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途》凌波素尘

50、身碎灵飘无有寄，形定影随有无回（一）

　　稀稀拉拉的草地上，一位单薄铁面少年不住挖着土坑，旁边躺着一具尸体和一堆泥土，细雨未曾停，空气潮湿，晦涩难辨。
　　一缕白色灵力从少年身上飘出，缓缓落在坑旁，凝成个白发少年的模样，眼露哀色，静静看着铁面少年安葬族人。
　　安之挖好尸坑后，将夜长笛拖拽入坑内，将他衣物整理好，咬破手指，在其眉心，额角，下颌几处画了个圈，然后放了三颗灵石分别在他喉咙、胸口、腹部三处。昨晚这一切，他才起身爬出坑洞，深深看了坑内尸体一眼，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才将土慢慢推坑内，将尸体掩埋。英才因为之前一直沉睡，未能眼见事情如何发生，安之一遍埋人一遍将他们几个如何进山入阵，九祥一体双魂，夜长笛为复仇反叛其主等之事一一细说。
　　最后一抔土按扎实后，安之声音暗哑：“我不认识不觉山的路，九祥死了，夜长笛也死了，微城其他人都不欢迎我，我也不认识他们，要探查千歌的位置，如今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去找城门外的使行者落脚点，泰和驿站。”
　　英才轻声道：“我误杀了你族人，你不恨我么？为何还要帮我找人？”
　　安之摇头道：“真要实论，动手的是我，就算我受你控制，说出去谁会信，我、我和他并无多大交集，你也看见了，之前要不是你，我早被他打死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是夜家人，可能才认出我吧。找人是之前答应好的，作为一名合格的器械师，要有契约精神。”
　　英才道：“你身上还有几颗灵石？”
　　安之摸了摸胸口，掏出布袋打开数了数，道：“五颗，啊，只有这点了，那还得想办法卖点武器换灵石，要进泰和驿站，十颗灵石打底。”
　　他整顿好着装，回到住处，一路上将自己淬炼的武器盘了个遍，脑子里筛选了数遍，最后决定将棍器卖了。
　　英才道：“换长戟吧，这棍器你用得上。”
　　安之道：“这是九祥爱用的，我根本不会使，难道你更擅长用棍？看你枪法那么厉害，我还以为枪是你本命武器。”
　　英才道：“不，其实我更擅长用剑。”
　　安之怔住，望了一圈，发现自己这里各种十八般武器都有，唯独没有剑。
　　“奇怪，我为何没淬炼过剑？”安之挠挠头。
　　“剑多是杀器，且淬炼难度比其他武器更为繁琐复杂，而且自古剑都是要献祭人命才可大成。你只钻研青铜铁器，自然不会去淬炼剑。”
　　“啊，血祭淬器，我最讨厌的一种淬炼方法，偏偏大部分的器械师都是这个路数，连铁器都用不好，用人血浇灌一下就能淬炼出神兵利器吗。”安之很是不屑，他走到武器架边，举起长戟，继续说道：“没有人血，我照样可以淬炼出世上独一无二的武器。”
　　泰和驿站
　　榆木门匾裂开三指宽的缝，“泰和驿站”四个金字剥落其二。阶前石首缺了半颗獠牙，压槽里积着黑红的垢，显得可笑又可怖。
　　几匹瘦马拴在朽栏上，肋条凸得像搓衣板。草料混着豆渣和血沫，苍蝇嗡聚成云团。
　　安之背着长枪，一身叮铃啷当的小武器，左右望望，见门口无人看守，象征性的喊了声：“有人吗！我要投石问路。”
　　半晌，无人回答。他只好推门进去，入得驿厅，土灶上吊着熏成酱黑的铜壶，咕嘟咕嘟煮着马尿味的粗茶。他走到一方桌旁，桌面黏腻如膏，桌上油灯芯爆出“噼啪”火星，映得墙上告知斑驳如疮，上著：
　　“缉拿芳心纵火犯，赏灵石五百颗。”
　　安之瞪直了眼，道：“五百颗！这犯人在哪，我这就去抓。”
　　忽听“砰”得一声，什么东西掉地上，他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一老兵睡在条凳上，此时正揉着眼，弯腰子在地上胡乱抓着，缺口铜锣就落在一旁，看来是睡迷糊了，刚才动静就是铜锣发出来的，他左脚草鞋露着乌紫冻疮，右脚却套着半只官靴，靴上绣纹补子早磨成了灰白色。
