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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相认(1) ...

  •   凌晏柏跟着王管事往云雾山走时,桂香还沾在衣襟上。窑厂的粗布工装磨得锁骨发疼,他却攥紧了袖中的双玉佩——雪虎与莲的纹路在掌心烙下浅痕,像两道无声的誓约。

      “过了这道溪,就是山神庙。”王管事忽然停步,往身后望了望。
      桂花溪的水在石缝里淌出细碎的响,混着远处窑厂的汽笛声,倒比客栈的更夫打更还准时。

      凌晏柏注意到他袖口沾着新的煤屑,想来是刚从窑厂赶过来:“那些被诅咒侵蚀的人,会有什么征兆?”

      “先是嗜睡,再是认不得人,最后……”王管事喉结动了动,“会变成没有心智的傀儡,只听令于诅咒的源头。”他忽然往路边的矮树丛里塞了块石子,惊起几只山雀,“阿真在那边盯着,若有动静会学猫叫。”

      “好,去吧。”

      山神庙的木门在月光下泛着灰白,檐角挂着串风干的桂花,风吹过便簌簌落进供桌的裂缝里。凌晏柏刚跨过门槛,就见神龛后站着个人,青衫上绣着暗纹的海棠,手里正把玩着支狼毫笔。

      “王管事说的小公子,就是你?”那人转过身,眉眼间带着笑意,却在看见凌晏柏腕上的布带时眯起眼,“雪虎玉佩……你是墨叙的人?”

      王管事忙上前一步:“阮先生,这位是凌公子,特地来解城主的诅咒。”

      “您好阮先生,我叫凌晏柏!”

      被称作阮先生的人挑了挑眉,将狼毫笔往砚台里一蘸:“我叫阮望舒,收些字画度日。”他忽然往神龛后的布帘指了指,“里头那位正在作画,你们动静轻点。”

      “别打扰到了,他。”

      布帘后传来宣纸摩擦的沙沙声,混着极轻的咳嗽。凌晏柏刚要掀帘,就见幅画轴从里面递出来,画的是望川渡的早市,挑担的小贩肩头落满桂花,连石阶缝里的金粉都透着香。

      “郁先生画的《望川桂市图》,刚题好款。”阮望舒接过画轴展开,指尖在画中个瘸腿掌柜的身影上点了点,“这是棠香客栈的掌柜吧?他瘸腿的弧度,昭棠总能画得分毫不差。”

      “是的郁公子。”

      布帘被轻轻掀开,走出个穿月白长衫的青年,发间别着支玉簪,正是画中那朵含苞的海棠。他看见凌晏柏时愣了愣,随即拱手:“在下郁昭棠,见过凌公子。”声音温得像溪水里的月光。

      凌晏柏注意到他指尖沾着朱砂,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石绿:“郁先生认识墨城主?”

      郁昭棠:“当然认识了。”

      “每年秋分都要为他画张《云雾山景图》。”郁昭棠往供桌上铺了张新纸,“今年却迟迟没能动笔——他已经三天没认出我了。”笔锋落在纸上,瞬间晕开朵海棠,“阮先生说,或许你能让他醒过来。”

      “……”

      阮望舒忽然将画轴卷起来:“昭棠的画能通神,去年他画的莲台峰,峰顶竟真的起了雾。”他往凌晏柏怀里塞了个锦囊,“这里面是云雾山的地形图,用西府海棠汁画的,遇热才显形。”

      郁昭棠:“我画的再神通也比不上,侠诗大人。”

      “侠诗的信息一直未有动静。”

      锦囊刚碰到凌晏柏怀里的玉佩,忽然透出浅红的纹路,竟与《西棠禁地志》里的手绘地图分毫不差。他正惊讶,就听庙外传来阿真的猫叫,是三短两长——有人往这边来了。

      “有人来了,注意。”

      “小公子快进去!”

      “是城主的近侍李肃。”王管事往供桌下指了指,“快躲进去!”

