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途》凌波素尘

20、梵唱莲香消业障，空山钟磬洗尘心（一）

　　英才喝道：“牙耳！不要失控！”

　　牙耳身体剧缠，他松开手里的女孩，猛然转头瞪着英才，黝黑的眼睛盛满情绪，惊喜，害怕，期望，恐惧，痛苦杂糅成墨黑，染成深深的眼域。脑中跳出一个场景：

　　尸积成山，血流千里。身披铠甲的少年，嗡鸣作响的银剑，少年双手发颤，已然握不住银剑，尸山之外是红眼人群，无尽的杀意盯死铠甲少年，他面目模糊，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要失控，要守恒定心。”

　　“牙耳，你怎么了？”听得耳畔温和但不带情感的声音，牙耳才将自己从尸山回忆中抽回。他眨眨眼，见英才站在离自己的三步开完，衍和躲在他身后，此刻正探着脑袋打量，收到他的视线又立刻缩回去。

　　英才道：“你刚才有点不对劲。”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道：“这里，出现了很奇怪的纹路，衍和说不是符咒，也不是阵纹，嗯……为什么我会有种熟悉的感觉呢。”

　　衍和探出脑袋瞪大眼睛道：“英才哥哥你别吓我，你可不要和他一样！”

　　英才笑笑：“我想应该不会，你别对他太有敌意，他不会伤你。”看向牙耳，见他神色复杂盯着自己，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牙耳拧起眉头，有点挣扎，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眼睛微阖，化为青烟飘回银傀木偶里，竟是拒绝沟通的样子。

　　英才眨眨眼，觉得他好像生气了，但是左右思量，却找不到原因。只好暂且放下，让衍和带路，朝角城而去。

　　三日后，角城

　　若无忧岛是座与世隔绝的自由之岛，那角城就是与其截然相反的半岛。这里一半接海，一半接陆地，但没有船只，只有层层叠叠的宫殿，各式各样，殿面或阔三间，阔七间，或十一间的，或是重檐庑殿顶，或是硬山顶，悬山顶。华丽富贵，应接不暇。

　　半岛中最高处坐落着黄金打造的宫殿，为永和宫。上覆黄金琉璃瓦，殿内明间设有八根沥粉浑金的盘龙金柱，顶上雕龙藻井，殿内设有巨大的赌桌，红黑交错。桌子周围挤满了人。

　　英才此时被夹在两个粗狂大汉中间，衍和不知道跑哪去了，他们一路来到角城后，衍和就跟撩了绳子的野驴似得，嗷了一声就扎进人堆里，美食人堆，收藏玩物人堆，海边垂钓人堆，一个撒野的跑，一个无奈的追。逐渐追到太和宫，他刚要提醒这里不对劲，衍和已经给一个猛子扎进去了。

　　这里人异常的多，有种整个角城的人都挤在这里的错觉，且成圈拥挤，每一个人圈里都围着张赌桌，放眼望去，足有数百张赌桌，最大的一张横陈在殿内最中央的位置。

　　桌面铺着深黑色的绒布，桌角钉着黄铜标牌，上刻“下注无悔”四个字，微微泛着冷光。一堆黄金圆币叠在庄家的桌区，对应的是位着黑色贴身长裙的艳丽女子。身材妙曼，声音魅惑。她将圆币筹码一分二，二分四，道：“好了，新局开始，一赔百的赌注，有哪位高人想来试试？”

　　人群耸动，布衣大汉，锦衣青年，彩衣老妪，各个年龄阶层都有，唯独如英才这般的年轻少年罕见，方才下意识跟着衍和挤进来，不曾察觉自己在人群中过于显眼，他刚要抽身离去，就被庄家盯上：“哎呀，怎么还有个少年郎，今日虽然是开放日，不限年龄进入，但永和宫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你是外地人？”

　　“外地人”三个字一出口，英才觉得周围人的眼神霎时变了，他左边的绿衣大汉一把将他拽住，往前一推，强将他按坐在闲家的位置，对着女子兴奋说道：“来，让他来赌！按照规矩，谁能带外人下注，就能得十个筹码，筹码给我！”

　　“好狡猾！这怎么能算，他又不是你带进来的，刚才那盘赌局结束的时候他就进来了，所有人都看见了，要照你这么来，那这里的人都看见了，都要分筹码。”锦衣青年叫道。

　　“啊，我、我也看到了，应该也能给我分一点吧，我不要多的，给我三个就好。”老妪颤巍巍举手道。站在她旁边的斜眼青年嗤笑道：“我说，您一大把年级了，搁这看看就得了，凑什么热闹呢，筹码给了你也是浪费，不如给了我，要是赢了我还能分你点。”

　　老妪淬了口，气道：“你们这些后辈嘴里没个实话，骗我钱去赌，输了便怪我的运气连累，赢了半子都不给我，说什么我用不上，烂心贼肺的东西！滚一边去吧！”

　　那人被骂了也不恼，扔是笑嘻嘻讨要筹码，周围人也是窃窃私语一阵，当个笑话看了，也不干涉。

　　那女子眼睛一直盯着英才，对周围人的反应毫不关心，她拿起小金棍，将面前的一列筹码推至英才面前，娇声道：“小郎君，今日我开个例外，你远道而来，这三万筹码就当我请你了，给你三局机会，要来试试嘛？”

　　“哎呀，怎么给他那么多啊，魅女，他一新手，给个几千意思得了，那用得了那么多，分点给我们啊。”

　　“对啊，我们还能陪你多玩几吧。”

