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和你谱和弦》晴笙悠

60、第 60 章

　　陈镜辞架着许未晞，两人以近乎蹒跚的步伐在昏暗的走廊里挪移。每走一步，许未晞右臂缠绕的绷带下就渗出一点新鲜的暗红色——那是被净化剂压制后残余的空间侵蚀仍在与他的“禁绝”本源进行着微弱的拉锯战。陈镜辞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下这具身体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纯粹生理性的疼痛与透支反应。许未晞左臂搭在他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粗重的呼吸带着压抑的痛楚嘶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停一下。”陈镜辞在走过大约三十米后突然开口，他敏锐地察觉到许未晞的呼吸节奏开始紊乱，这是即将力竭的前兆。

　　许未晞没有逞强，任由陈镜辞将他半扶半抱地安置在墙边一处相对干净、没有散落碎金属的地方。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闭着眼，仰起头，喉结滚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乐谱悬浮在两人之间，银白色的光芒调至最低亮度，仅够照亮周围几米范围——过强的光线在这个未知区域可能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陈镜辞单膝跪在他身侧，迅速检查绷带的情况。渗血比预想的要多，但尚未浸透外层。“需要补充净化剂。”他边说边从背包里取出另一支淡绿色凝胶管，动作熟练地解开部分绷带，将冰凉的凝胶涂抹在那些仍在缓慢渗出黑色细纹的伤口边缘。这次许未晞连闷哼都发不出来了，只是咬紧牙关，下颌线绷成一条僵硬的弧线，额角青筋跳动。

　　“你的‘禁绝’能量在主动排斥侵蚀，这是好事。”陈镜辞低声说，指尖沾着凝胶，以最轻的力道按压在几个关键的谐律节点上——那是莫娜医生标注的、能最大限度辅助能量净化的位置。“但消耗太大。必须保留至少三成本源用于维持基本防御。”

　　“知道……”许未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睁开眼，瞳孔在昏光下收缩如针，“老子还没蠢到把自己抽干。”他试着动了动右手手指，剧痛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一瞬，但五根手指确实做出了微弱的屈伸反应。“能动……死不了。”

　　陈镜辞没有回应他这种硬撑的宣告，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重新包扎完毕后，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乐谱的光芒在他脸侧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他在倾听。

　　走廊深处传来极其微弱的、仿佛某种巨型机械仍在沉睡中规律脉动的低鸣，那是实验场基础能源系统仍在运作的证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刚才那场爆炸残留的能量电离了空气。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旷感”。不是没有声音的空旷，而是某种“存在”被抽离后留下的、概念上的空洞。就像一间刚刚搬空的屋子，虽然物件没了，但墙壁还残留着曾经生活的“形状”。

　　“这里不对劲。”陈镜辞突然说，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气音。

　　许未晞也察觉到了。他挣扎着坐直了些，受伤的右臂小心地搁在屈起的左膝上，目光锐利地扫视前方黑暗。“没有‘观察者’的气息。也没有那些怪物的臭味。”他吸了吸鼻子，“太干净了。干净得不正常。”

　　的确。相比之前经过的那些区域——无论是弥漫情绪信息素的走廊、还是抽象画闪烁的墙壁，抑或是怪物突袭的通道——这里安静得过分，干净得诡异。墙壁是统一的暗灰色合金，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照明设备损坏的迹象。地面平整，连灰尘都均匀得像是被精心打扫过。但这反而令人不安：一个废弃多年的实验场深处，怎么可能有如此“整洁”的区域？

　　陈镜辞的乐谱开始进行深度环境扫描。银白色的光纹如同水波般以他们为中心扩散开来，轻柔地触碰墙壁、地面、天花板。【正在分析环境谐律背景……检测到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谐律场‘呼吸’现象。频率：每37秒一次，强度波动范围0.02%-0.05%。属性：银白色秩序谐律基底，混杂微量未识别惰性谐律成分。】系统反馈道，【未检测到主动意识或敌对意图。该谐律‘呼吸’模式与实验场基础能源循环系统特征吻合度72%，但存在28%的未知偏差。】

　　“能源系统的‘呼吸’？”许未晞皱起眉，“什么意思？这鬼地方还活着？”