      凌晏柏刚钻进桌底,就听见庙门被踹开的巨响。个穿玄衣的汉子提着刀进来,目光像鹰隼似的扫过神龛:“阮先生,看见个穿粗布工装的少年没有?”

      阮望舒慢悠悠地磨着墨:“李统领要抓的人,怕不是在窑厂?”他忽然往郁昭棠那边扬了扬下巴,“昭棠刚画完窑厂的烟囱,要不要拿去对对?”

      郁昭棠配合地展开画纸,窑厂的黑烟囱在月光下冒着白烟,煤堆旁蹲着个模糊的身影,倒真有几分像凌晏柏。
      李肃皱着眉看了半晌,忽然一刀劈在神龛上:“若让我查到你们窝藏逃犯……”

      “李统领这刀,劈坏了万历年间的神龛木雕。”阮望舒忽然冷笑,“这可是我刚收的文物,值三百两银子。”他往郁昭棠手里塞了个账本,“你记着,让城主从内库报销。”

      “这李统领,最注意财了。”阮望舒心里道。

      “他因该是搜不到,小公子的。”

      李肃的脸瞬间涨红,攥着刀的手青筋暴起,却终究没再动,只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搜!”

      脚步声在庙里来回响,靴底碾过地上的桂花,碎成阵甜香。凌晏柏在桌底屏住呼吸,听着郁昭棠忽然咳嗽起来,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慌张:“李统领,这画……”

      “滚开!”李肃的怒吼混着宣纸撕裂的脆响,接着是阮望舒的呵斥:“那是昭棠为太后画的《秋桂图》!你赔得起吗?”

      庙外忽然传来阿桂的喊声:“李统领!窑厂那边着火了!”

      李肃骂了句脏话,带着人匆匆离开。凌晏柏从桌底爬出来,见郁昭棠正蹲在地上捡画纸碎片,月白长衫沾了灰,倒像落了场早来的雪。

      郁昭棠呲牙:“怎么办……”

      “这幅画明日要送进宫的。”郁昭棠的指尖在破纸上颤了颤,忽然被阮望舒按住手。

      “我让王管事找最好的裱糊匠,能复原。”阮望舒往他发间别了朵新鲜桂花,“倒是凌公子,你的玉佩刚才在桌底亮了。”

      凌晏柏摸出双玉佩,雪虎与莲的纹路竟泛着微光。郁昭棠忽然凑近看了看:“这纹样……和我师父留下的《莲虎合璧图》一模一样。”他往布帘后指了指,“那画就在里面,公子要不要看?”

      《莲虎合璧图》被藏在神龛的暗格里,卷轴上积着薄尘,却在展开的瞬间透出金光。画中雪虎衔着莲茎,脚下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角落题着行小字:秋分月华至,双玉破咒时。

      “我师父说,这幅画是百年前位皇族画的。”郁昭棠的指尖在题款上点了点,“‘墨*’二字,和现在的城主同名。”

      阮望舒忽然敲了敲画中莲台的位置:“秘境的入口,就在画中这处崖壁。”他往凌晏柏手里塞了支玉簪,“这是开启暗格的信物,郁家代代相传的。”

      玉簪刚碰到画轴,就见莲台的位置浮现出行朱砂字:秋分前夜,携双玉至崖下,以海棠汁为引。

      “明日就是秋分。”王管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急,“李肃今晚定会再搜山,我们得换个地方。”

      “不能在这呆了。”

      “必须要走,这不安全了。”

      阮望舒往庙后指了指:“后山有处废弃的窑,我去年藏了些字画在那里。”他忽然笑起来,“昭棠画的《窑中棠》,就是以那里为景。”

      郁昭棠脸颊微红:“不过是随手画的。”却被阮望舒揉了揉发顶:“画中那株西府海棠,开得比真的还艳。”