　　“魅女，你别是看上人家了，咱们城主可不兴戴绿帽哈哈哈哈。”人群议论纷纷，或有羡慕或有不服。

　　英才如坐针毡，他不懂如何赌，心知这注不下，这里的人是不会放自己离开的，心想那就试试运气吧。他将三万筹码往前一堆，道：“我只下一局，但我不赌钱。”
　　魅女挑挑眉，道：“那你赌什么？”

　　英才道：“我赌人，如果你赢了，我的命给你，反之，我赢了，你的命也应该归我。”

　　周围人倒吸口冷气，似是都被这奇葩的赌注惊到了。

　　魅女沉了脸色，道：“外客，念你第一次来角城，我好心提醒你，在这里，什么都可以拿来赌，唯有人命，任何人都没资格赌。因着这里的人没有生存权。所有人一出生就签了生死契，你要赌命，是在挑战城主的权威吗？”

　　这误会有点大，英才本想赌命让她退步，谁知激起了她的警戒心，这下子更是无法抽身了。但事到临头，只能硬上，道：“你也可以让你们城主来和我赌，我只赌命。”

　　魅女皱眉，有点拿捏不准这少年到底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别城派来挑事的。无论哪种，眼下都不是她能应付的情况，道：“外客且捎带片刻，我去禀报城主。”说完，微微欠身离开了。

　　庄家走了，只剩闲家，布衣大汉眼露精光道；“好小子，你居然敢直接挑战城主，叫什么名字，回去我定给你立碑。”

　　英才无奈道：“我叫英才，无意打扰你们，只是来找人，不知有没有见过一个紫衣女孩，和我差不多高，眼睛大大的，头发长，戴着铃兰花。”

　　布衣大汉摸摸下巴，道：“我好像有点印象，是瘦的跟鸡崽似的一掐就断的那个不？”

　　英才道：“额，应该是吧。”

　　布衣大汉右拳垂左掌，道：“在醒食区，那里有很多吃的，瓜果点心样样俱全，是供赌客休憩的，她问我哪里有吃的，我就告诉她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英才眼睛一亮，双手抱拳道：“多谢。”说完，人如泥鳅一般，不带任何声响就滑出人堆了。

　　这下，庄家的位置空空，闲家的位置也空空。

　　众人将目光移向大汉，大汉一无所知的傻笑道：“啧啧，年轻人啊，腿脚真利索。”

　　赌桌东南角用屏风隔离出木方单间，放有八层木柜，每层摆放不同食物，颜色各异，各种花香掺杂着，醒脑提神。

　　英才刚进门，就闻到栀子花香，沁人心脾，再走得几步，又问的茉莉香，清爽幽香，再进，便是食物的甜香了。只见偌大单间，只有衍和一人，脚下散落食物残渣，木柜空了七层，剩下最高一层还有放着各色点心糕饼，而衍和，正惦着脚尖使劲往上够。

　　他轻轻提醒道：“咳，衍和姑娘，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为好。”

　　衍和回头，嘴里叼着块白色乳膏，嗷呜一口吞咽后，才开口：“好好吃好好吃！难怪姑姑不让我出门，外面居然有这么多好吃的，真是过分！别担心，我问了，这里的东西可以免费吃！角城真是太好了！我要住在这里！”

　　英才道：“啊？你才刚来，要不多了解了解呢……”

　　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我们角城吃喝玩乐，样样管够，只要你有银钱，就没有你享受不到的乐子，两位贵客初临此地，可否需要向导呀？”

　　两人同时朝门口望去，见来人身着绛紫色短袍，眉目如剑，目光如炬，虽是女子，英气逼人，腰间别着黄金面具，添的几分神秘。她双手环抱，嘴角含笑，神采飞扬。

　　衍和竖起大拇指赞道：“美人！大美人！你是这里的管事吗？我们是沧海万里的人，听十方红景调令，来角城办事。哦对，通行符牌，差点忘了。”她从食物堆里找出一块碧色玉牌，上刻铃兰花纹，另一面刻着“令行”两字。

　　女子随手接过玉牌，翻看了看，递回给衍和，道：“我是这里的鹤管，齐熙然，你们唤我齐尚宫就好，沧海万里，白山的主事，我记得你们一向不与外界接触。单向与宫城交易，如今是改了规矩，要来和角城合作？”

　　衍和摇头道：“白山已经没了，我们无处可去，流浪至此，饿的饥肠辘辘，闻得此地饭香，才一头闯进来。尚宫姐姐，能不能等我吃饱了再关押呀。”

　　英才眨眨眼，这小姑娘看着年岁不大，说话老油条味儿十足，反差过大，以致他一时半会找不到话锋找补，只好当个背景板。

　　齐熙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关你们？白山没了是指沅洄已死，浮纸□□塌了？”

　　衍和沉痛点头，形容哀戚道：“是啊，也就前几天的事吧，一觉醒来，家没了。你知道那种感受吗，你以为能栖息一生的地方，啪的一下，说没就没。连个预警都没。妹妹我命苦哇。”说到这，侧头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泪珠，呜咽不止。

　　英才：…………

　　齐熙然不忍，犹豫道：“你应该是知道角城的规矩，若是没登记通行符牌，一律视作偷关，要关押三天以示惩戒……”见衍和眼泪如雨水掉个不停，后面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转念道：“唉，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们赶紧离开，重新登记符牌进来吧。”

　　二人十分爽快道谢离开了，齐熙然甚至让衍和打包了五斤糕点带走。

　　刚走出太和宫没几步，半路冲出个布衣大汉，鼻青脸肿，指着他们大叫：“在这里！就是这小子，就是他要和城主赌命！”

　　一下子周围人全部盯过来，二人成了众矢之的。
　　衍和怒视英才，道：“我就偷个食的功夫，你怎么就把小命给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