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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半个月后的小吃店依然热闹,偶有一两人问起老板之前为何闭店,陈月盈就不得已拿了家人做搪塞:“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回去处理下。”

      再有人问得更详细,他就把弟弟的事拎出来说一通,小孩子调皮打架是再平常不过的纠纷,大家都表示理解。陈月盈还是老样子,见人微微笑,态度和善,只是比以前更为缄默,人家跟他搭话,他也只做简单的回答,以往他最盼着来的暮行云和他说话,他的头反而更低了。

      “最近还好吧?”暮行云也知道他的难处,只含糊地问一下。

      “没事了。”陈月盈被她这么一关心,反而鼻子更不争气,酸得发痛,好像被人锤了一拳,“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问题,会去医院的。”

      暮行云点点头,接过早点走了。八卦的女人又凑上来,隔着厨房窗口笑嘻嘻地问陈月盈:“搭上话了?这不是挺好的,以后话越来越多,就有的说啦。”

      “有的说了意思也有了,这不就谈上了?水到渠成的事,你一个大男人不妨多主动,别光指望女孩子来找你。”

      她是真心希望陈月盈能遇到属于自己的缘分,陈月盈面对如此温暖的善意,却只觉得越发难过,半个月前的经历到底给他烙下了深深的伤疤,而伤疤这东西,无论遇暖遇冷,都是会痛的。

      “谢谢你。”陈月盈看着锅中冒着热气的骨头汤,“我知道,我——”

      “陈月盈!”娄鸣彦不客气地挤开女人,对他道,“今晚提前关店。”

      他这样子实在蛮横,女人也看他眼熟,早就把娄鸣彦视为穿着制服为非作歹的蛀虫,有些厌恶地看他一眼,扭头走开。陈月盈不解道:“怎么了?”

      “还记得上次让你烧的鱼汤不?”娄鸣彦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道,“你运气真好,老板记住你的汤了,说等出院了一定光顾,这不就今晚,你提前关店,别让闲杂人等来扰了老板的清净。”

      陈月盈有点突然:“这么快?”他拿围裙先擦擦手,“他有什么忌口和爱吃的吗,我先看看店里食材够不够。”

      “忌口好说,你别做太素,要硬菜,要够香够辣。”

      “刚出院吃这个受得了吗?”

      “你管得着那么多?”娄鸣彦白他一眼,“做你的饭,其他的少操心。走了。”

      他刚转身没几步又折回来,迎上陈月盈迷惑的眼神,“我跟你说啊,老板吃这方面是讲究人,好洁,你最好是收拾齐整点,口罩帽子都戴好,让老板吃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仔细你的皮。老板人和胃口一样,都不是吃素的。”

      李闯晚上到了店门口,娄鸣彦已经挂着笑脸在那儿等他了,嗅到店里大火爆炒的花椒香,他心情大好:“先报个菜单?”

      “您里边儿请。”娄鸣彦知道他在吃这方面十分热衷,无需讲什么拍马的话,直奔主题就好,“您看,我这让他提前打出来了,您先吃,不满意随时加。”

      李闯扫了一眼菜单,笑道:“这厨子懂吃。”

      上次仅仅一锅鱼汤就让陈月盈抓着了李闯的胃口,准备的全是江湖菜,撇开李闯的伤病忌讳,发挥起来就尽兴得多。黑鱼保留,改作成了香香辣辣的水煮鱼,这会儿已经等在餐桌中央,用一口酒精小灶烧着火咕嘟咕嘟地冒泡,唯独少了干辣椒;李闯嗜辣,他就用自贡菜炒法,以清爽的芹菜酸萝卜丝做底,配上海南黄灯笼椒干炒了一大盘羊肚丝,酸辣又不油腻,盛在铁盘里热热闹闹的;紧接着是家常小菜,回锅肉荤香,杭椒牛柳爽劲,烤麸木耳鲜甜,还有个专门解腻的清炒小青菜,最后上桌,这会儿还没开炒,等他开吃了才能上来,李闯也明白。

      值得一提的是汤菜,这一桌满满当当的川辣与沪甘之中,别出心裁加了一道徽菜——李闯一贯不爱吃徽菜,嫌弃咸货不新鲜又口重,但这胡适一品锅里炖的蛋饺、鹌鹑蛋、瘦肉丸、各色涮菜,混在一起样子别致如画,闻起来也全然没有其他徽州名菜的齁咸味儿,倒叫人眼前一亮。

      陈月盈穿戴整齐,雪白的厨师帽和围巾口罩很加好感,露出来的黝黑胳膊粗壮有力,一看就是颠大勺颠出来的,李闯放下心,不再看厨房的方向:“他是哪里人?”

      娄鸣彦看他心情好,就敢开玩笑了:“您怎么还打听这个,又不是相亲。”

      “去你妈的,少油嘴滑舌。”李闯笑道,“就是看他什么菜系都做得来,感觉挺难得。”

      越是好厨子往往越是容易为固有经验所囿,抑或是足够自信,只肯以地域为范围,在固定的圈子里打转。川菜厨子只信奉辣椒的哲学,粤菜厨子把“鸡有鸡味”念叨到天荒地老,各自为派,谨慎的坚守背后,也有隐隐约约对“异己”的不认同。陈月盈厨艺很好,按理说应该有个不错的师门,不太可能得到允许修习其他菜系的做法,否则会被视为杂而不精。娄鸣彦解释:“他是东北人,但是很早就出来混社会了。”

      “家里没钱送他去学厨师,他以前什么都干过,后来在酒店打工碰到个大师傅,看他人老实厚道,教了他点东西,他自己又愿意学,慢慢才开了这么个店。”

      “这水平高低能去个酒店掌厨了,怎么自己单干?”