      往废窑走的路上,郁昭棠忽然在株海棠树下停住,折了枝含苞的递给凌晏柏:“用这汁抹在玉佩上,能避山里的瘴气。”他自己也折了枝,往阮望舒的青衫口袋里塞,“你总爱往雾浓的地方钻。”

      “总是这样,可不好。”

      废窑的入口藏在藤蔓后,里面竟收拾得干净,石桌上摆着砚台和未干的画,画的是对青年在海棠树下作画,青衫的正往月白衫的发间插花。

      “阮先生和郁先生……”凌晏柏刚开口,就被王管事拽了拽袖子。

      阮望舒却毫不在意,往石凳上坐了:“我们是十几年的知己。”他忽然往郁昭棠的画架指了指,“他画我收,日子倒也清净。”

      郁昭棠正在补那幅被撕碎的《秋桂图》,碎纸拼得极仔细,连小贩肩头桂花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凌晏柏看着他指尖的薄茧,忽然想起沈知砚送他短剑时说的话:“能把画当命的人,心最干净。”

      夜深时,窑外传来落叶的轻响。

      阮望舒吹灭油灯,郁昭棠立刻往凌晏柏手里塞了块墨锭:“这是西棠的云纹墨,能在黑暗中发光。”

      墨锭刚触到凌晏柏的玉佩,就亮起层淡蓝的光。他这才看清窑门的缝隙里,塞进来张纸条,是阿真的字迹:李肃带了傀儡兵,往废窑来了。

      “傀儡兵可不好对付。”

      “傀儡兵刀枪不入,只能用海棠汁泼他们的眼。”阮望舒忽然往墙角指了指,“那里有桶去年酿的海棠酒。”

      郁昭棠已经将画具收拾进木箱:“我和阮先生引开他们,你们从后窗走。”他往凌晏柏怀里塞了卷画,“这是《莲台秘境详图》,我照着师父的画临的。”

      凌晏柏刚要拒绝,就见阮望舒提着海棠酒桶往窑门走:“记住,秘境里的莲台要双玉同放才能开花。”他忽然笑了笑,“昭棠画的莲,明日该开了。”

      窑门被推开的瞬间,郁昭棠吹了声口哨,惊起满林的夜鸟。凌晏柏跟着王管事从后窗跳出,听见身后传来酒桶碎裂的脆响,混着阮望舒的笑:“李统领,尝尝这海棠醉?”

      “不信醉不了。”

      往莲台峰跑的路上,凌晏柏展开那卷《莲台秘境详图》。月光下,画中的崖壁上标着个极小的“暗”字,旁注着行小字:西府海棠开得最盛处,即是入口。

      “走!”

      “前面就是莲台峰了。”王管事忽然指着远处的云雾,“你看那雾里,是不是有红光?”

      凌晏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云雾中果然浮着点猩红,像朵盛开的海棠。
      他摸出怀中的双玉佩,忽然想起郁昭棠的话:“心干净的人画的莲,能引着玉佩找到路。”

      山风忽然卷起他袖中的画纸,《莲台秘境详图》被吹向雾中红光处。凌晏柏追着画纸跑,却见前方的崖壁上开满西府海棠,最中间的那株下,竟有个仅容人通过的石洞。

      “这就是入口。”王管事的声音带着颤抖,“城主的诅咒,就快解了。”

      “墨哥,千万别再失忆了……”

      凌晏柏刚要走进石洞,就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转身的瞬间,看见郁昭棠提着盏灯笼跑来,月白长衫上沾着泥,发间的海棠却依旧艳:“阮先生让我把这个给你。”

      灯笼里的烛火映着块玉佩,竟与凌晏柏的雪虎玉佩是对,只是上面刻的是只衔莲的凤。“这是阮家的信物,能在秘境里照路。”郁昭棠忽然笑了,眼角弯得像画里的月牙,“他说,等你出来,要你看他新收的《双玉合璧图》。”

      石洞深处传来钟鸣似的回响,凌晏柏知道秋分的月华快要来了。他握紧三枚玉佩,忽然对着郁昭棠深深鞠了一躬:“请转告阮先生,多谢。”

      “好!”

