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途》凌波素尘

4、第四章 六层楼阁囚美妇，破庙魂度痴心人

　　“好像是囚牢。”

　　柳翼止探手在灰墙上摸索，手指细长不失劲力，在左下角墙角第四块和下方第六块黑砖之间，找到一块黑砖，粗看别无二致，细摸之下，这黑砖质感偏软，且上隐有纹路。

　　江潭曲膝探头过来，悄声道:“是法阵？”如果寻常密闭石室，多半用来储物，但如果上布了法阵，那必定是囚牢。而且专门囚主灵师的囚牢。

　　柳翼止沉思道：“看来对方也知道我们识破那姑娘了，她是个明面上的诱饵，估计说出满是破绽的故事，让我们自以为看破，然后满怀信心自投罗网。好手段。”

　　江潭蹙眉道：“是茶楼那位书生吗？”

　　柳翼止摇头道：“不像，以他对你我身份熟悉程度，要杀我们，有更快更好的办法，何必绕这么大弯子，万一我们不来胡不归呢？现在看来，更像是让我们自己探索一个大秘密。“

　　江潭听到“杀我们有更快更好的法子“时，心下抵触，他姑且不论，柳翼止浑身是破绽，这个人确实一副敞怀任人宰割的样子，如果不是他也牵扯进来了，只柳翼止一人被关在此处，这个人估摸着就直接躺平等死了。

　　“你们想出去吗，我可以帮忙。”

　　柳翼止从怀中掏出灵石，大喜过望：“宝藏英才，这你都有办法？你知道这法阵构造？”

　　英才道：“不知道，但我可以毁掉它，这个法阵基地灵力，我可以吸收过来。”

　　柳翼止赞叹：“能吐会吃，你是什么神仙灵石。”

　　江潭担忧道：“如果法阵被毁，会不会打草惊蛇？”

　　英才笑道：“不用担心，他刚才已经给出解决之法了。”

　　江潭沉思片刻，恍然，“能吐会吃”英才能吸收这里法阵灵力，但他最大的功能是吐出灵力，这里敌人设置的灵力被抽干，可以补上我方的灵力，即能脱身，也能让此处成为我方视线，两全其美。

　　两人立刻开始行动，一个倒地疯癫，引开视线，一个盘坐在地，暗自“搬砖”。

　　不多时，那块带有阵纹的黑砖微微嗡鸣，里头的灵力已经转换完成。

　　江潭直觉周身骤然涌入大量灵力，且连绵不断，势不可挡，差点直接当场去世。还好英才及时吸走法阵灵力，他才松口气，抬手一抹额，满手湿润，竟出了一身冷汗。

　　“多谢，想不到敌人的灵力这么强。”江潭低沉道。

　　英才道：“不是，这不是一个人的灵力，是很多个人的，你接不住很正常，这里，关了六十一人。”

　　两人怔住，异口同声：“多少个？？”

　　要知道灵师不比开窍者，开窍者遍地走，但从开窍到灵士，在修炼到灵师，就是劈叉式跨级了。没个伤筋动骨，练走个半条命，根本上不去。

　　整座无忧岛也就出了他江潭一位灵师，四洲五城分布各地，拥有最多灵师的自然是势力最大的宫城，可就算如此，名号下的灵师也才一百八十人。

　　一位灵师一年要消耗的灵石是四千三百颗，宫城为了养活这一百八十人，建了整整三座灵石山，此地居然关着六十一位灵师，先不说从哪抓，姑且养着这么多人都够呛。

　　柳翼止指着自己道：“这六十一人中，包括我们？”

　　英才道：“不包括，对了，有个人，就在你们身后的那间法阵，和柳叔的灵力很相像，但快死了。”

　　柳翼止来到另一面墙，手指摸索到刻着法阵的黑砖，和方才那块一模一样，他使用同样的法子偷换了里头灵力，这黑砖就成了普通石头，微一用力，砖石就被掏出，露出小洞。探眼一敲，果然见到一男子，一身破烂布衣，萎靡躺做在墙角，周身灵力溃散，已时日无多。