　　“更像是某种……维持最低限度运转的‘休眠态’。”陈镜辞解释，目光依旧紧盯着前方黑暗，“但偏差值不低。可能这个区域有独立的、未完全关闭的子系统在运作。”他顿了顿，“也可能是某种东西在‘模仿’能源系统的频率，进行伪装。”

　　这个推测让两人都沉默了几秒。模仿能源系统的频率？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做？为什么？

　　“继续走。”许未晞用左手撑着墙壁，试图站起来，“蹲在这儿也搞不明白。”

　　陈镜辞起身扶住他。这一次，许未晞没有拒绝，但他的左手在陈镜辞小臂上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瞬——那是疼痛突然加剧时的本能反应。陈镜辞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和细微的颤抖。

　　“如果疼得厉害，可以注射止痛剂。”陈镜辞从腰间的小型医疗包里抽出一支微型注射器，里面是莫娜调配的特效镇痛剂，附带轻度精神镇定效果。

　　“不用。”许未晞果断拒绝，“那玩意儿会影响老子的反应速度。”他喘了口气，“疼点好，疼才清醒。”

　　陈镜辞没有坚持，将注射器收回。他理解许未晞的选择——在这种地方，保持百分之百的感官敏锐度可能比缓解疼痛更重要，哪怕代价是持续的折磨。

　　他们再次开始挪动。这次走得更慢，陈镜辞几乎承担了许未晞大半的重量。两人的影子在乐谱的微光下交叠，拉长，在空旷的走廊墙壁上投出巨大而模糊的轮廓。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许未晞靴底偶尔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陈镜辞的风衣下摆轻轻拂动，还有两人交织在一起的、竭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呼吸声。

　　大约又走了五十米，走廊开始出现变化。

　　首先是墙壁。暗灰色的合金表面逐渐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银色纹路。这些纹路并非刻痕，更像是材质内部自然形成的能量导流网络，此刻正随着那种规律的“呼吸”频率，极微弱地明暗变化。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但在乐谱的特定光谱扫描下，它们清晰得如同夜空中的星图。

　　紧接着是地面。平整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直径约十厘米的圆形凹陷，排列成某种规律的矩阵，每个凹陷中心都有一个米粒大小的、黯淡的冰蓝色光点。陈镜辞谨慎地让乐谱扫描其中一个凹陷。【检测到微弱的空间锚定谐律残留。功能推测：局部空间稳定节点或短距传输坐标点。目前处于休眠状态，能量水平不足激活阈值的1%。】

　　空间锚点？传输坐标？

　　陈镜辞心中警铃微作。这种设施通常用于实验场内快速移动重要样本或人员，但如果失控或被滥用……

　　“绕开这些圈。”他低声说，架着许未晞尽量贴着墙壁走，避开地面上的矩阵排列。

　　许未晞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喂，书呆子，”他示意陈镜辞看左侧墙壁，“那些银线……好像在动？”

　　陈镜辞凝神看去。确实，那些细微的银色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流淌”着。流动的方向似乎指向走廊深处，速度慢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但在持续观察十几秒后，能感觉到整面墙上的纹路都在朝同一个方向汇聚。

　　“能量导流。”陈镜辞判断，“有什么东西在深处持续吸收微量的秩序谐律。很微弱，但一直在进行。”他看向许未晞，“要去看看吗？”

　　这是一个抉择。绕开可能安全，但会错过潜在的信息或资源；深入探查可能危险，但他们也需要弄明白这个区域的真相，才能找到正确的出路。

　　许未晞咧嘴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狰狞：“来都来了。万一是这破实验场的总电闸，老子还能给它来一刀，帮全人类省点电费。”

　　陈镜辞无视了他后半句的胡言乱语，但做出了决定：“保持最高警戒。有任何异常，立刻撤退。”

　　两人调整方向，开始顺着银色纹路汇聚的方向前进。走廊似乎微微向下倾斜，坡度很缓，但能感觉到是在往更深处走。周围的温度开始下降，空气中那种臭氧味逐渐被另一种更清冷、更“空”的气味取代——像是极高纯度能量水晶在绝对零度附近散发出的、几乎不存在于自然界的“寒冷感”。