      “还有一物,小公子等下。”

      郁昭棠往他手里塞了包海棠花种:“这是云雾山特有的品种,明年此时,会开得满山都是。”他转身往回走,灯笼的光在雾里晃成颗暖星,“我们在废窑等你回来吃桂花糕。”

      凌晏柏走进石洞的瞬间,听见身后的海棠花忽然簌簌作响,像谁在轻声道别。
      他摸出怀中的《莲台秘境详图》,借着凤纹玉佩的光翻看,画中最后的莲台旁,题着行新添的字:待君归时,棠香满路。

      凌晏柏:“待君……”

      石洞里的潮气混着淡淡的桂香,竟与望川渡的味道重合。凌晏柏知道,墨叙在等他,那些被诅咒缠绕的过往,终将在这片海棠盛开的山里,迎来真正的破晓。而废窑里的灯,会像望川渡的星光,亮到他回去的那一刻。

      “而墨哥也受了诅咒。”

      凌晏柏从石洞折返时,天已微亮。
      云雾山的晨雾裹着海棠香漫过来,沾在他的粗布衫上,倒比窑厂的煤屑更让人安心。王管事在洞口守了整夜,见他出来便递过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凉透的桂花糕,边缘还沾着点海棠酱。

      “是郁先生托阿真送来的。”王管事的声音带着倦意,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阮先生和他昨夜没回废窑,想来是去了望川渡的‘晚香居’。”

      凌晏柏咬了口桂花糕,甜香里混着丝微酸,是海棠独有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郁昭棠转身时的灯笼,在雾里晃成颗暖星,倒比皇宫的宫灯更让人记挂。

      “墨城主那边……”

      “已派人送去消息,说诅咒暂稳。”王管事往山下指了指,“我们得先去晚香居会合,李肃的傀儡兵还在山里搜,废窑是不能回了。”

      望川渡的早市正热闹,卖花的姑娘用竹篮装着新摘的海棠,见了凌晏柏便笑着兜售:“公子买束吧?晚香居的阮先生最爱这个。”

      “也很好看。”

      晚香居藏在巷子深处,门楣上爬满海棠藤,门环是对黄铜的海棠花。凌晏柏刚叩响门环,就听见院里传来阮望舒的笑:“昭棠,你看这花瓣的弧度,得用狼毫才能画得活。”

      开门的是个梳双丫髻的丫鬟,见了王管事便往里喊:“先生,王管事来了!”

      院里的石桌上摊着张画,郁昭棠正用石绿染海棠叶,阮望舒站在一旁,手里捏着片刚摘的花瓣比对。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郁昭棠发间的玉簪在晨光里泛着润白,竟与画中的海棠交相辉映。

      “凌公子可算来了。”阮望舒往石凳上让了让,“快坐,我让厨房炖了海棠粥。”他忽然指着画中角落,“昭棠刚添了只猫,像不像你在客栈见的那只狸花?”

      “狸花?”

      凌晏柏凑近看,画中的海棠树下蹲着只狸花猫,正用爪子拨弄落在地上的桂花,神态竟与“迎客来”客栈后窗的那只分毫不差。“郁先生竟记得如此清楚。”

      “昭棠的记性好得很。”阮望舒往郁昭棠碗里舀了勺粥,“去年他画过只受伤的山雀,今年竟真有只相同的鸟落在他画架上。”

      “我家昭棠,天赋异绝。”

      郁昭棠脸颊微红,往凌晏柏碗里夹了块海棠糕:“先生总爱说笑。”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李肃今早带兵围住了棠香客栈,掌柜的被带走了。”

      凌晏柏:“……”

      凌晏柏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他一个瘸腿的掌柜,能知道什么?”