　　安之走近，清了清嗓子说道：“请问你这是里的管事吗？”
　　老兵撩起眼皮，从上至下剐了一眼，见来人是个小毛孩，衣着朴素，一看就是两袖空空脑袋空空的主，打了个哈切，翻身又睡下了。
　　安之又道：“我带了灵石，我是来投石问路的。”
　　灵石二字仿佛激起了老兵的开关，他坐起身，认真道：“十颗灵石回答一个问题。先交灵石。”
　　安之从兜里数了十颗灵石，递给他，说道：“我找一位女孩，穿着紫色衣服，身上背着符包，头戴铃兰花饰品，长得很可爱，大概十二三岁吧。”
　　老兵捏着灵石放在眼前细看，又将灵石反复数了数，才塞进侧腰内兜里，指了指楼梯口，说道：“找人不归我管，你上二楼‘川’字房，敲三声门，然后说：‘已交灵石，前来寻人。’自有人会接待你。”说完伸了个懒腰，又继续倒下了。
　　安之照他的话来到二楼，果见很多个房间，每个房间门上都挂着不同的字，有“山”，有“云”，有“平”，最里面的一间红色木门，上写的是个“川”字。
　　“这里！”安之走近，抬手敲门，“咚咚咚”三下，提高了声音喊道：“已交灵石，前来寻人。”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黄杉女子款款走出，脸如银盘，眼如葡萄，水灵灵的，见面未言先笑，娇俏动人。
　　安之心脏乱了拍子，狂跳个不停，磕巴道：“额，你，你这是这间房的主人吗，我、我来找人的。”
　　女子歪着头打量，笑道：“器械师？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纯的器械师，真是难得，怎么带了个这么丑的面具，太影响气质了，不如摘了吧。”
　　安之本来对她颇有好感，这话一出，好感飞走了，他沉声道：“我交了灵石，什么时候办事？”
　　女子笑的更欢：“怎么这就生气了，真不经逗，进来吧，天底下就没有主人找不到的人。”
　　安之随着她进屋，见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连个椅子都没有。床上盘坐一人，床帐垂落下来，看不清里面人是何模样，看身形，依稀是个女子。
　　他大声道：“我要找个女孩，十二三岁，个不高，长得还行，穿着紫衣服，带着符包。要多久才能找到踪迹。”
　　床上人影微动，黄衣女子连忙上前侧耳倾听，频频点头，接着起身道：“主人说，你要找的人是不是来自白山？”
　　安之愣了，手探进袖子里，抓了抓英才附身的灵石，在心里问道：“英才，英才，你朋友是来自白山吗？”
　　英才答：“是。”
　　他忙点头，道：“是。”
　　黄衣女子又道：“她可曾去过苍山？”
　　安之又问英才，得到同样肯定的回答，这才回复：“是。”
　　黄衣女子道：“她可是在翠山消失的？”
　　这次，安之依旧回答：“是。”
　　“哦，那她在槐山。离这里隔了两座城，你要翻过微城，穿过角城，最后到达羽城附近，就能看见那座山了。”
　　安之呆住：“……不是吧，确定不在不觉山吗？”
　　女子捂嘴笑：“你是一心只顾淬炼武器，不问世事，不觉山早就塌了。好了，答案告诉你了，回吧。”
　　安之道：“等等！是不是有法阵能直接传送我过去，不然这天南地北的，我得走上一个月才能到吧。”
　　女子将他退出门外，道：“这是另外的问题，另外的价钱，你下楼重新交灵石吧。”说完，门砰的关上了。
　　安之没办法，只好下楼重新找睡在椅子上的老兵，谁知走到墙角，老兵已经不见了。
　　他搓了搓灵石，问道：“这下可如何是好，你会用法阵吗？”
　　英才的声音闷闷的：“唔，略懂一点，还需要借助灵师的身体，你不是灵师，无法催动法阵。”
　　安之垂下脑袋，蔫蔫道：“不会真要走上一个月吧，那我的淬炼修习不就落下了。真是头疼。”