      “没人看得上他这种。”娄鸣彦道,“证也没有,师父也不认,野路子一个,酒店不敢要的。”

      陈月盈已经把青菜洗好,放在案板上备用,看着李闯入座,他就把提前烧好的热油拿来,往水煮鱼的锅子里撒上辣椒、香菜和葱蒜,泼油做一个最后的收尾。四目对视那一瞬间,他突然生出强烈的恐惧,李闯饿狼一样的眼里,对食物跃跃欲试的兴奋让漆黑瞳孔都泛着隐约绿光,方才被油烟机和灶火遮掩的熟悉声音也炸响在耳侧:

      “英雄不问出处,那是他们太没眼光。”

      李闯笑着望向陈月盈:“您说是吧,陈师傅?”

      那盘青菜一直没炒上,李闯一个人吃饭无趣,强拉陈月盈也坐下来陪着,还让娄鸣彦给他也倒酒。陈月盈摇摇头,李闯半开玩笑道:“你想清楚,老娄可不是随随便便给什么人都倒酒的。”

      以娄鸣彦平时的作派,现在给陈月盈倒酒那可是太给他面子了,何况他还一个劲使眼色叫陈月盈机灵点,可陈月盈完全被吓住了,现在只想着怎么赶紧脱身,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木木地接过酒杯,也不敢喝。

      早知道是他,那锅热油应该直接浇他脸上——当然,陈月盈也只敢想想。

      他还记得那个饿狼一样狠厉的声音,李闯却是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已经不见外地吃上了。李闯爱吃也会吃,他不急着夹刚被油泼过正滚烫的水煮鱼,先夹了块烤麸入口。这东西看着就是个小凉菜,其实很考验手艺,做毁了不是口感像豆腐渣,就是甜得腻人,李闯一口下去尝到满嘴咸鲜汁水,胃口大开,就知道这顿饭稳了,拍拍陈月盈肩膀:“陈老板,我敬你一杯。”

      陈月盈拿着杯子的手有些抖,感觉到被撞了一下,清脆的一声响,李闯继续道:“我在医院吃那病号饭,淡得嘴里出鸟那会儿,不夸张,喝你一口汤整个人都敞亮了。今天这顿饭,看得出来你是费了心思的,还特地提前关店招待,真得谢谢你。”

      看陈月盈还是跟个木头一样,娄鸣彦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赔笑给李闯斟酒:“李老板客气了,这俗话说,顾客就是上帝——”

      “我知道你不怎么说话,只是不善言辞,心里是不坏的。”李闯径自无视娄鸣彦,对陈月盈说,“没事,别拘束,这是你的地盘,我是客人,客随主便,先干了。”

      娄鸣彦给陈月盈使眼色使得眼珠子快瞪飞了,陈月盈才举杯,象征性地抿了抿,根本就没喝,说出来的话也是不如不说:“刚出院就别喝这么多酒。”

      他其实声音都在发抖了,也没有看人。娄鸣彦想让他再说两句客套的实在是太过为难他。李闯却豁达得很:“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陈老板真是老实人,这叮嘱比我马子都贴心。”

      娄鸣彦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是那是……”

      “老娄,你也喝。”李闯不太理解娄鸣彦为什么也干坐着,“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陈老板也是你介绍的,敬你一杯。”

      这顿饭只有李闯一个宾欢乐无比,饭菜一扫而空,最后补上的小炒上海青都吃干净了,娄鸣彦笑得脸僵,根本无心吃饭,陈月盈则是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一直在想一个很重要的事:李闯到底有没有发现?如果发现了,好像没道理这么大大咧咧吃着饭,至少应该摇人来个瓮中捉鳖,但李闯手机放在前台就没有要看一眼的意思;如果没发现,他为什么对陈月盈态度这么反常?一个小店的厨子,要多少有多少,把娄鸣彦一个心腹居然都陪衬成了酒桌上的小配角,实在是难以理解。

      至少今晚,李闯应该是没发现,或者没有要找他算账的意思。他一直没提结账的事,其他两人自然也不敢提,战战兢兢等着车来把人接走后,陈月盈回到前台,发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里面装满红票子。

      娄鸣彦也看到了,啧啧称奇:“这顿饭也没什么名贵食材,还给这么多,他是真喜欢你啊。”

      陈月盈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按照惯例,他应该给娄鸣彦分一部分,可李闯的红包此刻在手里像个烫手山芋,他索性直接塞给娄鸣彦,结果被原封不动推了回来。

      “这钱我可不敢动。”娄鸣彦脸色凝重,“你小子以后等着吧,泼天富贵在后头呢。”

      “可是——”

      “李闯老板头回请厨子一起坐下吃饭,他要给你的绝对不止这么点。”娄鸣彦起身告辞,“把他爱吃的菜常备着吧,以后有他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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