　　又前进了大约一百米，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

　　拐角处，银色纹路的密度达到了顶峰，整面墙都仿佛被银色的蛛网覆盖。而在拐角另一侧，有光透出来——不是应急灯那种昏黄的光，也不是数据板的冷光，而是一种柔和的、乳白色的、仿佛透过磨砂玻璃散射开来的光。

　　陈镜辞示意许未晞停下，自己先谨慎地探头查看。

　　拐角后是一个不大的圆形厅堂，直径约十五米。厅堂中央悬浮着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半透明的乳白色能量球体，球体内部有无数银色光点缓慢流转，如同微缩的星云。那些从墙壁汇流而来的银色纹路，最终全部连接到这个球体底部的基座上，为它提供着微弱但持续的能量。球体散发出的乳白色光芒照亮了整个厅堂，也让陈镜辞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厅堂的墙壁不再是单调的合金，而是覆盖着一层类似水晶的透明材质，材质内部封存着……

　　人影。

　　准确说，是许多保持静止姿态的人形轮廓。他们穿着古老的、样式统一的实验服，有男有女，姿态各异：有的坐在虚拟控制台前，手指悬停在半空；有的站在观察窗前，仰头看着什么；有的甚至保持着行走的姿势，一只脚抬起，悬在空中。

　　所有人都被封存在那种透明水晶般的物质里，面容清晰，表情平静，仿佛只是按下了暂停键。但他们都没有生命迹象——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最基本的谐律波动都不存在。他们是彻底的“静滞体”。

　　陈镜辞倒吸一口凉气。

　　许未晞也凑过来看，随即低骂了一声：“这他妈……是标本陈列馆？”

　　“不。”陈镜辞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紧急静滞保存舱’。”他的乐谱正在疯狂扫描分析，“这些透明材质是超高密度的‘时空凝滞凝胶’，常用于极端实验事故中紧急保存重要人员或样本，防止他们被失控的能量或时空畸变摧毁。理论上，只要凝胶完整，内部的时间就完全静止，可以无限期保存。”

　　“那他们……还活着？”许未晞看着那些栩栩如生却毫无生气的人影，感到一阵寒意。

　　“时间静止状态下的‘活着’没有意义。”陈镜辞说，“他们的意识、生理过程、甚至量子层面的运动都停止了。但如果解除凝滞，且他们的身体在进入静滞前没有受到不可逆损伤，理论上可以恢复。”他顿了顿，“但凝滞解除技术非常复杂，且风险极高。一旦操作失误，或者凝胶本身因年代久远出现劣化……”

　　“就会变成一堆瞬间腐烂的肉块。”许未晞接上了后半句，语气森然。

　　两人沉默地看着厅堂里这诡异而壮观的一幕。至少二十个人被封存在这里，像博物馆里精心布置的展品。他们是谁？为什么被静滞在这里？是当年事故的受害者，还是某种……自愿的保存？

　　陈镜辞的乐谱扫描着中央的能量球体。【分析中……该能量球体为‘静滞场核心维持装置’。功能：持续输出低强度时空稳定谐律，维持整个厅堂的静滞场，防止凝胶劣化。能量来源：吸收环境中的游离秩序谐律（墙壁纹路导流）及微量的基础能源系统供给。当前状态：稳定，但能量水平仅为设计值的18.7%，且缓慢衰减中。预计完全失效时间：无法精确计算，但以当前衰减速率，可能在未来30至50年内。】

　　“能量不够了。”陈镜辞说，“这个静滞场正在慢慢衰弱。总有一天，它会彻底失效，然后……”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许未晞盯着那些被封存的人，突然说：“你说……他们知道吗？知道自己被冻在这儿，等着哪天能量耗光，然后无声无息地化成灰？”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陈镜辞的目光落在一个封存者身上。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性研究员，短发，戴着老式的光学眼镜，手里拿着一块数据板，板面上还显示着未完成的图表。她的表情专注而平静，仿佛下一秒就会继续工作。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中央的乳白色能量球体，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规律性的“呼吸”闪烁，而是一次剧烈的、不稳定的明暗变化，仿佛心跳漏了一拍！