　　英才沉吟道：“你可以委托个灵师，让他带着我去就好。”
　　安之眼前一亮：“好主意！”随机又垂下脑袋：“算了，我本来就不收人待见，平常人都看不起我，更别提灵师了，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孤僻又貌丑的怪物。”
　　英才道：“你去捡几颗白色石头，我可以输入灵力，让它正常灵石一样，然后贴个告示，招纳灵师，发灵石二十颗。自然会有人来报名。”
　　安之拍手叫绝：“哎呀，我怎么没想到，没有灵师可以拒绝灵石。”
　　当下跑出驿站，从山路边淘了一堆碎石，又从中挑拣出形状相似的白色石头，将英才附身的灵石放在旁边，白色灵力缓缓飘出，灌进普通石头上，这下所有的石头都散发着白光，猛然一看竟真的和灵石无异。
　　安之担忧道：“这能维持多久，万一路上暴露了怎么办？”
　　英才道：“放心，只要带着我，灵力就不会断，便不会暴露。”
　　安之这才放心去张贴告示，果不其然，一下子来了十多个灵师自荐。
　　“我是堪比丙等灵石，放心，一定将东西给你完好无损送到。”一位瘦高个扯着嗓子道。
　　“别听他鬼扯，他也就刚开窍，还是走了内门，请使行者来家里开窍的，灵力都用不好，能办成什么事？”一旁的绿衣灵师不服。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开窍何必为难开窍的，这年头灵石不好挣，能不能少点排挤，多点善心啊？”
　　“我呸，善心给你不如喂狗，人家是需要办实事的，那可是槐山，你去得了吗，谁知道你会不会收了灵石半路就逃了。”
　　“哎呀你个嘴上没门的，敢诬陷我！”两人顿时掐做一团。后面排队的灵师见这边已经乱了，纷纷簇拥上来。
　　“选我！我可是十八岁就开窍了，使行者候选人。”
　　“别选他，选我，我马上就晋升丙极灵师了，比他们都厉害。”
　　安之一个头两个大，一面安抚躁动的人群，一面心里狂吼：“啊啊啊，怎么找个灵师都怎么多事，救命，我要撑不住了，我最后只能接受与三个人交谈，再多我要爆炸了！”
　　英才道：“别担心，适合的人选来了。”
　　“嘭”的一声，一把巨锤深深陷入地里，众人皆被这动静吓到，纷纷回头张望，见一粗壮男子排在队伍末尾，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直到这乱起来了，他才站起身，这一站震慑住所有人，他太高了，足足有九尺高，比寻常人高了数个头，如城墙铁柱一般，压得众人抬不起头。
　　只见他脸背对光，看不清表情，声如洪钟：“这单子，我越千里接了，你们谁有意见就直接上吧。”说完提起铁锤又重重一击地面，砸出第二个深坑。这下谁还敢上前，互相推搡，小声说着“你上”，半天也没人真敢上。巨汉喷出一口鼻息，跨步上前，众人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他几步来到安之面前，低头道：“小鬼，你的单子，我接了。你叫什么？要杀什么人？”
　　“安、安之，我，我不要你杀人，只需要你送个东西到槐山。”
　　其他人拍断大腿道：“哎呀，居然这么简单，早知道刚才搏一搏好了。”
　　“马后炮，你知道越千里什么人吗？小心把命搏没了。”
　　“他可是第一个专杀灵师的开窍者，连使行者都拿他没辙，你那来的口气敢于他搏？”
　　越千里微微侧头，众人齐齐后撤几步，不敢再言语，他转回头，道：“你听见了，我专杀灵师，你只让我送东西，就得二十颗灵石太亏了，再帮你杀个灵师，欺负过你的，你看不惯的，随便挑个就行。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你敢说没有我不敢杀的。”
　　安之直觉头大如斗，这人说杀人跟喝水一样简单随意，气场又这般吓人，他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