　　他丢了颗石子过去，那男人微微抬头，一张黑灰脸布满尘土，但不掩卓越不凡的气质，尤其那双眉眼，长眉入鬓，星目流转，他总觉得在哪见过。

　　那人见到生人，顿感惊讶，转头看了看上方，然后从腰间破布里捏出一颗白色灵石，手指一弹，将方才柳翼止丢过来的小随石击碎，灵力飘出，散布成阵，只是灵力微薄，只结出个方寸小阵，上华光灼灼，能看出此人等级，不在乙等灵师之下。

　　江潭心下感叹，这手法很是精妙，多一分容易被察觉，少一分又结不出法阵。这人对灵力的驾驭，炉火纯青。

　　“你们来杀人，还是救人？”那男子的声音通过法阵传过来，居然是个传音法阵。按理来说，第一时间应该是逃出去，结出的法阵要么是逃生用的转移阵法，就之前柳翼止用的，要么是防御用的禁锢之法，比如他在夜猎中用的。

　　柳翼止转头问江潭道：“你还有多少颗灵石？”

　　江潭一把将腰间的灵石扯下，尽数放在柳翼止掌心。

　　他有点无奈，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学不会防人，他两多年不见，才相处不过一两日就将家底全盘托出，要知道就算是乙等灵师，没有灵石，就和普通人无异，且不说他们现身处险境。

　　江潭道：“你对灵力驾驭精准，我只是不想浪费灵石，用不完还要还给我的。”

　　柳翼止笑笑，从掌心挑挑拣拣，拿出三颗小的，其余十多颗大的嵌回他腰间，这才严肃道：”你当上灵师时间也不短了，灵石为灵师之命基，除非走至绝境，否则不可随意交出，这最基本的法则还需要我再重复教？”

　　江潭默然不语，独自低头整理灵石，方才有一颗没嵌好。

　　柳翼止将灵石弹进石室，在那结音法阵旁边也结了同样的法阵。他的声音传过去，

　　“我们是使行者，路过胡不归，见到一可怜姑娘，她说镇上有大恶人，害死她双亲，我们于心不忍，前去相助，谁知被那姑娘摆了一道，醒来后就被关在这里，误打误撞，破了这里的机关，没想到这里是个独立的单间，你是怎么被抓的，从哪里来的，你好像伤的很重，我们出门匆忙，身上带的灵石都用完了，只剩三颗，刚才用了一颗，可以分给你一颗疗伤。”

　　江潭惊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鬼话连篇，没一个字能信。

　　那人信了，手撑起身子，喘了口气道：“你们终于找到这里了，我是北荒边境人，离这里很远，过来建交的，不过半路遇到一些麻烦，灵石被夺大半，地图也丢了，后来无意中找到这里，被阿箬引来这里，这里应该是聚灵场，不过材料用的是人，他们将有灵气的灵士抓来这里，供奉着一个法阵，据我所知，只有大型的空间转移法阵才需要这么多灵阵，只是不知道这个法阵是连接何地了，你们不需要动手，这里的法阵已经濒临崩塌，耗不了多久的……咳咳”

　　柳翼止问道：“阿箬？你是说那个干瘦的小女孩？”

　　那人抬手将嘴边咳出的黑血擦了，点头道：“她嘴里的故事别信，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了，但是她也是受人指使，为了抓更多的灵师。她是最佳诱饵，毕竟没人会对一个可怜瘦小又刚死双亲的女孩防备。唉……我当时也上当了，只不过她因我救了她，告诉我实情，想拉着我逃跑，半路被面具人偷袭，在之后我就一直被困在这，直到见到你们，估计她又被人控制当诱饵了。”

　　说完，他又拿出颗灵石，抬手划了很复杂的阵法，凝出一个陀螺样式的圆锥球。随后一丢，正中砖口，被柳翼止接个正着。

　　“这是我的法器，可以隐形化影，只能维持三炷香，你们快逃走吧……“

　　江潭道：“那你呢？你不走吗，我可以救你的。”

　　布衣人摇摇头，低声道：“我在这里太久了，灵力早就被抽干了，能遇到两位小友相助，已是莫大的幸运，阿箬……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果然捏碎灵石，整个人如山崩，霎那间萎靡，血肉融化，只剩尸骨。