　　紧接着，球体内部那些缓慢流转的银色光点，有几个突然改变了运动轨迹，开始无序地碰撞、反弹！

　　“怎么回事？！”许未晞立刻进入戒备状态，短刃交到左手——右手根本无法用力。

　　陈镜辞的乐谱光芒骤亮，对准能量球体。【警告：检测到静滞场核心谐律紊乱！紊乱源：外部未知谐律干扰入侵！干扰属性：混杂，包含暗金色‘解构’、微量血色‘否定’、及未识别高维震荡谐律！】系统反馈快得惊人，【干扰强度急速上升！核心稳定性下降至71%！静滞场出现局部波动！】

　　外部干扰？怎么可能？这个区域明明如此封闭！

　　下一秒，答案揭晓了。

　　厅堂的入口——也就是他们刚才拐进来的那个拐角处——空气突然剧烈扭曲！一个直径约两米的、边缘不断撕裂又重组的暗紫色空间漩涡凭空出现！

　　从漩涡中，伸出了一只熟悉的、由暗金色混乱能量构成的“手臂”——正是之前被许未晞拼着重伤“否定”掉的那个实验事故残留物的同类！不，也许就是同一个！它的能量特征高度相似！

　　但这还不是全部。

　　随着那只手臂伸出，漩涡内部传来了嘈杂的、仿佛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的嘶吼与尖啸！然后，更多的扭曲肢体、能量触须、甚至半融化的金属残骸，从漩涡中挤了出来！不是一个，而是一群！至少五六个类似的混乱聚合体，正在试图穿越空间漩涡，进入这个厅堂！

　　它们的目标明确——中央的静滞场核心能量球体！那些紊乱的能量在渴望吞噬这个高度有序、高度稳定的能量源！

　　“操！阴魂不散！”许未晞怒骂，左手的短刃瞬间燃起暗红色光芒，尽管他知道以现在的状态，面对这么多敌人几乎是死路一条。

　　陈镜辞的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计算了所有可能性。撤退？来不及，漩涡堵住了唯一的出口。正面硬抗？必死无疑。那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封存着研究员的透明凝胶上。

　　“许未晞！”他厉声喝道，“用你的‘否定’，最大范围覆盖那些凝胶！不要攻击，只是覆盖！让它们暂时处于‘被否定存在’的模糊状态！”

　　“什么？！”许未晞一愣。

　　“没时间解释！照做！”陈镜辞已经行动起来，乐谱在他面前疯狂翻页，无数银白色的符文如瀑布般流淌而出！这一次，他构建的不是防御或攻击术式，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旨在暂时“修改局部时空规则”的定义结界——目标：整个厅堂除了他们两人和中央能量球体之外的所有空间！

　　他要做的，是暂时“屏蔽”那些静滞凝胶的存在感，让混乱聚合体“忽略”它们，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能量球体和他们两人身上！

　　许未晞虽然不明白全部意图，但他听懂了“最大范围覆盖”和“不要攻击”。他咬紧牙关，将所剩不多的“禁绝”本源压榨到极限，暗红色的光芒从他左手短刃上扩散开来，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迅速晕染向厅堂两侧那些封存着人影的凝胶墙！他没有赋予“否定”以破坏性，而是将其转化为一种纯粹的“存在遮蔽场”，让被覆盖的物体在感知层面变得“透明”而“无关紧要”！

　　与此同时，陈镜辞的银白色定义结界也构建完成！一层无形的、由矛盾逻辑和临时规则编织的薄膜笼罩了整个厅堂，暂时扭曲了空间与存在的“定义优先级”！

　　就在两人完成协同的瞬间，第一个混乱聚合体完全穿越了空间漩涡，扑进了厅堂！

　　它那由暗金色能量构成的、布满裂缝的“头颅”左右转动，无数能量光点组成的“眼睛”扫视四周。它“看”到了中央的能量球体，也“看”到了站在球体前的陈镜辞和许未晞。

　　但它“没有看到”那些封存的研究员。

　　陈镜辞的“定义扭曲”和许未晞的“存在遮蔽”起了作用！在混乱聚合体那破碎的感知中，那些凝胶墙只是普通的墙壁，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能量特征”或“生命痕迹”！

　　“嘶——！！！”

　　聚合体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径直扑向能量球体！它身后的其他聚合体也接连穿越漩涡，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全部涌向那散发着诱人有序能量的核心！