      “李肃是想逼我们露面。”阮望舒用指尖敲了敲桌面,“他认定你我是一伙的。”他忽然往凌晏柏怀里塞了块玉佩,“这是晚香居的信物,若遇着麻烦,往街尾的胭脂铺递,会有人接应。”

      玉佩是块暖玉,刻着株含苞的海棠,与郁昭棠发间的玉簪纹样相同。凌晏柏刚要道谢,就见丫鬟匆匆跑进来:“先生,宫里来人了,说要请郁先生去画《秋分宴饮图》。”

      郁昭棠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怕是李肃的主意,想借机搜身。”

      “这事,未有简单。”

      阮望舒却笑了:“去,正好给城主带句话。”他往郁昭棠袖中塞了张纸条,“就说‘棠开雾散,双玉归位’。”

      郁昭棠刚走半个时辰,丫鬟就慌慌张张跑进来:“先生,宫里传来消息,说郁先生在途中被劫了!”

      阮望舒:“……”

      “妈的。”阮望舒表情严谨。

      阮望舒捏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茶水溅在画纸上,晕开片浅褐:“李肃敢动我的人?”他忽然转向凌晏柏,“凌公子,借你的短剑一用。”

      凌晏柏解下枕下的短剑,剑鞘上的“护”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阮望舒接过剑,忽然往院角的海棠藤后指了指:“那里有密道通往后山,你先去躲躲,我去去就回。”

      “我与你同去。”凌晏柏摸出怀中的凤纹玉佩,“郁先生因我受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阮望舒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好,够义气。”他往凌晏柏手里塞了张地图,“这是皇宫密道图,是当年昭棠为太后画宫殿图时偷偷记下的。”

      “这次能用的上了。”

      皇宫的宫墙在暮色里泛着青灰,阮望舒用短剑挑开密道的石板,里面飘出股淡淡的墨香——是郁昭棠常用的那款松烟墨。“昭棠的画室在东侧殿,我们从这里进去最近。”

      “好。”

      密道里潮湿得很,石壁上渗着水珠,滴在地上的声音在空荡的通道里格外清晰。凌晏柏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极轻的呼吸声,忙按住阮望舒的肩:“有人。”

      暗影里走出个穿灰衣的小太监,见了阮望舒便跪下:“阮先生,郁先生被关在画室,李肃正逼着他画您的画像,说是要贴满全城搜捕。”

      “……”

      阮望舒握紧短剑:“他可有受伤?”

      “倒是没伤着,只是……”小太监声音发颤,“李肃说,若日落前画不出来,就要烧了他所有的画。”

      阮望舒:“什么!”

      阮望舒:“烧了,这不就是要了棠儿的命吗!”

      东侧殿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凌晏柏趴在窗台上看,见郁昭棠正坐在画架前,面前摆着张宣纸,李肃的刀就架在他颈侧。“郁先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要杀便杀,我不会画阮先生的画像。”郁昭棠的声音虽轻,却带着股韧劲,“我的笔,只画他想让我画的。”

      “你们就别想……”

      阮望舒忽然吹了声口哨,是他和郁昭棠常吹的《棠香曲》。殿内的郁昭棠猛地抬头,眼中瞬间亮起光。

      “谁在外面?”李肃厉声喝道,提刀往窗边走来。

      凌晏柏不等他靠近,猛地踹开窗户,短剑直刺李肃后心。阮望舒紧随其后,一掌拍在李肃肩头,将人掀翻在地。

      “昭棠!”阮望舒扶住摇摇欲坠的郁昭棠,见他手腕上有道血痕,眼神瞬间冷了,“李肃,你找死。”

      李肃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你们以为逃得掉?外面全是我的人!”

      郁昭棠忽然指着画架:“看那幅画!”

      画架上的宣纸不知何时已画满海棠,最中间的那朵里,竟藏着行小字:傀儡兵怕海棠汁。

      阮望舒立刻反应过来,拽着郁昭棠往殿角的海棠花瓶跑。凌晏柏挥剑缠住李肃,忽然听见殿外传来阿桂的喊声:“凌公子,王管事带了海棠汁来了!”