　　江潭忍不住捂住嘴惊呼：“啊！”，忽然眼前被一只手掌盖住，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灵师如果灵力被抽干，就会肉消魂散，所以灵石对于灵师来说，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无论到什么境地，都不要轻易将手中最后的灵石交出去，明白吗。”

　　柳翼止手一挥，将黑石砖移回原位，接着催动圆锥球，一道银色的光盖满全身，似月光轻覆，他整个人渐渐融化在空气里。

　　江潭瞪大眼睛，伸手试探道：“师父？你还在吗？”周围没任何动静，甚至连灵力波动都没有，没想到这法器影藏行迹如此厉害。

　　忽觉左肩被什么轻拍了一下，接着柳翼止渐渐浮现在眼前，周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像是隔着一层薄纱在看外面。

　　“我现在也隐蔽了吗？”他惊叹道。

　　柳翼止笑笑，一手托着圆锥球，一手牵着他，道：“还有更厉害的。”说着拉着他就像灰墙撞去，下意识闭眼，然想象中的疼痛没到，反而像是撞到蜘蛛网一样，有种被懵住又突然破开见日光的不适感。

　　等两人站定，已经在另一个房间了，也是同样的构造，墙角躺着个灵师，生死不知。江潭刚要前去探查，被柳翼止拉住，道：“我们时间不多，没办法一个个救人，现查探清楚这里的地貌，然后在想办法救人。”

　　江潭点头，两人疾步穿梭个个房间，这里总共二十个房间，十个一排，并排两列。构造几乎一样，每个房间都关着一位灵师。他沉思道：“双数为并，这架构，像是楼阁结构，英才说过此处共用六十一位灵师，那么定然还有两层，只是不知道是在哪个方位。”

　　两人绕着来回走了一圈，并没找到任何出口，走到最边缘房间时，江潭忽然身子一僵，低声道：“不会吧……”

　　柳翼止转过头道：“你有什么发现？”

　　江潭从衣领出掏出香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细小的云形银锁片，镶嵌颗紫色宝石，雕刻精美繁复，此时一闪一闪，散发柔和光芒。他脸色很是微妙，像是吃坏了肚子，柳翼止刚要询问，就被他一手抓住，朝上一跃，穿过石墙，又是一间石室，看来刚刚那层是底层。

　　同样，这里也关着一位灵师，身着白衣，衣领处点缀着羽毛，很是眼熟。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儒雅闲逸，眉眼温和，正是羽城的昭明。

　　只见他“噌”一下站起来，又瘫软回去，一手撑着墙，瞪大眼睛直直盯着江潭所在的位置，蹙紧眉头，迟疑轻声道：“江潭？”

　　柳翼止望望那个，看看这个，眼神来回从两少年之间穿梭游移。心下寻思，他只对江潭的位置有感应，说明法器没出问题，只怕江潭和这小子有什么渊源。虽然很想八卦，但当下要紧的还是救人。他从怀里掏出英才，弹给昭明。

　　昭明只觉胸口被什么小东西砸中，紧接着一颗小灵石掉在掌心，很是眼熟。

　　英才率先开口道：“你好，又见面了，先逃出去再叙旧吧。老样子你念动口诀即可。”

　　昭明当下照做，身体瞬间补充了灵力，如同吃了什么大补丸，此时让他去收十个八个关卡兽都不在话下。

　　他不由握紧英才，喜道：“真是宝藏灵石。”手一痛，被不知名力量击中，他下意识松开手，灵石就突然消失了。怔然间，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罩住，很是恰然，紧接着两个身影就出现在眼前，尚不及反应，身体一轻，如同坠入蜘蛛网，懵的一批，紧接着又似冲破水面，眼前突然开阔，脚下一稳，站定后才看清情况。

　　所处的地方是眼熟的石室，眼前站着两位眼熟的人，只有角落里摊着个不熟悉的。

　　“江潭？！真是你？还有这位柳大侠，你们怎么在这，那个人又是谁，你们也被抓了？刚才什么情况？我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

　　柳翼止耸耸肩，道：“这位小友，你问题好多哦，我们只剩一炷香时间，要么闭嘴跟着我们逃走，要么把你丢在你自己探索那些问题。选一个吧。”

