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香如故》翻箱倒柜

4、重逢

　　往日鲜甜肥美的生鱼片，放在嘴里味如嚼蜡，多汁焦香的铁板牛舌，也干瘪得毫无生气，岑晓乔永远都打不败减不灭的好胃口，被这些琐碎却残忍的故事彻底击溃。为了掩饰自己异于常人的失态，她机械地在嘴里咀嚼着这些如同鸡肋般的食物，像是在完成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
　　怀揣着一张账单所换取来的血淋淋的真相，岑晓乔同何璐道了别。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走，让混乱的快要爆炸的大脑能有短暂的冷却。春末夏初的夜晚还有些残留的凉意，若有似无的轻风从皮肤上微微掠过，星星点点的街灯安静地站立着，似乎在严肃地端详着夜色中匆匆而过的人们，窥探着他们寂寞的影子，岑晓乔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发了会呆，竟然没有，可见自己真的是彻底傻掉了，居然忘记了流泪。
　　不知不觉来到了那栋熟悉的建筑物，很少看到它那在夜色中沉默孤寂的样子，那是远澜的办公楼，是她同叶楚原唯一可以称得上纽带的东西，就在那个没有生气的钢筋水泥灰匣子里，她两年青春的鲜活被一点一点地耗散在里面，夹杂着那段懵懂爱恋的青涩。周围空荡荡的，偶尔有三两行人经过，这反而给了岑晓乔一种没有人窥视的安全感，她有点懊悔当初冲动辞职的时候，没有带走一件与叶楚原有关的东西，哪怕是一份留下他清秀笔迹的文件，或者他偶尔犯了孩子气给部门同事分发的巧克力。故作决绝的后果就是，现在唯一与他还保存着关联的这栋办公楼，也将与他彻底不相关，她有些慌了，在这个喧嚣嘈杂的城市里遍布着纷乱的人群，人与人之间的关联细若游丝，脆弱得不堪一击，他走了，以后她去哪里才能见到他？
　　她的心口有些微微的疼，疼痛的感觉清晰得似乎自己可以触摸到。自己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幼稚的年轻，以为离开就能换来忘记，谁知反而是变本加厉的铭记，更槽糕的是，我忘不掉你了，也看不到你了。
　　“岑晓乔”她猛地一惊，莫非自己悲伤过度导致了幻听？
　　“岑晓乔”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大晚上在这个地方能遇上熟人？真是见鬼了，她从刚才的发呆中抽离出来，转身回过头，路边的灯火很暗淡，那个身影分辨起来有些吃力，她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那个人还是一幅招牌式表情：轻微上扬的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微笑的主人属于叶楚原。
　　“大晚上的怎么跑到这里，写字楼区晚上人少不安全。”叶楚原微微皱了皱眉，直接省略了见面的寒暄，用略带责怪的口气对岑晓乔说。
　　岑晓乔以光速瞬间冲到了叶楚原的身边，高兴？激动？意外？震惊？她顿时觉得的词汇库贫乏的可怜，选出哪一个来都不足以形容此时混乱得一塌糊涂的心情，大脑顿时彻底短路，她马上条件反射似地脱口而出一句干巴巴的开场白：“领导好！”
　　十分钟后，岑晓乔还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眩晕状态中，她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同叶楚原来到了市中心的一家露天咖啡厅，这家咖啡厅她并不陌生，因为可以眺望到前方西洋古典建筑风格的钟楼，脚下又有绿草如茵郁郁葱葱，偶尔有吃饱了的鸽子绅士般踱步而过，可以在嘈杂的闹市区独享一方小小的闲适风景，叶楚原常常在拜访完客户后带着她们在这里小坐，汇总见面成果并讨论下一步计划。每一次大家议论地热火朝天的时候，她都会沮丧地让大脑溜号：为什么永远是一群人在干巴巴地谈论工作？
　　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他原本瘦削的脸似乎棱角愈发分明，之前始终干净白皙的下颚长出了一些细密的青色胡茬，但这并没有给他的身上增添丝毫颓废的气息，反而让他略微地更显成熟。岑晓乔心里自欺欺人地欣慰起来：他看起来还是挺精神的，也许这件事情对他的影响没有自己原本想象的那样严重。
　　也许冥冥之中真是有天意啊，自己正在陷入可能彻底分别的绝望中，上天就把这个人以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送到了眼前。为了打破刚才停滞了几分钟的沉默，岑晓乔有些僵硬地问道：“叶总，你怎么在那里？”
　　叶楚原的上身略微低往前倾了倾，让岑晓乔顿时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几分。他似乎没看到岑晓乔写在脸上的欲言又止：“别叫叶总了，叫我叶楚原就行。晓乔，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我离职了。”
　　该死！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幼稚！岑晓乔有些恼怒起自己来。刚才遮遮掩掩的小心思又被他毫不留情的一下子看穿了。她一下子有些结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慌乱中机械地点了点头。
　　叶楚原没有介意岑晓乔的沉默，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晓乔，从你刚才的反应和表情中，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对吗？”
　　如果现在还不正面回答叶楚原的问题，那就直接让老天爷劈死算了，岑晓乔心一横，干脆地回答：“对，叶总。我听说你离职原因跟部门的一些人有关。叶总，你不必太介意这些人，你走了，是公司的损失。我相信你会有很好的发展”
　　叶楚原端起咖啡杯笑了：“晓乔，谢谢你的安慰。如果我洒脱地说我完全不介意，连我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今天晚上会在远澜那碰到你，也是想在晚上安静的时候去看看，发会呆。”
　　岑晓乔吓了一跳，叶楚原一向老成持重，说话语气虽然尽量平和，但言语间还是上司对待下属那般例行公务式的矜持，“发会呆”，这样感性的话，平日里很难从他那里听到。或许是他卸下了领导的身份，反而更加轻松了，说话也不再有那么多负担？但这样有些剖解内心的话，让岑晓乔愈发地难过：“叶总，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你为公司做的贡献，一件件事情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叶总，不是我们有意奉承你，私底下我们聊天时，都会不知不觉地提到你对我们的关心和指导。”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越像书面文章了，稿子写昏头了吧。再说了，又一次强调，别叫我叶总，你这不是存心刺激我么，叫我名字就好”叶楚原笑着打断了她。岑晓乔一厢情愿地想在这笑容中发掘出隐藏的苦涩，也许是他掩饰的太好？
　　“叶总叫习惯了，改叫名字一时半会还真是适应不了。”
　　“好了。那就快点适应吧。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以后有空了联系我，可以经常出来见面聊聊。”
　　叶楚原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但岑晓乔的心里却泛起了一丝微澜：几个月前我离开公司与他道别的时候，他对我说的是“有事了联系我”，而刚才，他说的是“有空了联系我”，这就是两个概念嘛，空常有而事不常有，看来这不是一句虚情假意的客套话。也许他现在正处在低谷期，时间大把，需要找个人聊聊天，排解一下心中的郁闷，我就刚好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好，那叶楚原，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不客气地找你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抬头仰望着漫天星空，岑晓乔默默记下了这个特别的夜晚，自己挖掘了事情的真相，也收获了与他的重逢，仁慈的老天爷，既然你给予了我如此丰厚的赏赐，我也会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振作起来。叶楚原，你会再马上见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