      “不好。”李肃说道。

      李肃的脸色瞬间煞白,转身就要逃,却被凌晏柏的短剑逼回。“你以为那些傀儡兵真能护着你?”凌晏柏剑尖直指他咽喉,“他们不过是诅咒的牺牲品。”

      “别再害人了,李肃!”

      殿门被撞开的瞬间,王管事带着人泼进来桶海棠汁,傀儡兵遇着汁液,立刻像化了的雪般瘫软在地。李肃见势不妙,竟从怀中摸出枚黑色的玉佩,往地上一摔——玉佩碎裂的瞬间,他的眼睛竟泛起黑雾。

      “……”

      “他被诅咒彻底侵蚀了!”王管事大喊,“用双玉的光!”

      凌晏柏立刻摸出雪虎与莲纹玉佩,双玉相触的瞬间,金光四射。李肃惨叫着捂住眼睛,身体在金光里渐渐消散,只留下件玄色的外衣,落在满地的海棠花瓣里。

      郁昭棠靠在阮望舒怀里,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袖口:“你的青衫沾了血。”

      “无妨。”阮望舒低头,在他发间印下轻吻,“只要你没事就好。”

      王管事心想:“这俩人绝对有情况。”

      “真像再那个……”

      凌晏柏别过脸,忽然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是墨叙的贴身太监:“凌公子,城主醒了,说要见您。”

      墨昀的寝殿里飘着淡淡的药香,他靠在榻上,脸色虽苍白,眼神却清明。见了凌晏柏,便笑着招手:“柏儿,过来。”

      凌晏柏走到榻前:“诅咒已解。”

      墨昀抚摸着玉佩上的纹路,忽然叹了口气:“当年若不是我贪心,想借莲台秘境的力量稳固权势,也不会招来这诅咒。”他往凌晏柏手里塞了枚令牌,“这是西棠的城主令,你若想留下,这位置……”

      “我要回望川渡。”凌晏柏打断他,“那里的海棠,该落了。”

      “仙人哥哥,还等着我。”

      墨昀愣了愣,随即笑了:“也好,望川渡的桂花,确实比宫里的香。”他往窗外指了指,“阮先生和郁先生在外面等你,说是要请你去晚香居吃海棠宴。”

      晚香居的院里,海棠花正开得盛。阮望舒和郁昭棠坐在石桌旁,面前摆着盘刚炸好的海棠酥,丫鬟正往桌上的青瓷瓶里插新摘的花。

      “凌公子可算来了。”阮望舒往他碗里舀了勺汤,“这是昭棠用海棠花炖的鸡汤,补身子。”

      “我巧你身材瘦了,要多喝点。”

      凌晏柏将海棠花种播进晚香居后院的那天,望川渡下了场细雪。阮望舒站在廊下看他翻土,手里把玩着枚新收的玉印,印文是“棠香常驻”四个字。

      “昭棠说,这院子的角门该修修了。”阮望舒忽然开口,玉印在雪光里泛着润白,“他画了张图纸,说要改成海棠花的样式。”

      凌晏柏直起身,鼻尖沾着点泥,笑起来眼角的纹路竟有几分像墨叙:“我来修吧,在‘迎客来’时学过些木工。”他忽然往厨房的方向指了指,“郁先生炖的海棠蜜饯该好了,去年张婶教过我怎么收汁。”

      郁昭棠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月白长衫外罩了件青布围裙,发间的玉簪沾了点糖霜:“刚尝了尝,甜度正好。”他往石桌上摆了三只白瓷碗,蜜饯的甜香混着雪的清冽,漫了满院。

      “快吃吧。”

      院角的狸花猫蹲在海棠树桩上,尾巴卷成个圈。凌晏柏舀了勺蜜饯递过去,猫儿试探着舔了舔,忽然蹭了蹭他的手背——这是“迎客来”那只狸花的崽子,上个月被阿真抱来晚香居,说是客栈的老猫临终前托孤的。