　　“退到角落！”陈镜辞架起许未晞，迅速退到厅堂入口旁的一处凹陷死角。他们的目标不是保护能量球体——那东西的能量级别远非他们现在能守护的。他们的目标是自保，并寻找机会。

　　能量球体在第一个聚合体触碰到的瞬间，爆发出了强烈的乳白色光芒！那是自动防御机制！光芒中伸出无数银白色的能量触须，试图缠绕、分解入侵者！但聚合体的数量太多了，而且它们那种混乱、解构的属性，恰好是高度秩序能量的克星！

　　暗金色与乳白色的光芒激烈碰撞、湮灭！整个厅堂剧烈震动！墙壁上的银色纹路疯狂闪烁，试图输送更多能量给核心，但杯水车薪！

　　陈镜辞紧盯着战局，乐谱的光芒在两人周围构建出最基础的防御屏障，抵挡着四处飞溅的能量碎片和空间震荡波。许未晞靠在他身上，左手的短刃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力量透支和伤口剧痛。

　　“书呆子……”许未晞喘息着说，“如果那破球炸了……会怎么样？”

　　“静滞场会瞬间崩溃。”陈镜辞声音低沉，“凝胶失去维持，内部时间恢复流动。但这些人在静滞前可能已经受伤或处于特殊状态，瞬间解冻的结果很可能是……”他顿了顿，“而且，核心爆炸的能量冲击，加上这么多混乱聚合体同时湮灭产生的谐律乱流，足以把这整个区域从空间结构上抹掉。”

　　许未晞沉默了。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被困在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里，外面是一群疯子，里面是一堆定时炸弹（解冻的研究员），唯一的出口被空间漩涡堵着。

　　“真是……绝境啊。”许未晞反而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豁出去的疯狂，“你有什么天才计划吗，博士？”

　　陈镜辞的“混沌运算区”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在观察，在计算，在寻找那一线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他注意到了两件事。

　　第一，那些混乱聚合体在攻击能量球体时，彼此之间也在无意识地互相侵蚀、吞噬。它们没有协作意识，完全凭本能行动，这导致了内耗。

　　第二，空间漩涡的稳定性在下降。可能是因为同时穿越了太多聚合体，负荷过大，漩涡边缘的撕裂速度在加快，维持它存在的能量似乎在急速消耗。

　　那么……如果加速这个过程呢？

　　“许未晞，”陈镜辞突然说，“你的‘否定’，能不能在不直接攻击的情况下，干扰那个空间漩涡的稳定性？比如……否定它‘存在于此’的‘合理性’或‘必要性’？”

　　许未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让那破洞自己塌掉？”

　　“对。如果漩涡关闭，至少能阻止更多聚合体进入。而已经进来的这些，在吞噬能量球体的过程中会继续内耗。我们或许能等到它们两败俱伤，或者能量球体爆炸前，找到机会。”陈镜辞快速解释，“但干扰漩涡的风险很高，可能会被那些聚合体察觉，转而攻击我们。”

　　“横竖都是死，拼一把。”许未晞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怎么搞？老子现在可没力气玩精细操作。”

　　“不需要精细。只需要最纯粹的、针对‘空间通道存在本身’的否定意念。”陈镜辞说，“我会用我的定义场为你引导方向，放大效果。你只需要集中精神，想着‘那东西不该在这里，它必须消失’。”

　　许未晞闭上了眼。疼痛、疲惫、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他将这些全部压了下去，将仅剩的精神力集中到一点——那个不断涌出怪物的、撕裂空间的、该死的漩涡。

　　“不该在这里……”他低声重复，左手短刃上的暗红色光芒不再扩散，而是收缩、凝聚，最终在刃尖形成一点近乎黑色的、极致的“否定”核心。

　　陈镜辞的乐谱光芒也收缩回来，银白色的能量不再构建防御，而是化为一条纤细却坚韧的光丝，连接上许未晞左手腕的护甲节点。他在搭建一个临时的“意念-谐律放大通道”，将他自身逻辑定义的“确定性”与许未晞意志否定的“强制性”结合起来。

　　“就是现在！”

　　许未晞猛地睁眼，左臂挥出！不是劈砍的动作，而是如同投掷标枪般，将刃尖那一点极致的暗红色“否定”朝着空间漩涡的中心，狠狠“刺”了过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甚至没有多少光芒。

