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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关心 ...

  •   果然不出宋怀弋所言,沈明义坐在茶楼雅间,只掀起盒盖草草看了一眼,便将木盒关上,淡然道:“不知是什么样的花纹、什么样的材质?还请邓公子提前告知在下,在下也好先行回去准备样品。”

      “无需准备,”邓锐笑言:“只不过是简单的祝福咒文,若是沈师傅来做,只怕要不了半盏茶的功夫。”

      沈明义皱眉:“咒文?在下不懂灵媒巫术,怕是不妥。”

      邓锐早就准备好了说词,“这咒文是我从凌霄寺求来的,沈师傅若不放心,那我就不多打扰,便去寻其他能工巧匠吧,这三十两黄金,我现在就带走便是。”

      他看着沈明义的神色,果然这年轻玉器师没沉住气,低声道:“且慢。”

      “我只按照你给我的图样,原封不动刻印上去,”沈明义垂着眸坐在桌前,他余光看着桌上沉甸甸的木盒子,抿了抿嘴唇,试探道:“我如今因着千秋节采办的事,住在礼部官署,时间有限,只能夜间做工。”

      邓锐笑道:“我既寻了沈师傅您,自然是知晓的。”

      “那我们便约定好,今日酉时您想个由头出了东华门,在一旁小巷中,自然有我家马车等候您。”

      “……嗯。”

      邓锐见他没再多问,便豪爽地挥手,“那这三十金,还请沈师傅手下,算作定金。”

      “等您雕刻完、我验收后,”邓锐笑眯眯地弯了眼睛:“还有七十金的尾款,我一并结清给您。”

      沈明义见邓锐气度不凡、出手阔绰,也没再多问。他知道京城里风起云涌,这些达官贵人都各有各的古怪,他只是个工匠,这邓锐能寻了他、还能想办法找宦官往礼部官署里直接给他递话,想必不是什么小人物。

      他既然已被邓锐的人半推半就带来此处,坐到这里,看了这三十金,那有些事情就不得不答应——哪怕他现在拒了,日后依旧后患无穷。

      那就索性应下便是。

      沈明义袖中手指轻轻屈起,扣在桌面。

      ——反正恰好、他很需要钱。

      这些年他攒下来的钱早就够买回他在银楼的身契,一直未有行动,对外他只说是想报答银楼恩情。

      内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仍存了个痴心念头。他知道裴姑娘是小庄娘子的座上宾,是京城人士。他有心想再见她一面,便一直留在银楼里,就这么过了这五六年。

      如今心愿已了,他便有了下一步打算。

      裴姑娘原来是同顺商号的大东家。

      那若是他能变成名满天下的玉器行掌柜,或许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她的友商客户之一。

      ——到那个时候,就又能再见她了。

      邓锐不清楚沈明义心中所想,他也不需要清楚。他只撇了这沉默清冷的玉器师一眼,话已说明,他便略拱手告辞,转身离去了。

      沈明义谢绝了邓锐几个仆从的马车,独自走回礼部官署。他记性极好,因此认得路,走到东华门时正要给守卫看他的文书,却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他被惊了一瞬,面上却不显露,只当是自己挡了别人,便恭敬地立到一侧,给这显贵的马车让道。

      赵彦秋轻轻抬手掀起一角侧窗帘子,沈明义的脸刚好露出来。

      “你就是扬州鸳鸯银楼的沈师傅?”

      到底是个平民百姓,在这皇城根下难免战战兢兢。沈明义惊愕地抬头,正与车内笑意清浅的赵彦秋对视。

      好俊俏的郎君。

      沈明义自知失礼,调整几息后礼貌回答:“正是,在下沈明义。”

      赵彦秋饶有意味地念叨:“明义……”

      “明识守心昭日月,义行载道屹如山。好名字,”赵彦秋微笑着说:“读起来,也朗朗上口。”

      倒是和那个人,有一字同音。

      ……真是妙哉。

      “多谢大人夸奖。”沈明义拱手道。

      赵彦秋干脆掀了帘子,却端坐在车中,看着沈明义有些艰难地一直躬着身子立在一侧,丝毫没有让他站直说话的意思。

      沈明义挨了那从天而降的男人几下子,胸口疼得很,此刻躬身牵扯到伤口,难免有些吃力。但他不敢怠慢能在宫门处乘马车的贵人,便只能硬撑着。

      过了好半晌,赵彦秋才悠悠开口:“扬州啊,是个好地方。”

      “我家娘子前些日子才去过,”赵彦秋用手指轻叩窗沿,“她也很喜欢翡翠玉器。这么说来,沈师傅与我家,还挺有缘分。”