　　这还用选？昭明果断用手指在嘴巴上一拉扯，表示自己闭嘴了。眼神不住往江潭那边飘去，奈何人家眼里只有墙角的青衣人。

　　柳翼止也注意到了，道：“连宫城的人都敢抓，这里到底是谁布置的，胆子很大啊。”

　　江潭道：“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说完，拉着两人向上跃去。第三层依旧是同样的石室和布局，但明显关的人少了。

　　柳翼止道：“你还记得第二层关了多少人吗？”

　　江潭道：“十个。”

　　柳翼止道：“这层也是十个，二一一，二布一分，那么此地一共有六层，一层二十，四层十人，余下一层就是那个‘一’。走，直接去第六层！”

　　昭明尚为听懂，就被拉拽这一路上冲，只觉脑袋都要被挤飞了，窒息感骤压而来，就在他几乎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又是那种冲破水面的感觉。看来已经到了。

　　他定睛一看，见是间女子闺房。虽然只有简单的木床，衣柜，和盥洗台，但木料以及各种银器盆碗的镶边雕花纹，看的出是不凡之品。

　　这时，雕花木门打开，走进来一位妙曼女子，身着鹅黄色纱衣，腰系红色璎珞，脚踏镶玉云履，云鬓斜梳，一对柳叶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眼似喜还忧。似那雨中海棠，瑰丽中带着致命柔弱。

　　只见她款步走至梳妆台，纤纤玉手拿起一物，捧在手心，眼泪低垂。衣柜突然发出“咚”的一声响，又听得“哎哟”一声，还是个一团孩子气的声音。

　　柳翼止感觉圆锥球震动不止，心知时间要到了，一手抓一个，猛然往下一沉，刹那间，他们已经回到了第一层，然后柳翼止迅速找到布衣人的石室，捡起一块布衣人的锁骨，放入怀里，紧接着拉着两位少年再次催动圆锥球。窒息感再次袭来，待获的呼吸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处破庙。

　　庙里蜘蛛网遍布，腐木横野，空空荡荡，只有东南角一处，用麻布搭造了一个小帐篷，外面还用几串白花点缀。

　　外头传来细小的脚步声，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跳上房梁，见来人是个孩子，抱着一堆木头，上刻着法阵纹路，只见她一一将木头按特定走势排列，然后在庙正中央站直，从衣兜里谨慎掏出颗灵石，双手捂住，心里默念着什么，那些木头嗡嗡回应，接着浮起一个阵法，将这座小庙罩住了。

　　柳翼止心惊：安魂阵？安抚死魂之阵，难道这孩子是地缚魂？难怪那北境人说她受人利用，如此也说得通这姑娘前后行为的诡异之处了。地缚魂是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灾难，太过恐惧，才会被困于同一个死前场景，不断地重复循环，看来那对母子的死亡，就是她最大的恐惧，然而她遇到了北境人，被其发现身份，教她安魂阵，能得片刻清明。

　　想到这，他跳下去，现了身形，那女孩惊左在地，喊道：“你是谁！!我不回去！死都不回去！”

　　柳翼止从怀里掏出那截锁骨，女孩手里的灵石和锁骨隐隐共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女孩激烈的情绪安定下来。

　　她双眼含泪，凄声道：“他说过，这里的阵法只有他能解开，如果有人带着他身上的东西前来，就表示不用等他了，他……是不是死了？”

　　柳翼止点头，低下身子，平视她，问道：“他让我们带你走，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女孩瞪着空洞的双眼，问道：“母亲死了，弟弟也死了，现在大哥哥也走了，我不知道要去哪了。我……我好像不是活人了，出去了，会消失吧。”

　　柳翼止还是点头道：“是，你已经死了，但你留在这可以继续‘活’，出去就会消失。你可以自己选。”

　　女孩低沉握紧手中的灵石，然后抬头小脸，笑出大人模样，

　　“那就带我离开吧。我还能再见到他吗，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柳翼止笑着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温声道：“心有所想，必有回应。你不是一个人，所以，往前走，别害怕，我会看着你的。”

　　女孩眨眨眼，歪歪脑袋，腼腆一笑，那黑压压的眼睛闪烁明晃晃光亮，转身一蹦一跳的走出破庙，身影渐渐飘散，远去，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