　　但那一点暗红色没入漩涡的瞬间，整个扭曲的暗紫色洞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地荡漾起来！

　　紧接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哀鸣的撕裂声响起！漩涡的边缘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那些还没来得及完全穿越的聚合体肢体被断裂的空间裂缝切割、吞噬！已经进入厅堂的聚合体们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它们那混乱的能量场与漩涡原本存在着微弱的连接，此刻连接被强行“否定”，导致它们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紊乱！

　　“有效！”陈镜辞低喝，但脸色却更加凝重——因为那些聚合体在短暂的混乱后，齐刷刷地“转头”，将“目光”锁定了他们！

　　被激怒了。

　　五六只混乱聚合体，放弃了正在艰难抵抗的能量球体，如同被触怒的蜂群，全部朝着两人藏身的角落扑来！暗金色的能量触须、扭曲的金属残骸、以及那些不断开合的、滴落着腐蚀性能量的孔洞，瞬间填满了他们的视野！

　　避无可避！

　　陈镜辞的乐谱瞬间展开到最大，银白色的防御屏障层层叠叠地构筑！许未晞也怒吼着挥出左手的短刃，暗红色的刀光斩向最先扑到面前的一只聚合体！

　　但数量差距太大了！

　　第一层防御屏障在接触的瞬间就被撕碎！第二层坚持了不到半秒！陈镜辞能感觉到乐谱传来的哀鸣——系统过载，能量回路在崩解边缘！

　　许未晞的刀光斩断了两条触须，但第三条触须狠狠抽在他的胸口护甲上！尽管护甲吸收了大部分冲击，但那力量还是让他整个人向后撞在墙壁上，剧痛从胸口和后背同时炸开，喉咙一甜，鲜血从嘴角涌出！

　　“许未晞！”陈镜辞试图去拉他，但一只聚合体的能量触须已经缠上了他的左腿！暗金色的解构能量疯狂侵蚀着风衣的防御场，皮肤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绝境。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陈镜辞的意识开始因剧痛和绝望而模糊的瞬间——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来自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意识深处。

　　那是许多声音的叠加，男女老少皆有，平静，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检测到高威胁混沌侵蚀单位。”
　　“检测到核心维持装置遭受攻击。”
　　“检测到未授权访客……生命体征危急。”
　　“启动……紧急协议‘守护者之誓’。”
　　“临时权限授予：银白定义者，血红禁绝者。”
　　“指令：清除侵蚀，保全样本，维系静滞。”
　　“能量通道……开放。”

　　声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厅堂，那些覆盖墙壁的、封存着研究员的透明凝胶，突然同时亮起了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不是能量球体那种光芒，而是更加内敛、更加“深沉”的光。

　　紧接着，每一个被封存的研究员——那些保持着静止姿态的人影——他们的眼睛，同时睁开了。

　　不是□□的眼睛，而是某种……能量投影的“目光”。

　　二十多双乳白色的、纯粹由光构成的眼睛，在凝胶中“注视”着厅堂中央的混乱聚合体，注视着陈镜辞和许未晞。

　　然后，凝胶表面，伸出了一只只乳白色的、半透明的手臂。

　　那些手臂穿透了凝胶，穿透了墙壁，如同从水中浮现般，轻柔却坚定地伸向了正在攻击陈镜辞和许未晞的混乱聚合体。

　　第一个被触碰到的聚合体，发出了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啸！

　　乳白色的手臂没有用力撕扯，只是轻轻地“按”在了它那暗金色的能量躯体上。

　　然后，聚合体开始……“融化”。

　　不是爆炸，不是湮灭，而是一种更加彻底的、仿佛被从存在概念层面“擦拭”掉的消失。暗金色的能量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露出内部扭曲的金属残骸，而那些残骸也在乳白色光芒中迅速锈蚀、风化、化为尘埃。

　　一只手臂，一个聚合体。

　　二十多只手臂，同时伸向不同的目标。

　　整个厅堂里，那些疯狂肆虐的混乱聚合体，在短短三秒内，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迹，一个接一个地彻底消失。