      沈明义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能敷衍应对:“在下不敢与大人家称缘,实在高攀,让在下惶恐了。”

      “惶恐吗?”赵彦秋垂下眼,微微弯起弧度的嘴角带着冷意:“我倒是没看出来。”

      沈明义僵在那里,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

      赵彦秋看他那温吞怯懦的模样,也失了兴趣,伸手将车帘合上:“那就不打扰沈师傅休息了。只是千秋节在即,你身为采办要人,还是不要乱跑的好啊。”

      沈明义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他余光里,才缓缓站直了身子。刚一站定,他心口阵痛,又忍不住躬身缓了缓。

      这番奇遇让他心慌,守卫检查他文书时,他便忍不住略略询问:“大人可否告知,方才那辆马车上,坐的是哪位贵人?”

      守卫看完他的文书挥手放行,听他一问便抬头又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了然道:“哦,原来你不认识,那是礼部司员外郎、赵大人的马车。”

      赵大人?

      沈明义道谢后走入东华门,他慢慢回忆起曾看过的采办礼札和通关文书,这才想起了“赵彦秋”的尊姓大名,不正是那文书后头的落款吗?

      如此年轻,便是如此皇宫盛会的统筹了。

      真是达官贵人啊。

      沈明义想。

      白日里沈明义实在疼痛难忍,便求了个小宦官,替他去外头寻个郎中来,或者买副膏药。小宦官待人和气,不一会儿便给他拿了几贴膏药过来:“沈师傅可要我帮忙?”

      “不敢不敢,”沈明义连连道谢:“多谢大人了。”

      小宦官也不多客气,只点点头便走了。

      沈明义贴了膏药后在屋里休息了大半日,期间总免不了与一同住在礼部官署的其他友商往来闲聊。

      他记得裴云晰的叮嘱,听别人说话时总留意着,一日下来并无异常,这些来自各地的商户都是自己当地有名的,说话滴水不漏。

      转眼夜色降临。他收拾好工具匣子,提起便推开厢房的门走出去。

      “你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守卫问他。

      沈明义的掌心冒了汗,答道:“我白日里胸口受伤,贴了膏药还不见好,入了夜更是实在难受,便想出去找个郎中仔细看看。”

      守卫点点头,又问:“你手中提着的是什么?”

      “啊,”沈明义了然,大方地打开匣子:“我是玉器师,谁料今天下发现我这刻刀的刃上却了一角,正想出去找人修补一下,以免误事。”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守卫想了想,便放行了,只是叮嘱道:“那你快去快回,最好一个时辰内回来。”

      “哎,好的。”

      沈明义顺利出了东华门,慢慢走到约定好的巷子里,果然有辆小马车在暗处静候。

      “沈师傅,请。”车夫高大健壮,看着沈明义上车后,轻轻扬起马鞭。

      马车消失在了夜色中。

      沈明义在一处宅院门前下车,一路被人引着,进了个小院。车夫推开门,邓锐独自坐在院中石桌边饮茶,见他来了也没起身,只客气地笑笑:“沈师傅真是守时,出宫时可有人盘问?”

      沈明义不欲多言,只想快些做工:“自然是被盘问一二,不过我已经应付过去。邓大人,时间有限,还请快些。”

      邓锐点头,“随我来吧。”

      沈明义跟着他进了厢房,看清屋中之物时惊掉了下巴。

      邓锐不以为然,只交给他一张图纸:“这个便是纹样,沈师傅,请吧。”

      “我从未在活物上雕刻,”沈明义看着地上横躺着的白鹿,心脏扑通直跳:“怕是不行。”

      “您放心,已给这畜生吃了迷药,你只管在它角上把这花纹刻上去便是。”邓锐冷声道:“还请沈师傅快些动手,别误了您回宫的时辰。”

      沈明义快速地调整好气息,咬了咬牙,将木匣子放到一旁地上打开。

      邓锐立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年轻玉器师。沈明义起初还有些胆战心惊,但到底是年纪轻轻就小有名气的玉雕大师,不消片刻便稳定了心神,下手又快又稳。

      邓锐也稍微放心了些,便关上了房门。

      *

      千秋节前日,在朝文武百官都跟随皇家仪仗,乘车前往拂云行宫。

      裴云曜夫妇和裴云晖都不在家中,裴云晰便和刘萱苹一起到荣恩堂里陪伴祖母。

      二人对弈,裴云晰的白子连连衰退,她摇头叹息:“五弟妹棋艺简直堪为国手,何必捉弄我?”

