头分明是绿树成荫,草木俱鲜艳,一片生机盎然的夏。一脚迈入员外府,却仿佛瞬间入秋,若非周身燥热,都让人怀疑是否将要入冬了。临门入眼的几棵树,树叶皆残落,地上就像铺了一层青绿色的毯子,显然蹊跷。
“树是一夜之间掉叶的?没有前兆?”育沛询问。
“有倒是有,不过……”她吞吞吐吐,好似有顾虑。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说一半是何意?”
柳婉蓉四处张望,将人拉到一棵枯树后,小声说:“前些日子,老爷新娶了一位妾室,姓木,这位妹妹过门不久,正厅前莲池旁的几颗遮阳树就有落叶的痕迹,不过统统掉入了莲池,下人也就给清理了,没人注意。”
育沛深深叹气,“先带我去看看尸体吧。”
“请随我来吧。”
大门后面还有一道小门,柳婉蓉命下人打开后,引她入长廊。这条廊道不远,能看到尽头确有一个莲花池,不过池里的莲花和荷叶似乎都已经蔫了,丝毫没有生气。周围的树木更是不用说,干净的像是人故意而为之。
再往前看,正厅里的人个个都正襟危坐,尤其是坐在最上方的男子,一身威严。
想必就是游康成游员外。
“你身为府内大夫人,儿子死在室内,尸骨未寒,这个节骨眼往外跑,你是真不怕外人说三道四,你不要脸,我还要。”游康成眼看柳婉蓉走到正厅,拍案而起,就是一顿痛斥。
两边围坐的妾室、小姐公子们也都应声坐起,卑躬低眉,不敢多说。
“老爷,那是妾身唯一的儿子,妾身怎能不心痛?可是您可曾想过,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柳婉蓉手压在胸口,说完她眼神狠厉地看向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育沛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此女子身穿一身浅绿色襦裙,头发盘起,样貌生得惹人怜爱,特别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噙着泪一般,看得人心软。
游康成了解到她是在责怪自己再娶小妾,顿时火冒三丈,正要破口大骂,才看到柳氏身旁的育沛,“你是何人?谁允许你进来的?”
受人所托罢了,育沛不屑于做介绍,别过头看向柳婉蓉。
后者解释:“这位姑娘是二十三当铺的老板育沛,是妾身请她来府上捉妖的。”
不知是哪位夫人,煽风点火:“姐姐明知老爷最不喜这些个捉妖师,还偏偏把人带到府上,莫不是伤心过度,迷了心智吧?”
“你……你简直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竟然擅自带捉妖师……”
“史远大人到!”小厮的喊叫打断了游康成的话。
众人皆朝正门望过去,游员外一挥衣袖,双手背在身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我已经报官了,这位育沛掌柜的,不送。”他甚至没拿正眼瞧育沛,脚已经迈出门槛,要去迎客了。
其余人自然是跟着当家人,经过育沛身旁时,眼神都止不住在她身上流转。
被看的人冷笑,有好戏看了。
“史大人,您可算是来了,可得为我们主持公道啊。”游康成的声音比他人还快一步上前迎接大人。
被称呼史大人的人穿着一身官府,手扶了扶帽子,不悦的“哎呀”一句,“游员外,都跟你说过了,要么叫本官大人,要么叫史远大人,史大人,听着多不雅。”
游康成连连说:“是,是,大人,是鄙人的疏忽,还请大人……哎……”
“育沛掌柜,想不到您也在此处啊,可是来做客的?”史远抬手,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游康成,脸上堆着笑和育沛寒暄。
某位夫人眼疾手快,扶住了自家老爷,不可置信史远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