      “这猫儿,居然也来了。”

      “桂香客栈的掌柜昨日派人送了坛新酿的桂花酒。”阮望舒往凌晏柏碗里倒了些,“他说腿好利索了,开春要带王婆婆来院里看海棠。”

      凌晏柏抿了口酒,忽然想起墨昀递来的城主令牌,此刻正压在他枕头下的《西棠禁地志》里。那日他终究没接,只说想在望川渡开家小客栈,名字都想好了,叫“棠香渡”。

      “开客栈,好办法。”

      “对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昭棠画的客栈图纸,你看看合心意不?”阮望舒从画架上取过张宣纸,上面画着座带院的小楼,门楣上爬满海棠藤,窗台上摆着盆桂花,正是凌晏柏描述的模样。

      画中柜台后坐着个少年,正低头擦拭块雪虎玉佩,眉眼间竟有几分凌晏柏的影子。“郁先生连掌柜的样子都画好了?”

      “真厉害啊。”

      郁昭棠脸颊微红,往画中添了笔:“还没画完,缺只猫。”他指尖在狸花猫的尾巴上点了点,“这样就齐了。”

      开春时,“棠香渡”客栈在望川渡的街口开了张。凌晏柏穿着新做的青布衫,在门板上贴了张纸:管吃管住,会画海棠者优先。头个来应聘的是个梳双丫髻的丫鬟,正是晚香居那位,说想跟着学做海棠酥。

      “阮先生让我来的,说这里的烟火气比后院的画室浓。”丫鬟往墙角指了指,“郁先生怕你闷,送了幅《百棠图》挂着,说客人来了有得看。”

      “棠儿,人就是好”

      画轴展开的瞬间,满堂的海棠仿佛活了过来——有开在云雾山的,有落在桂花溪的,最角落那朵竟开在皇宫的琉璃瓦上,花瓣上还沾着点金粉,像极了三公主送他的那半块桂花糕。

      凌晏柏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是王管事拄着拐杖走来,身后跟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眉眼间带着机灵劲儿。“阿真说想跟着你学认字,顺便帮着照看客栈的账本。”

      “凌兄弟,给!”

      “这是?”

      阿真挠了挠头,往凌晏柏手里塞了包种子:“这是去年你给的海棠种,育出了些新苗,栽在客栈门口正好。”

      客栈开业的那日,墨叙派人送了块匾额,题着“棠香常驻”四个大字,笔锋竟与《莲虎合璧图》上的“墨昀”二字如出一辙。阮望舒站在匾额下,忽然笑着对郁昭棠说:“你看这字的风骨,倒像极了凌公子磨玉佩时的样子。”

      “……”

      郁昭棠正在画《棠香渡开业图》,闻言往凌晏柏的方向添了笔——少年掌柜的指尖刚触到门环,环上的海棠花便仿佛落了片花瓣,飘在门槛边的狸花猫头顶。

      暮色漫过望川渡的青石板时,凌晏柏坐在柜台后,摸出那枚雪虎玉佩。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雪虎的眼睛在光里流转,竟与记忆中墨叙书房的烛火重合。

      “仙人哥哥,你看。”他对着玉佩轻声说,窗外的海棠树沙沙作响,像是谁在应和。

      远处的云雾山隐在夜色里,峰顶的莲台或许还在,只是不再需要皇族血脉去开启。凌晏柏知道,那些被诅咒缠绕的过往,早已化作院中的海棠花,年年岁岁,开得如火如荼。

      现在只需要找到墨叙,将他唤醒。

      晚香居的方向传来阮望舒的笑,混着郁昭棠极轻的咳嗽。凌晏柏往灶房走去,锅里炖着的海棠粥该好了,得给隔壁的两位先生送去。

      “如今这日子,也算是好起来了。”

      “仙人哥哥,你在哪。”

      “真想早日与你相认,一起长相厮守。”

      “白头偕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相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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