      刘萱苹笑道:“三姐姐谬赞了。只是今日三姐姐心神不宁,这才给我钻了空子。”

      裴云晰索性开始收棋子,坦言:“我一直是咱们家的臭棋篓子,小时候云暄宁愿去找话都说不利索的云晖下棋,都不愿意搭理我。”

      刘萱苹笑得脸红:“那以后我便陪三姐姐练手,等四姐姐回京来,你再杀她个片甲不留。”

      前些日子刘茂承领命外放兖州,裴云暄便跟着一起去了。裴云晰垂眼:“也不知他们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还有几个月就到年关下了,”刘萱苹知道她这三姐姐、四姐姐感情甚笃,便宽慰道:“咱们家就又能团圆了。”

      裴云晰摇摇头:“他们才去几日,怕是要忙着安置,四妹夫新官上任,更是有许多事情要做,今年估计是不便回京了。”

      兖州地处西南,比庐州要远的多。裴云晰想起裴云暄那倔强又拧巴的模样,又要叹气。刘萱苹知道她心中所想,索性替她把话说了出来:“这四姐姐,若当年不辞官,凭她的才干,如今至少也得跟咱们二哥哥一般了。有她照拂,四姐夫何苦会外放到兖州那样偏僻的地方。”

      裴云晰无奈道:“谁知道她那小脑瓜怎么想的。”

      八年前裴云暄第一次科举未中,复又读了三年。三年后她登科及第,虽在三甲之末,但到底是成了新科进士。只是这小姑娘不知是犯了什么浑,未等到吏部传书,便先斩后奏,一封书信直接递到了吏部,称自己身体抱恙,不愿入仕。

      这事在家里闹了许久,连李琬君都千里迢迢赶回来相劝,一向乖巧听话的裴云暄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更是谁也不见。直到裴云曜无奈点头,她才肯吃一口粥水。

      她也曾问过裴云暄,为何寒窗苦读多年,如今已经熬出头了,却又忽然不愿意入朝为官。

      裴云暄当时给她的理由,彼时的她难以理解,今日再想,倒是有些感慨。

      裴云晰回忆着那日:“……她说朝堂污秽不堪,她不愿深陷泥沼、身不由己。也不知她那时小小年纪,是怎么看透这些的。”

      刘萱苹沉默不语,好半晌才轻声道:“许是那几年,家中事多吧。”

      见裴云晰也不说话了,刘萱苹怕她又陷入忧伤回忆中,索性转开话题:“书荏前些日子同我说,如今官家倚重中书令,今年千秋节盛会更是交给了三姐夫去办。三姐姐你尽可宽心,咱们家日子如今越来越红火,便是哪日四姐姐想开了,再欲入仕,咱们也能托举一二。”

      裴云晰知道她提及赵彦秋近况,也是为了安她的心。她这个五弟妹玲珑通透,又是他们母家的女儿,如今亲上加亲,更是亲密无间。

      她不由在心中感叹,赵彦秋看人的眼光确实毒辣。

      彼时裴云晖婚事迟迟未定,那小子是个木讷温吞的性子,对于男女情爱之事,不像他们家几个大的有主见。祖母许是到了年纪,又身子不好,便日夜忧心裴云晖的婚事,于是赵彦秋一手操办,最后选定了他们母家汤氏的外甥女,刘萱苹。

      他还亲自陪着裴云明夫妇俩去定陵下聘,颇为辛苦。

      因此也难怪刘萱苹心里一直向着这个三姐夫。

      有些话说出来显得生分,因此裴云晰也不愿再提,“赵家世代簪缨,子女出息,官家厚待也是常理。”

      入夜后二人陪着祖母用晚饭,刘萱苹伺候祖母安枕,裴云晰便离了荣恩堂回房。

      梦辽替她拆了发髻,裴云晰问:“沈明义那边,没有消息?”

      梦辽摇摇头:“没有。他倒是去过茶寮,只说一切照常,未见异端。”

      裴云晰沉思片刻,也释怀了。

      ——罢了,他一个普通百姓,即便是有些异样,他又怎么能看出那些弯弯绕来?

      她叹息:“现在想来,安排他这一步,真是多此一举。”

      梦辽宽慰道:“姑娘也是关心……”

      至于是关心谁,她不便点破,裴云晰心中亦有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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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谢谢宝宝们的收藏和营养液!忙毕业没办法全身心码字,欢迎养肥再看,全文存稿修文中,一定会完结的 本文相对来说比较慢热,第一部长篇~欢迎大家评论~不写完美人设,骂了角色就不能骂我了哦嘿嘿
    ……(全显)