　　最后一只聚合体——也是最初被许未晞重伤、现在似乎恢复了一些的那只——试图反抗，它凝聚起全部力量，朝着离它最近的一只乳白色手臂喷射出暗紫色的空间撕裂能量流！

　　乳白色手臂不闪不避，任由能量流击中。

　　然后，在陈镜辞和许未晞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只手臂……“吸收”了空间撕裂能量。乳白色的光芒微微波动，将那狂暴的、解构一切的力量纳入自身，消化，转化，最终化为更加纯粹、更加稳定的秩序谐律，反哺回凝胶之中。

　　最后一只聚合体，也被一只手臂轻轻按住，在无声的挣扎中，化为虚无。

　　厅堂恢复了寂静。

　　只有中央的能量球体仍在闪烁，但频率稳定了许多，似乎在刚才的“净化”过程中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能量补充。

　　那些乳白色的手臂缓缓收回凝胶之中。研究员们睁开的“光眼”逐渐闭合，恢复成原本平静封存的姿态。墙壁上的光芒也黯淡下去，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微弱但清晰的秩序谐律余韵，以及地面上那些聚合体消失后留下的一小撮灰烬，证明刚才那奇迹般的一幕并非幻觉。

　　陈镜辞和许未晞靠在墙角，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目瞪口呆。

　　过了好几秒，许未晞才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沫，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

　　“……刚才……那是……什么鬼？”

　　陈镜辞也剧烈喘息着，乐谱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看向那些重新恢复平静的凝胶，看向其中那个戴着眼镜的女性研究员。

　　她的表情依旧专注平静，手里的数据板依旧显示着未完成的图表。

　　仿佛刚才那拯救了他们、瞬间抹杀所有聚合体的恐怖力量，与她，与这里所有被封存的人，毫无关系。

　　但陈镜辞知道，不是这样。

　　那些声音……那些“指令”……那些乳白色的手臂和光芒……

　　“是‘集体意识残留’。”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震撼后的颤抖，“这些研究员……他们在进入静滞前，可能自愿将部分意识或灵魂印记，与这个静滞场的守护协议融合了。他们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即使在时间静止中，也能继续‘守护’这里，守护彼此，守护未完成的实验，或者……守护某种他们坚信的东西。”

　　“守护者之誓……”许未晞重复着那个词，看着那些被封存的人影，眼神复杂，“所以……他们不是标本。他们是……沉睡的守卫。”

　　陈镜辞点了点头，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他的左腿被侵蚀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比起许未晞的伤势，还算可以忍受。

　　他走到中央能量球体前，乐谱进行最后一次扫描。【静滞场核心稳定性恢复至89%。侵蚀污染已净化。外部空间漩涡已完全闭合。能量水平：24.1%，衰减速率降低至之前的30%。预计维持时间延长。】

　　“他们救了我们。”陈镜辞低声说，“也救了他们自己。”

　　如果刚才聚合体破坏了核心，所有人都会死。而现在，静滞场得以延续，这些沉睡的守卫可以继续他们的长眠。

　　许未晞也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陈镜辞身边。他看向那些凝胶墙，沉默了很久，最后，用还能动的左手，在胸口的位置，轻轻地、笨拙地，做了一个类似致敬的手势。

　　不是对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对那种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生死、甚至超越了自我存在的“守护之誓”。

　　“现在怎么办？”他问。

　　陈镜辞调出地图，发现随着空间漩涡的关闭和刚才那场“净化”，这个区域的谐律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地图上原本模糊的部分，更新出了一条新的路径标记——就在厅堂另一侧，一扇之前被隐藏的、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门，正在缓缓浮现轮廓。

　　“有路了。”他说。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秘密与牺牲的厅堂，看了一眼那些在永恒静滞中依旧坚守的“守护者”，然后转身，相互搀扶着，走向那扇新出现的门。

　　身后，能量球体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墙壁上的银色纹路静静流淌。

　　那些被封存的研究员们，依旧保持着各自的姿态，在凝固的时间中，守护着彼此，守护着未竟的誓言，也守护着刚刚擦肩而过的、两个伤痕累累却依旧前行的后来者。

　　门无声滑开。

　　前方，依旧是未知的黑暗。

　　但这一次，黑暗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彻骨。

　　因为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心中，被点燃了。

　　不是火焰，不是光芒。

　　而是一种更加沉重、也更加坚韧的东西。

　　叫做“责任”。

　　或者，叫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